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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推怨错袭人
之后的三日，甄生一直在惴惴不安的焦虑中度过，展昭与白玉堂二人一去不返，甚至连书信也未曾传回。她实在闷极，偶尔同舟儿待上半日，公孙策又顾虑到她身子未愈，不宜劳神，便每次都带着小舟儿早早离开。然而审案之期却不等人，到得第四日清早，包拯天未亮便上朝而去，甄生通宵难眠，早早便起了身，独自在东厢院内来回踱步。
如此过了个把时辰，眼见大人就要散朝开审，甄生心中更是惴惴，只觉这段时间格外难熬，既盼着快些过去，又担心之后更难应对的堂审，一时之间，竟是坐立不安起来。
“梦晓。”
“小跟班！”
两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传来，甄生下意识地回头，只见展昭踏着晨露，风尘仆仆地大步而来，虽是难掩倦容，但却眸亮神清，眼底泛着淡淡的欢喜。再看他身旁的白玉堂，仍是一袭晃眼的白衣，只是眼睛周围泛起了隐隐的黑圈。
白玉堂乐呵呵地先于展昭开口道：“这一趟当真是险，好在总算及时将人押了回来。”
甄生愕然道：“你们抓了什么人？”
“当然是杜蝉羽座下那三名白衣弟子。说起来这一趟当真不易，裴家庄的人虽抓到她们，可那时还远在大名府北，我跟猫儿日夜兼程，硬是把她们三个用快马拖了回来。”不待展昭开口，白玉堂已兴冲冲地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顿了顿，不无得意地对展昭道：“这次还是五爷的法子好使吧？要不是把她们捆翻了硬拖，还不知要磨蹭到哪般光景，所以说猫儿你就是太迂腐。”
展昭笑而不答，温言向甄生道：“这三日书信也未来得及写，倒让你担心了。”
淡淡的一句话，甄生却忽觉眼眶一热，一股水气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千里关山，不眠不休，这般辛苦他一句没提，开口便是先问自己，如果不是白玉堂口快地说出来，也许自己心中还在怪他……可是，他们抓的这三人，供词一定会对自己不利，到时……
见她神色有异，展昭上前一步，拍拍她肩头柔声道：“你放心，杜蝉羽已死，那三人群龙无首，待大人好好审问一番，定会说出实情，还你公道。”
甄生对上他隐泛红丝的温和双眸，半晌，勉强一笑，摇了摇头道：“展大哥，是我不好，其实我是……”
便在此时，大人回府的传唤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展昭下意识地侧头向府门方向看去，甄生话至一半，也不由停了下来。
就在两人微怔之际，白玉堂却伸了个懒腰道：“猫儿，你家大人回来了，估计一会儿就要升堂，你不先去回禀一声？”
展昭肃容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安抚似地拍了拍甄生，他只道她是想提三日前那情景，便也未太上心，匆匆交待一声便走了。
甄生愣在当场，半晌，转头看看身旁的白玉堂，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白玉堂倚墙而立，似笑非笑地打趣道：“怎么，小跟班，见了猫儿便有说不完的话，见了五哥就成了闷葫芦，未免太过厚此薄彼。”
甄生笑道：“怎么会，这次让五哥为我辛苦奔走，我都不知如何感激……”
“打住!”白玉堂一副受不住的模样，扬了扬手，洒然道，“五哥最不耐烦听那些婆婆妈妈的客气话，若真要谢，下次同猫儿来陷空岛做客时，再唱几首好听的曲子就是。”
甄生笑着道：“这个自然没问题，五哥真性情，我若提个‘谢’字，倒反显得矫情了。”
“这话说得好！”白玉堂大笑道，“还是你最了解五哥的脾气，不像那只猫儿，处处讲什么礼法。”
甄生亦微微浅笑，顿了顿道：“听五哥话里的意思，这便要离开了？”
白玉堂点点头道：“如今证人都已抓来，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小跟班，日后若有难处，或是那猫儿欺负你，尽管告诉五哥，五哥定想法子给你出气。”
“可是……”甄生闻言，微微垂下头，想起诸般繁杂思绪，一时沉默下来。
白玉堂见她这副样子，笑道：“我辈江湖儿女，今朝相逢萍水聚，他日分道各东西，再寻常不过。五爷又不想捞个官做，这趟出来许久，确也该走了。”
甄生认真地点点头，对上那清亮如水的坦荡目光，深深地将那飞扬不羁的白衣男子印在了心上。
白玉堂忽地邪邪一笑，随手折了朵紫色小花，使了巧劲儿，掷入她的发鬓之中。甄生一愣，刚反应过来已听白玉堂啧啧叹道：“小跟班，还未见过你穿着女装，不知会是何等模样？不过你还当真没半分女孩儿家的样子，便是簪花也不好看。”
甄生哭笑不得地伸手取下头上的东西，嗔道：“哪有你这么捉弄人的！”她此时仍是一身男子打扮，头上戴花当然会显得不伦不类。
白玉堂表情促狭，笑得甚是畅快得意，甄生对他着实无语，却也不禁莞尔。白玉堂见了，笑道：“这才对嘛，何必愁眉苦脸的样子。”
甄生指间轻捻着那花朵，方知他适才是在故意逗自己高兴，心中不由一阵感触，低头嗅了嗅那花清淡的香味，却勾起了久远的回忆：“五哥折的这花颇似我家乡的一种，只是那花无香，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勿忘我。”
“勿忘我？”白玉堂微微挑眉，又从旁摘了朵更大更美的向她扔去，甄生低下头，望着手上多出来的犹带着清冷晨露的淡紫色小花，扬起了一抹会心的微笑。然未及抬头，伴随着一声清朗的长笑，那翩翩的白色身影已冲天而起，流云般飘过围墙，转眼消失在视线之外。
开封府公堂上，“公正廉明”四字匾额高悬于正中，左右两柱上漆着一副对联，“举头三尺案治世用典阴阳能断，堂前五刑罚惩奸除恶铁面无私”，三班衙役执杖立于两旁，堂内一派古朴庄严气象。待众人各归其位，包拯方迈着庄俨的步伐缓缓走入堂内，端坐案前堂木一拍，“升堂”二字带着铿锵余韵有力地传了开去。
“威武——”堂下差役随即嘹亮地喊起堂威，带着震慑的气势，更添几分肃穆。
待堂威之声散去，包拯惊堂木再起，肃容道：“带徐年！”
“带徐年——”伴着响亮的传召，但见徐年一身囚衣，被左右差役押解而入。多年的异国风霜早已涤去了他昔日的俊朗容颜，又在杜蝉羽故去的近一月间，加剧苍老了十余岁的模样。原先满头的黑发中银丝半布，许久未理的胡须也零乱地散在颊边，更衬出几分垂垂老态。唯那对如鹰的双目却闪动着阴绝狠戾之色，让人无法等闲视之。
包拯垂眼打量他片刻，朗声道：“徐年，你潜入宋境三十余年，暗中招揽江湖势力，搜集大宋情报以供辽国之用，此番做出灭门假象，实则诈死归辽，是与不是？”
徐年抬了抬眼，漫不经心地道：“包大人上次不是已经开堂审过？实情如此，何必再问。”
包拯见他全无恭敬之色，却也并不动怒，只续道：“你在宋境多年，为何忽然起意归辽？”
徐年正对上包拯的目光，半晌，淡淡答道：“我本辽人，年老思乡，再寻常不过。”
包拯厉声道：“若只是思乡，暗中遣返即可，又何须做出灭门假象，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徐年，你还不从实道来！”
徐年闻言垂了头，却不再说话。
包拯见他不答，顿了顿，转向立在下首的展昭道：“展护卫，你曾亲自北上调查此事，你怎么看？”
展昭上前半步，躬身答道：“回大人，属下与甄生曾在辽国南院大王府邸之内听得耶律重光同杜蝉羽的一番对话，此事应与辽国内斗有关。甄生向对时局颇有见地，具体情由想必由她推敲更为分明。”
包拯略一颔首，转头道：“传甄生上堂。”
片刻后，甄生一身月白长衫，缓步走上堂来。行至徐年身侧时，但觉一道森寒的目光直射向自己，不由心中一颤，避开徐年犀利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跪下道：“属下叩见大人。”
包拯问道：“甄生，经你查证，徐年因何起意归辽？”
甄生适才在堂外相候之时已将前由听得分明，此时整理好思绪，从容答道：“依属下之见，辽国内部本有今辽主与皇太叔之争，潜宋细作亦分如此两派。徐年隶属皇太叔耶律重光，如今皇太叔一脉失势，徐年为辽主手下相胁，才不得不诈死返辽，想必这灭门假象不仅是为了瞒过官府，也是为了瞒过其它潜我大宋之细作。”
包拯点点头，转向徐年，沉声问道：“徐年，甄生之言是否属实？”
徐年侧头望着甄生，一双利目似要将她射穿，恨恨地道：“素心，你果然出息了，如今不仅背叛师门，竟为了一己富贵，连王爷也卖了！”
甄生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应对才是，然而还未出言，却听包拯已将堂木重重一拍，斥道：“徐年，本府问话，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公堂之上，岂容你大胆放肆，莫非要本府用刑才肯说吗？”
徐年滞了一滞，想要开口顶撞，却知如此形势之下实在无益，遂微微叹道：“属实。”在他心中辽国虽重，但对耶律重光同当今辽主二人却都有几分怨气与痛恨，再不会刻意维护他们。
包拯顿了顿，又道：“徐年，你与那杜蝉羽又是何关系？此番她是否亦曾来宋助你潜逃？”
听得杜蝉羽之名，徐年心伤又被揭起，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之色，然而却是转瞬即过，指着甄生沉声道：“杜蝉羽与我乃是知交，确曾来宋助我脱身，也正是因此，才发现了素心这逆徒的踪迹！包大人，你号称青天，如今既要治我替辽为间之罪，我服！可那素心昔年亦是帮凶，你治是不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向甄生望去。没想到此次徐年不仅指证她是辽人，更直指她乃辽国细作，如此罪名，实在不轻，却不知包大人要如何去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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