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

　　两人隔窗相望，一时却默默无语，曦之仔细打量他，穿着通体白色的衣服，披一件同样雪白的大氅，映着白雪仿佛浑然一体。面容仍然清瘦，脸色也比常人苍白些，唯有两眼明亮如星，灼灼地望定她。

　　曦之不由羞涩地垂下头，只觉面如火烧，连耳根都红了，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犹如揣了一只受惊的小兔。

　　“你，住在哪里？”曦之心跳如鼓，胡乱找了个话题，再这样被他瞧下去，恐怕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这园子空旷，如今总共也没几个人，我对这里又熟得很，随便哪里也能对付一晚上，你不用担心的。”沐瑾轻轻一笑，看着她低垂的粉颈，眼中光芒闪烁不复刚才的深情款款，语气却温柔魅惑，一声声拨动曦之的心弦。

　　“私自跑来别宫，虽不是什么大罪，可你本来就处境堪忧，还是小心谨慎点好。”曦之也知道沐瑾如今的境况不好，更替他担忧不已，“明儿你还是早点回秦王府吧。”

　　谁知沐瑾闻言却长叹一声，“唉……都怪你，现在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啦。”

　　曦之一惊，顾不得害羞，猛的抬起头来，诧异地问道：“为什么？”

　　沐瑾“噗嗤”一笑，伸指刮了下曦之挺俏的琼鼻，“逗你玩呢，吓到了吧。我说的是你父亲带来的人，担心你的安危，现在把这里围得铁桶一样，鸟儿都飞不出去。”

　　“原来是这样的啊，真真吓了我一跳。”随着这熟悉的动作，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感觉，瞬间烟消云散，曦之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娇俏，“那我明天去跟姑姑说，早点下山就行了。”

　　“不用了，就这样咱们天天能见面，不是很好吗？”沐瑾微微侧过身子，斜倚在窗台上，映着雪光，脸上是淡淡的忧伤，“再说，这大过年的，谁还记得我这个可有可无的秦王？”

　　一句话，说得曦之也替他惆怅不已，沐瑾贵为皇子，不但从小疾病缠身，更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里，如此美好的人，却像株自生自灭的野草，无人问津。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说些开心的。”沐瑾晒然一笑，飘洒地挥挥衣袖，象是要抖落满心的忧愁，“曦之，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躲在碧云轩里钓鱼，结果一个也没上钩，后来你就急了……”

　　这一提醒，曦之还当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情，“记得，后来我见溪里水浅，就干脆跳进去动手捉，追了半天还是一条也没有抓到，反倒弄得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丽娅姑姑还笑话我们是两只落汤鸡呢。”

　　想起儿时淘气的样子，忍不住都笑起来，“好像你还被我连累得了风寒，卧床了好几天呢，为这事情姑姑罚我禁足了半个月，后来还是你母妃托人说情，才放我出去的。”

　　“可惜就从那次之后，念静真人就不大让我们来往了，”沐瑾轻轻喟叹，语气中是说不出来的惆怅，“若是人一直都不长大，便停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这淡淡轻愁如烟如雾，缭绕在小轩窗前，一时窗里窗外，都寂寂无言。明月无声，融着漠漠雪色，静寂了如水时光。少年初识愁滋味，却是情窦初开时。窗内烛影摇红，窗外夜色撩人，丝丝缕缕剥开了重重芳心，不经意间将流年暗许。

　　“小姐，虾仁饺好了，要趁热吃吗？”身后忽然传来春痕的声音，如惊雷般震得曦之七荤八素的，所幸隔着数重帘幕，估计她并没有看到什么。

　　“搁那儿吧，我等会儿再吃。”曦之脸如火烧，心跳如鼓，慌乱地应道。听得春痕脚步越来越近，一惊回头，窗外却已是寂然无影，唯有一窗明月照在茫茫白雪之上。

　　“小姐不是说饿了吗？还是趁热吃吧，凉了味道就不好了。”春痕将提篮放在桌上，见曦之还站在窗前，便瞠怪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开着窗子，万一受了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边说着，顺手便将窗户关上了，转身见曦之脸上红如胭脂，吓了一跳，忙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不会病了吧。”

　　从春痕进来，曦之便一直处于茫然无措中，脑中空空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此时见春痕误会，忙摇头笑道：“我身子健壮得很，哪有这么容易病，再说……再说我也才开的窗子……”

　　因着心虚，语气便有些软弱，幸好春痕也没在意，只服侍她吃了，又让她稍微歇一歇再睡，免得不消化。曦之本就没有睡意，便随手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心神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起今夜种种，一时颦眉，一时傻笑，一时有喟然长叹……春痕亦觉出曦之有些古怪，却也并未多想，稍后便催着她睡了。

　　一夜眠浅，梦中种种绮丽，自不待言，接下来的几天，曦之都表现得很乖巧，早晚都去陪念静吃饭，每次都要同她聊一会儿才会走。白天有时会去园中逛逛，有时又同丫头们嬉闹，晚上则乖乖听话地待在碧云轩看看书。

　　春痕看在眼里很是欢喜，每天晚上都变着法子地为曦之做好吃的，然后看着她吃完，便是最大的快乐。不过最近小姐的口味却越来越刁了，过于简单的吃食已经无法满足她，于是春痕便绞尽脑汁地做些复杂精致的小吃，每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只要看到曦之吃得快乐，便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曦之心里充满了小小的甜蜜，总是期待着晚上两人的相见，虽然只不过是隔着窗子说说话，就连手儿也没有拉过一下，但曦之仍然觉得无比满足。

　　白天也总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两人在一起时的点点细节，一句普通的话，一个淡淡的微笑，或者只是一个凝望的眼神……都能让曦之偷偷地回味半天。

　　想到每天晚上的相约，曦之都觉得无比期待，虽然外面天气阴冷，但她心里却似乎蕴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从里到外都觉得温暖万分。

　　好容易熬到天黑，曦之心疼穆烨每日只能吃些干粮，不觉心疼，今儿特意悄悄地给他留了一碗莲子羹，温在炉子上，想着等会儿亲手端给他吃，便感觉十分开心了。

　　照例打发走了春痕和莹月几个丫头，曦之打开窗户，尽管寒气逼人，但她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因为这寒夜里，有她的瑾哥哥陪着自己。

　　远远地看到身披白色大氅的人影行来，曦之不由得喜出望外，欣喜地压低声音唤道：“瑾哥哥。”

　　来人走到窗前，将头上的风帽一掀，向她行了一礼笑道：“秦小姐，是我，松酩。”

　　“松酩？”曦之愕然，笑容凝固在脸上。

　　松酩歉意地笑笑：“秦小姐，因着陛下突然传主子进宫，所以王爷才匆匆下山去了，怕您空等，所以让我留下来，跟您说一声。”

　　西山离京城本来就不近，一来一去的更是耽误不少时间，曦之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担忧，也不知道他能否准时赶到，陛下传召，若是误了时辰，罪责不轻。沐瑾向来不受陛下待见，此去当真不知吉凶，叫曦之如何放心得下。

　　松酩素来伶俐，惯会察颜观色，此时忙笑道：“姑娘放心，陛下只是让王爷出席明日的家宴，耽误不了。”

　　听得松酩如此说，曦之放下一半的心，“只是雪夜山路难行，他这样连夜奔波，身子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这话松酩却没法回答，默了半响，曦之才反应过来，挥手让他回去了。一时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月色依旧皎洁，少了那人，便寂寞如许，索然无味，等春痕做了宵夜回来，怏怏地胡乱吃了几口，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便是正月十四了，吃过早饭，与姑姑温存了半响，便依依不舍的下山去了。赶回秦府时，天色尚早，曦之直接先去给祖母请安，钱心兰一见便忙忙地拉住，“快快试试衣服，若有不合身的地方，现改还来得及。”

　　曦之诧异，“年前不是都做了好多新衣，这会子怎么又有？”

　　秦老夫人笑着打趣，“你大娘过年回娘家，得了好几匹稀罕的料子，这不是赶着给家里各人都缝了一身，我们的都上身了，就等着你夸奖了。”

　　曦之闻言笑道：“大娘家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那我可得开开眼界了。”

　　一时送来套银红的缎袄，外罩一件玉色的纱褙子，款式并没有什么出奇，面料却十分罕见。那缎面上用银丝织着流云纹，这图案竟然是立体的，摸上去微有凹凸感。

　　“这衣服现在看着不出奇，要是在灯下看来，最是迷人，那云彩仿佛会流动一般。我想着这样鲜嫩的颜色，正衬她这样的年纪。”钱心兰在一旁笑道。

　　曦之一向不太爱鲜艳的衣裳，不过这银红被流云纹一压，倒是素雅了许多，再罩上半透明的玉色褙子，不浓不淡正正相宜。一家人夸赞品评了一番，曦之笑道：“多谢大娘，那曦儿就不客气了，明儿观灯就穿这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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