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京

　　楚岚作为陈氏的保镖，无事的时候便待在陈氏身边，形影不离。

　　此时，她正跟着陈氏前往据说是府里的大书房的地方而去。

　　今日一早大房便开始往外搬东西，她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陈氏一家是要搬到一个小院子里去了。

　　虽说是非礼勿听，但方才母女俩吵架的声音实在很大，也不怪她全都听到了。很显然，应该是这大房一家子做了什么对不起济国公的事，才被赶到偏院的。

　　楚岚是个江湖人，朝廷上的事情她不懂，故而国公爷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所以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大房这些人都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就是搬个家换个住处吗？

　　不过，她却是想到了那位姑娘——陈氏的女儿。

　　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她似乎很不解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那样狠毒……

　　陈氏做了什么，楚岚并不在乎。

　　她听她们提到了一个名字——卓云曦，似乎是她刚到府上的时候在门口遇见的那个姑娘。

　　陈氏的女儿也好，卓云曦也好……

　　楚岚垂在两侧的双手不由握紧，若是她的儿子还活着，便有她们这么大了……

　　想到这里，楚岚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这份绵延了近十七年的思念压住。她快步追上了陈氏。

　　陈氏与女儿大吵一架，这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击。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不能够理解自己，反而要指责自己歹毒？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归咎到了卓云曦身上！

　　可归根结底，她发现她最恨的人其实是卓信霖！

　　曾经被她深埋在心里的那颗种子就在这一刻冒出了扣，发芽了。只可惜，浇灌它成长的却不是爱，而是恨！

　　再见到卓信霖的时候，她便明白了，她这次过来，不是来为大房求情的，而是为了圆年少时的一个梦……

　　陈氏闯进大书房的时候，卓信霖在正在办公，见是陈氏，浓黑的剑眉深深蹙起。

　　陈氏见状，却是轻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见到我，竟还是这样一副厌烦的样子！是不是若不是平日里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上，你根本不屑于看我一眼？”

　　“大嫂，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若是无事的话，请出去！”卓信霖冷冷道。

　　陈氏冷笑一声，道：“左右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又何必要听你的话呢？”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想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陈氏深深望着他，细眉有些扭曲，眼眸中却泛出柔光，“一直以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当年没有赌气嫁给你大哥，待你从战场上回来，你会不会娶我？”

　　闻言，卓信霖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他没有说话，但陈氏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知道吗？我一直期待着你回京以后叫我大嫂时的表情。可你呢？一去就是三年，回来的时候竟然抱着一个孩子！你说那是你的孩子！你已经在南境娶妻了！”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只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我并不爱你大哥，我嫁给他，只是想要报复你，我想要看看等你回来的时候，你会不会怎样的神情！你会不会后悔你拒绝了我。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在意的！而我却沉浸在这里面，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些年，我一直假装卓云曦不过是你随便抱回来的孩子，可是她却与你越长越像了……我终于开始相信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无法再自己欺骗自己了！我当年坐下了最错误、最愚蠢的决定，我必须去面对这个现实。而我最后发现我承受不了这一切，唯一能够使我好过一点的，那便是我的儿子成为济国公世子！”

　　“所以我开始不择手段了！可那又如何呢？这些都是你逼我的！你以为我不动手，就没有人会对你的宝贝女儿动手了吗？呵呵，你做梦！”

　　“够了！”

　　听到这里，卓信霖终于忍不住了，不由怒喝一声。

　　他年轻的时候是认识陈氏的，但并不熟悉，甚至于她说的告白一事，若不是她提起来，他也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然而，这一切都是陈氏自己的选择，又与他何干呢？

　　“你说够了吗？”他问。

　　陈氏呆呆望着他。

　　“说够了就请你马上离开！”

　　闻言，陈氏惨淡一笑，整个人似乎苍老了不少，但那一双眼睛却是出奇地亮，似乎因为把深藏在心中十几年的话都说了出来，而格外明亮。

　　“你让我离开可以，但是你可以告诉我，卓云曦的生母到底是谁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她不由紧紧屏住了呼吸。

　　同样如此的，还有站在门口正要推门而入的卓云曦。

　　她见卓佳怡情绪不稳，有些不放心，便让人一路跟着，没想到却得到了陈氏跑去找卓信霖的消息。她不由也跟了过来。

　　陈氏前面说的那番话她并没有听见，但这句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生母……

　　卓云曦不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太紧张了，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了……

　　然而，屋子里传来的却不是卓信霖的声音，而是陈氏有些寥落的声音。

　　“我明白了。”

　　然后，她便走了出来，与站在门口的卓云曦撞个正着。

　　卓云曦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陈氏却似乎没有看见她一般，失魂落魄地走了。

　　“进来吧。”

　　听见父亲的声音，卓云曦马上回过神来，她想到在万安寺时父亲曾说过，等回了府会将关于母亲的事情告诉自己，不由又雀跃起来，也不知道今天父亲会不会说给自己听呢？

　　她正要进去，却见门口挡了个人，定睛一看，有些面熟，仔细看了才想起来，原来是陈氏先前带回来的那名妇人。

　　兴许是察觉到了卓云曦的目光，楚岚收回目光，对她回以一笑，竟然闲聊了一句，叹道：“你们父女俩长得可真像啊……”

　　她先前便觉得卓云曦长得有些眼熟，今日见到这位国公爷才终于明白，原来她看着眼熟的人竟然是这位国公爷！

　　可是，他们应该没有见过啊……

　　楚岚摇了摇头，对卓云曦一抱拳，便跟着陈氏走了。

　　卓云曦对她的评价不以为意，回以淡淡一笑，见她走远了，才踏进书房。

　　陈氏的到来与离开对卓信霖并没有起到丝毫的影响，一如自他们相遇以来的二十几年的每一日一般，她对于他，不过是一个路人。

　　卓信霖之所以停下了手中的事务，不过是因为他方才察觉到了卓云曦的靠近。

　　望着女儿略带疑惑和遗憾的样子，他抿了抿唇，继而叹了口气，站起身道：“走吧，到院子里去，我给你讲一讲你的母亲。”

　　闻言，卓云曦的脚步一顿，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慢慢迸射出欣喜的光芒来。

　　这是父女二人头一回坐在一起，如此心平气和地聊天。

　　大书房前的院子里搭了两排葡萄架子，蜿蜒匍匐生长的葡萄藤遮去了大半阳光，因此院子里十分阴凉。

　　二人并排坐下。

　　过了许久，卓信霖才缓缓开口。

　　“我十八岁的时候，待我最好的嫡亲兄长因病逝世；父亲母亲不顾妹妹的意愿，执意要将她远嫁到广平，嫁给当时名声很差的广平王世子。我反抗不了，便赌气出走到南境参军。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年，却也是最美好的一年，在那里，我遇到了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你只需要知道，她是一位十分坚强的女子，勇敢而且充满智慧。她很爱你。”说到这里的时候，卓信霖顿了顿，似乎欲言又止，但他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她很爱你。”

　　“你不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我也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像你母亲，或者是因为你母亲因你而亡而厌恶你……哪怕是为了你的母亲，我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自从你出生以后，我在她心中原本就不怎么靠前的位置便更要往后靠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神里温柔缱绻，似乎回忆起了一段美好的往事。

　　“云曦，我对你严格要求，是希望你将来能有能力保护自己；而我不亲近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你，相反，我与你母亲一样……我们希望你能够活得开心，如浮云般恣意，如晨曦般朝气蓬勃。这些年来，我公务很忙，我不得不承认，我想借此来忘记你母亲逝世对我造成的打击，但也不得不说，我是真的对不起你，忽视了你的感受。”

　　“对不起，我是一个失职的父亲。”

　　说到这里，他扭过头望向自己的女儿，眼神真挚地道歉。

　　卓云曦看到了，也感受到了，她只觉得鼻尖酸酸的，眼眶有些发烫，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微笑，再郑重地点头。

　　这个午后，他们坐在一起，聊了许多。

　　虽然卓信霖到最后也没有透露她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但卓云曦已经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原来即使她不是处处优秀，亦或是天天惹是生非，父亲对她的关注也不会少！

　　那些藏在心里的疑惑瞬间就解开了，所有的谜团只有一个答案——她的父亲是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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