超级英雄2078年

　　威廉古怪地看着他。
　　是巧合吗？

　　嘉伯莉娅一身未来战士装扮，满头脏辫鬓角花青，自然健康的肤色，却阴郁又邪美。她双臂环抱在胸前，意味深长地问：“要换个地方说话吗？”

　　“换个地方说。”威廉转身点了【下线】。

　　哥大计算机科学专业的学生开发过一个保密通信app，是个小玩意，采用了量子混沌技术非对称加密信息，密钥（伪）随机生成；而像凯撒密码这样的加密方式属于对称加密，效率低，也易被破解。
　　后来开发者将通信内容扩容，卖给了企业，还获得了学校科研项目的最高奖金。

　　研发它的初衷，是朋友间私密吐槽，槽一槽变态教授、恶心前任、智障室友，学校里让人道路以目的有钱人。保护自己，造福大家，于是开发者把简易版免费上传到了校园BBS上。

　　威廉把安装包发给秋溢，建了一个聊天室。

　　秋溢问道：“不拉嘉伯吗？”
　　威廉反驳：“拉她干嘛？”

　　紧接着，他的手机就冒出了横幅，是短信。

　　嘉伯莉娅：“拉我进去。”

　　他顿了顿，只好又把安装包发给她。威廉抬头看了看这间星舰布置的公寓，躲进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打字：“把这事从头到尾说一遍。”

　　“……”

　　嘉伯的比赛就在两个小时后，她下了线，走回游戏舱里。
　　星舰按她的要求，把她的赛场布置在了曼图斯家族控股的皇宫酒店里，满地绮绣金线，流泻的阳光烘热了地面。

　　她接过家族侍从端来的高功能饮料，一饮而尽，扣上玻璃罩，静等精力恢复。
　　但脑中的字句还盘旋不去。关于黑客联盟，关于失踪，那激烈的情感相互撞击着，让她有一刻动容了。

　　【正在测试神经连接点……你已登入‘超级英雄’游戏。】
　　【超新星选手嘉伯莉娅，欢迎您的到来！】
　　【小组赛第二轮，嘉伯莉娅vs美杜莎，倒计时开始！】

　　【3、2、1——】

　　巨大的涡扇飞机搅起风暴，惊雷照亮阴云，她的身影出现在运输机的尾部舱口里。航标灯在云雾下闪烁着不详的红光，嘉伯莉娅拉下面罩，纵身一跃，像一枚流星般冲向公海上金光淋漓的游轮。

　　秋溢也下了线，他离了家门，又去了柯仰家。

　　公寓几乎被搬空了，只有几件最基本的家具，沙发横斜着，地上留有拖拽的痕迹。
　　秋溢走进灰尘满地的卧室，双人床的床单被罩枕头套俱已撤去，但他转身拉开衣橱，发现里面还整整齐齐地挂着许多衣服。
　　也是，衣服不好卖，毕竟二手的。

　　秋溢一件件摘了下来，T恤、衬衫、毛衣、运动服，西装裤、牛仔裤、短裤，内……内裤算了。他把衣服叠好收进防尘袋里，捋掉空气，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公寓门。

　　他坐地铁去了流浪动物救助站，码农和工科男正在里面忙活，一切恍若昨日。但这次工作室里摆了十二箱GPS项圈，他们正在挨个设定，抬头道：“嗨，你来啦……你拿了什么东西？”

　　“衣服。”秋溢把怀里的防尘袋扔在折叠床上，摘下背包又倒出来一大堆。

　　码农和工科男都好奇地凑过去，他们被秋溢拜托来帮忙，进门就是十几箱GPS定位器；现在秋溢又不知从哪弄了许多衣服来，让他们心生怀疑：“你女朋友跟人跑了？”
　　工科男插嘴道：“他有个屁女朋友！你看看，这他妈是男装！”
　　码农道：“？！”
　　码农道：“为什么当初不考虑我！”

　　工科男毫不留情地骂道：“你不配。谈恋爱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可以！”

　　秋溢和他们一起跪在折叠床前。他拉开一只防尘袋，凑上去闻了闻，闻了半天，狐疑道：“你说狗能闻出来吗？它们辨认得出来这种气味吗？”

　　工科男道：“这是它们的特长好吧。狗鼻子有2亿多个嗅觉细胞，是人类的45倍。”

　　秋溢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道：“有道理。我们需要一位缝纫大师。”
　　他坐在床上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旁边码农观察着每一只防尘袋，被其中一只吸引了目光，喃喃道：“那是……什么？”

　　“内裤。”秋溢没有感情地说。

　　秋溢成功诱骗来了一位学服装设计的妹子，是他前前任的好闺蜜。他真是个神奇的男性，谈过恋爱两三场，居然都跟前任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分了手，前任们也普遍没有说他坏话的。
　　学服装设计的妹子来了，人很大方爽朗。她先跟着秋溢选了三十只狗，大概记下/体型，接着用简易缝纫机做成了三十件狗衣服，达旦通宵，做成了五十多件。

　　第二天，他们对流浪狗进行了气味训练。给它们套上用柯仰衣服裁成的外套，蒙上狗眼，教它们在一堆散发气味的物体中寻找目标物。

　　设计妹子建议道：“我们用的盒饭、饮料什么的，气味太重了，而这些衣服已经放过好长时间，不容易辨认。你们应该找点气味浓重的衣物，秋溢有吗？”

　　工科男唯恐天下不乱：“喂，美院男神！偷内裤去！”

　　秋溢道：“……内裤都是干净的更没味儿。”

　　设计妹子托着下巴严肃问：“臭袜子呢？你们男生不应该有一打吗？”

　　秋溢只好又回了一趟柯仰的公寓，翻箱倒柜，往每一个自己可能藏臭袜子的地方找，硬是没找到。

　　没有臭袜子的男性是真实存在的吗？

　　两天过去，设计妹子跟他们流水化作业，用十几件人衣，做了两百套狗服，把她累得头晕眼花、指肚长泡。秋溢请吃饭又送了礼物，又请了码农和工科男吃了饭，他那点打游戏赚来的钱几乎要花光了。

　　第四天，秋溢把所有装了GPS的项圈打开开关，放出那两百条流浪狗，他打开救助中心的专属小门，看着它们消失在街角，去往城市的深处。

　　“She's so cold and human,she stays so golden solo（她冰冷却非不近人情，她仿佛辉煌的独唱）……”
　　“She's so number nine,she's incredible math（她是神秘的数字，是不可思议的数学）……”

　　“A waking lithium flower,just about to bloom（她是复苏的锂之花，即将盛开）……”

　　耳机里暴躁的吉他声盖住了街道的嘈杂，秋溢像往常一样下了空车，快步走向松宅。
　　飞车缓慢游弋，这里是上海飞车密度最高的住宅区之一。全新的道路系统建设起来了，但并不是人人都消费得起的。

　　秋溢回了家里，反锁住门，扔下背包，直奔游戏舱。

　　这是他唯一能登入全息空间的设备。

　　威廉答应了带他进“那个地方”。
　　秋溢终于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地方。他猜到了那是个组织，但远没想到它的庞大、神秘和复杂，最疯狂的爆米花电影里才敢这么演。
　　它撕去了明面世界的道德伪装，却有着和明面世界一样的利益逻辑，一种黑暗却真诚的秩序。

　　去那个地方像出国一样，现实世界需要户口本、身份证、银行流水，去暗网深处的角落里也需要关卡。秋溢在威廉的指导下，弄了整整一个星期，做着梦都是在给网关ip造假。

　　威廉说流浪者联盟有个论坛，但真正的会员们都是以全息形象“真身”出现在俱乐部里的。秋溢是个外人，必须谨慎。

　　威廉找了个人帮忙，叫他拉里，秋溢不知道拉里·斯坦福是谁。悄悄上网查了一下，他咋舌了。

　　“你们看漫威吗？”秋溢喃喃道。

　　“复仇者联盟？”威廉没吭声，拉里在百忙之中插嘴道，“当然看啊！”

　　现在，到了约定的时间，秋溢心如擂鼓地坐进游戏舱，拉上玻璃罩。他在旁边贴了一张步骤提醒，一步一步谨慎地照着来；输入登陆密钥，紧张地等了好一会，通过了。接着骤然落进了一个全息世界。

　　面前是一条走廊。其实……只是一条路。

　　这是一条奶白色的光带铺在宇宙间，像英语里的银河叫“Milky Way”。脚底下就是布满了天体的太空，秋溢的第一反应却是好黑啊。
　　宇宙黑得像时间凝固的大海，星星都离得极远，那微光即使传了过来，也像无温的烈焰。秋溢抬头仰望，太阳都璀璨而寂寥。

　　他打了个寒战。这时，有人出现在他身边。

　　拉里·斯坦福的形象是一筒铅笔，每支彩铅都长着眼睛，能四面八方地看；他也不是卡通形象，而就是建模真实的一筒铅笔。他丝毫没有为形象赧然，自然地带领秋溢往前走：“你这个号只有最低的权限，一会跟着我走。权限越高，这里的门越多。”

　　随着拉里往前走，秋溢发现孤单的道路两旁浮现出一片片门，有沉重的宫殿大门，有沾着草叶的树根虬结的木门，有严谨死板的铝合金门，还有一扇玻璃门……秋溢停住了脚步。那扇玻璃门被深红的光浸透了，时不时闪电般骤亮，门上映出两条黑色的影子，正在纠缠，蛇一般扭曲、律动。

　　“这是‘大蛇丸’屋，”拉里抬头看了看，“里面玩得多疯都没关系，反正是假的世界。”
　　“电子……毒/品吗？”秋溢问道。

　　“不光毒/品能找乐子。”拉里笑笑，“虚拟性服务呢？约/炮呢？成人玩具呢？性机器人呢？特殊性/癖色情片呢？还有简单的语言做/爱，这里什么都有。”

　　他们继续向前走，宇宙里浮现了更多的门，每一个都代表了秘密的空间。见不得光的宗教可以在这里举行仪式，黑暗的爱好可以寄生于此，狂欢能在世界的背面淋漓尽致。

　　秋溢没话找话道：“你的权限很高吧？”

　　拉里客气道：“不高，除了管理员，谁的权限都不算高。罗兹的地位稍微比我高点，因为他所在的圈子很厉害，甚至接触得到诺奖得主，属于那种‘智商顶尖俱乐部’。但我和柯仰算是一个圈子的，所以我来带你的路。”

　　秋溢好奇道：“你们还分圈子？”

　　“当然分，”拉里侧身让过一个邮件人，通道上人影渐渐多了起来，在不同的门间开合进出，“分的依据很复杂。”
　　“这里并没有什么真心的朋友。”拉里喝了口水，这水是他自带的，居然在这星辰大海的黑客空间里自备中式保温杯，“大家都是逐利而聚集，谁都是执法者，这里太危险了。”

　　秋溢道：“你对我说这些，不算泄露机密吗？”

　　拉里无所谓地说：“这一笔不记在我头上。”

　　这一笔？

　　作为局外的人秋溢反应过来，难道他在这的一切行为，都有个人替他负责？

　　“记得不要说话。”拉里又提醒他一句。

　　秋溢不会说德语，而德语和匈牙利语是这里的普通话。所有人都能说一嘴流利的德语，就连会员引荐制里都有德语专业水平的评级。不考个证，你是休想进去的。
　　会员的标准还有很多，零零碎碎，全部掌握都得好几年，不过没有性别和种族上的限制。
　　秋溢跟他们一比，原本还算不平凡的经历立刻被打落凡尘。他有点迫切地想见到柯仰是什么样。

　　拉里停下来，拉开了旁边一闪油亮的胡桃木门。

　　秋溢揉揉眼。

　　面前洞开的世界是一片碧玉金辉的赌场，阔大如穹顶高耸的火车站，安静如贵族齐聚的上议院。油画如云，从穹顶倾泻而下，与脚下云母般的地面混合一色。
　　光线不知从何处渗入，竟显得细腻真实。

　　秋溢近乎恍惚地走进去。他很想再问问拉里，有没看过007系列？
　　这里总让他想起欧洲的蒙蒂卡罗赌场，就连白胡子的侍者、长腿的美人，都长着一副007群演的样儿。

　　但他不敢说话。踏过吊灯的倒影，人人都聚在轮/盘赌桌前，像一场已开场的晚宴，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鬼模魈样。相比之下拉里这盒“铅笔”显得真亲切，又童趣，秋溢自己只是个戴了兜帽的形象，显得……过于正常。

　　他穿梭在猛鬼的晚宴里，手心微微发汗。余光瞥到一张赌桌上贴的规则，单枚筹码三百美金，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堆积如山；另一张桌上实在多了，摆的就是金银珠玉。还有一张桌坐满了十几个极客样的呆子，神色严峻，手边漂浮着一枚黑盒子，正在赌这玩意。

　　“我们好像……没地方坐？”秋溢慎之又慎碰了碰拉里。

　　他用的是脑内加密通讯，拉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正在戳屏幕：“我们是来找人的。”

　　他正拉了个屏幕出来，疯狂检索，脚步心不在焉，秋溢也只好心不在焉地跟着他走。
　　突然，他感觉左肩被人拍了拍，脚步便挪不动了。

　　铅笔筒还无知无觉地往前走，直到忽觉不对，转过脸来，看到戴着兜帽的人脸部轮廓由阴影挡住，竟然多了个大大的红叉。印记闪烁红光，完全覆盖了他的头部，他的权限被封禁了。

　　一个人从虚空出现，是个瘦高的白人男子。
　　“新面孔？”他在手掌心磕了磕烟斗，伸手要揭那人一动不动的兜帽。

　　瘦高白人穿着吸血鬼似的黑礼服、红马甲，抽着杆烟斗，肩上站着蓝纹绿嘴鹦鹉，吸收了他吐出的所有烟雾。
　　鹦鹉的毛色犹如他剔透的蓝灰色眼珠，正冷冷地瞧着他们。

　　铅笔筒迅速上前一步，“Admin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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