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龙为粮

　　法师们收拾了一条巨大的异形河鲵，跟一只正好路过的洞穴蜘蛛。两个都是相当危险的魔兽，但现场战力充足，乌尔提跟法师队队员们的默契自不必说，朱利安跟璜、玥两人也曾并肩作战过，整个战斗的过程算是相当顺利。河鲵在坎特连原本就是珍馐，异形河鲵更是少见的野味，在骑士及法师们确定击倒河鲵之后，原本躲在后头观战的村民们立刻亮出了刀，几天没吃上正经食物的人类看着眼前的美食眼睛都是直的，朱利安一回头望见住民们举着刀冲过来，还以为自己遇上了什么叛变，直到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才知道都是冲着鱼去的。
　　巨大的异形河鲵被做成了浓汤、馅饼跟鱼片。被河水泡得发冷的人们捧着热汤，疲惫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些笑容。一条异形河鲵分给全镇人加上来支持的骑士团们正好，连朱利安这样的食量都吃得直打饱嗝。饭后，一些人帮着收拾残局，骑士团及坎特连的中央军分配起了轮班守夜的事项，居民们有些准备睡了，有些则三三两两地聚在祭司身边，听他们低声念诵导文，给在这场意外中过世的亲人朋友致上最后的悼念。朱利安寻找着璜与玥的身影，看见双胞胎正凑在骑士堆里听着什么。
　　早上那番谈话之后，这两人再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奇怪的样子，战斗时也十分正常。朱利安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却也没有特别再多问些什么。想说的话自然会说的吧，过度的关心就是压力了，他还是挺明白这个道理的。
　　「怎么在发呆啊，还在想之前那个法阵吗？」
　　乌尔提的声音在身后想起，朱利安楞了下，回过头就看见副队长站在自己身后。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那种高昂的心情彷佛有实体般地就这么扑了朱利安一脸。明明没有特意感受却还是能被感染…这可是真的兴奋啊，小yin魔想着，忍不住就问了：「有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啊，没有啊，没有特别的事情。」乌尔提连讲话都像是在唱歌似的。朱利安瞇起眼睛歪了歪头，又品了品那不请自来的情绪，道：「不…肯定有，你心情看起来真的、非常好。」正确来说是开心得异常。
　　「啊…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这么战斗过了吧？」
　　乌尔提说着，脸上兴奋的红潮更甚，「自己出来找死的大型魔兽可不是很多的！好久没有这样放肆地使用攻击魔法了！我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无所不能！」
　　「明明已经用掉了大量的魔力，你现在应该要觉得很虚又想睡觉吧…」
　　朱利安呵呵苦笑。在战斗时，他其实就有感觉到乌尔提那高昂的情绪。平常明明不会特别察觉到的…看来这个副队长就是个战斗狂啊，难怪想要待在法师队里面。
　　「不不，我还不想睡，我精神好得很，我还想干点什么。快点，趁着我现在状态很好的时候…」副队长在他旁边转来转去，彷佛一只精力过剩的猎犬，「你那个精灵法阵有什么没想通的？快，讨论一下。」
　　「你真是兴奋过头了啊，不是说看到精灵语就会睡着吗？」朱利安忍不住笑了，「那得回营帐一趟，笔记本我没带着…」
　　「那等什么，快走啊。」
　　「欸、你别拉我啊，乌尔提…！」
　　朱利安完全敌不过正在亢奋状态的副队长，直接就被拽着手从民众避难所被拖了出去。璜与玥才刚回头就看见这光景，两人同时张嘴「啊」了一声。
　　「怎么？」黔明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的法师。双胞胎同时摇摇头，道：「没什么。那我们先离开了。」
　　「啊，好的。两位大人请快些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您也是。」
　　两人向负责人点头致意后便一同离开了避难所。一走出避难所营帐的门口，带着水气的夜风就扑了过来，混合着泥土与些微腐烂的气味。璜皱了皱鼻子，道：「…真希望水快点退去。」
　　「…我不觉得是水的原因。」玥不安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一个金镯子，似乎这样就能稍稍平静下来。黄金的镯身上点缀着玉石以及翡翠，宝石的光芒看起来并不一般－－那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导引器。
　　「我也不觉得，但是水退了，至少不这么麻烦。」
　　璜低头往下望了望。避难所位在较高的山坡上，往下看就是被水淹没的村镇。黑夜中那些没退去的污水黑汪汪地一片，一想到等下可能必须涉水而过，少年清秀的脸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本来想带朱利安一起去看看的，但是现在好像也没办法…」
　　「不凑巧呢…嗯？」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玥忽然抬起头朝某个方向望去。在一片漆黑、没有星子与月亮的混浊夜空里，有一个光点朝他们迅速接近…
　　「玲珑！」
　　双胞胎之一抬起手，一只散发着蓝光的小巧鸟儿停在他抬起的食指上。鸟儿看起来有些半透明，不像是实体，牠停下来之后，扫了两人一眼，接着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纸卷滚进了少年的手心。
　　「牠刚刚又瞪了我们一眼…」璜翻了翻白眼。
　　「玲珑就是那样…还不是本体，只是用羽毛做成的传讯法术，也这么讨人厌。」玥一边嘟囔着抱怨自家导师的宠物，一边将纸卷打开。纸卷上的字迹利落又带着劲道，信息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行，最下方签了一个笔画复杂的符号…是花体的『伦』字。
　　是两人的导师，大魔法师．伦，送来的信件。
　　「老师总算回信了，快看看。」璜连忙提高了手上的油灯，双胞胎凑在一起阅读信上的字，看着看着，没有预期中解决问题的轻松，心中的迷惑与不安反而更加重了。

　　璜、玥
　　已经明白你们回报的问题。
　　此事兹事体大，暂时不要透露给其它人知道，避免引起恐慌。
　　将可能产生变异的来源以魔法之火烧化，最好在白天进行。
　　我随后就到，待到时再详议。
　　※如果无法避免战斗，尽可能使用火光系法术与魔药。

　　伦

　　「…伦大人这等同什么都没有说。」璜看了两遍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看起来也不像什么都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好在信上说吗？」玥也轻轻叹了口气。
　　「可能比较复杂吧…」璜皱起了眉头，顿了顿。
　　「毕竟…死人还会爬起来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听说过啊…」
　　是的－－死者复活。这正是在水灾的背后，另一个他们没有对朱利安透露的灾害。
　　倒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第一个发现的正是璜，当时是水灾发生后他们赶来的第一天，还活着的民众早已逃到高地上，中央军快速地在那个高地搭起了临时的营帐，法师跟祭司们提供了必要的援助，军团搭着筏子寻找还受困的民众…他们一路忙到晚上，晚餐也只是简单地啃了点干粮就算数。在镇长与黔明清点镇民人数，并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璜溜了出去，盯着那些被放置在一边的、盖着麻布的罹难者发呆。
　　坎特连虽然也信仰日耀与月华，但他们对河与水有着不同于两位主神的、特别的崇拜。水灾在纪录里虽然不少见，但都是有迹可寻的，大雨下多了要泛滥、春雪溶多了就会有水灾，这些他们都习以为常，且也有应对的措施…
　　但是这个季节？雨没下多少，天气也相当稳定，碧河好几个河段却忽然就涨起了水，淹没了依靠着他生活的村落…哪里来的水？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只能匆匆忙忙地派出人手，先将人救起来再说…
　　「真是，从没这么莫名其妙过…嗯？」
　　璜低声嘟囔着，但有个动静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魔药师楞了下。
　　刚才…盖着尸体的麻布，好像动了一下。
　　「…真的假的…」
　　璜疑惑地望着那堆应该已经死透了的尸体。黑暗中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隐隐约约地，似乎真有块麻布在动。
　　（那个人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璜立刻朝有动静的方向冲了过去。但当他将脏湿的麻布掀开、点起一簇小火苗想查看伤者情况时，映在昏暗火光下的，却是一张惨白的脸，以及一双浑浊的眼珠。
　　那并不像是个活人。
　　璜当时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此时玥正好前来查看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在干什么，撞见了这一幕，同样也吓得不轻。
　　「这是、什么？」
　　「不知道…哇！」
　　就在两名法师还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那具尸体扭着脱臼的关节，发出难以忍受的骨肉摩擦声，猛地朝他俩扑了过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璜与玥慌得差点连自己怎么反击的都不知道，直到他俩回神，才发现那玩意已经倒在溶岩瓶造成的火海里，大量的魔法火焰在泥泞的土地上烧了好一阵子才熄灭。两人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朵里头砰咚砰咚地直响，吵得几乎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璜大人、玥大人？怎么回事？」
　　卫兵的声音让他们猛地回过神。双胞胎扭头一对眼，同时大喊道：「没事！」
　　「刚刚有只小的魔兽想偷尸体！」
　　「我们处里掉了！」
　　两人默契地撒了个谎，牵在一起的手却仍然不断颤抖着。
　　也许只是特例，毕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暂时不需要把事情闹大，现在还有水灾的问题要处理，先别让大家太过分神…
　　应该…大概只是特例…
　　魔药师们的祈祷没有获得响应，接下来两天，他们都发现了『重新活过来的尸体』，好在都是在晚上发生的，除了特别去检查死尸的两人，基本没有惊动其它人。总算承认事情不对劲的璜与玥将状况报给了中央军的负责人黔明，三人商量了下，找了几个胆子大口风紧的卫兵盯着那些尸体，他们则用最快的速度写信跟在中央坐镇的伦求援。
　　「没办法，现阶段…」璜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很无奈地道：「先去处理那些还没有动起来的尸体吧。」
　　「该怎么跟家属说啊…」玥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头疼。
　　「只能以传染病为由…」
　　「只能这样了…」

　　「哇…你们俩，昨晚没睡好吗？」
　　朱利安诧异地看着出现在避难营的双胞胎。两人眼下都有着明显的黑青，总是穿得整整齐齐的袍带也有些歪斜跟凌乱。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打了个呵欠。
　　「没…没事…睡得还可以啊…」
　　「对啊，就是…没睡好…」
　　「…」
　　双胞胎回答完才发现一直以来的默契背叛了自己，他俩讲的话就没接上。两人沉默了一会，看着朱利安明显疑惑的表情，决定把话题扯开。
　　「对了，昨天你跟副队长急急忙忙的就出去了，」
　　「你们是去做什么了啊，好像跟什么法阵有关的。」
　　对付朱利安就是把魔法研究相关的话题搬出来－－好歹也当过一阵子队友，两人对他的弱点还是清楚的。不过，这次虽然是奏效了，却没看见朱利安露出预期中的兴奋表情，反而是一脸无奈。
　　「嗯，是跟法阵有关…」
　　「怎么了？」
　　「很难吗？研究不顺利？」
　　「倒也不是不顺利…」朱利安抹了把脸，道：「应该说顺利过头了…乌尔提副队长确实提出了非常有突破性的意见，循着那条线索，我们解开了整个法阵的结构…」
　　「喔喔，那不是很好吗！」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道。
　　「嗯…但是解出来之后，我们发现…那是一个祈祷阵。」
　　「祈祷阵？」
　　「对，而且是对日耀神的祈祷阵…」
　　他无法理解的符文，乌尔提倒是看出来了，倒不是因为乌尔提比他更加博览群书，而是因为乌尔提在成为魔法师之前有在神殿担任过一阵子志愿神官，看过书库中关于精灵对日耀的特别祷文的资料。有线索就好办了，一下子不懂的地方全都通顺了，但结果却让朱利安大失所望。
　　「那是一个以祷文为主，元素力量为辅的法阵。虽然能把祷文写成法阵是很厉害…但我实在看不出作用。毕竟，月华才是魔法之神，日耀的力量就算进入了法阵的循环，理论上是无法供给元素能量的…总之，那个阵算是没法用的。」
　　「所以你这算是…」
　　「做了白工？」
　　双胞胎毫无恶意的问句让朱利安觉得心头一痛，他虚弱地反驳：「不…不算啦…至少…对精灵的文化跟习惯有了更上一层的理解…而且我还知道了原来日耀的祷文要设计进法阵里的话是走这样的系统…」
　　「但反正没法用嘛～」
　　「是这么说没有错啦…」
　　「什么，朱利安你已经来了，昨天熬了一晚上，你也太有精神了吧…」
　　乌尔提的适时出现救了不停被双胞胎戳痛处的朱利安。副队长看起来跟昨天战斗过后神采奕奕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不但精神委靡，眼下也同样挂着黑眼圈。
　　「啊，我想说你很晚睡就没喊你了，你应该可以多睡一下？」朱利安关切地问。
　　「外面都已经活动起来了谁还能睡得着…没事，以前念书时也这样熬过，没问题的…」
　　应该…没问题的…吧。乌尔提痛苦地想。
　　好想睡啊。
　　昨晚得意忘形说要陪朱利安研究精灵法阵的下场，就是他都已经小鸡啄米似地不停打瞌睡了，不想做白工的朱利安还是像吃了兴奋剂一样，很拼命地写着法阵的解读跟应用草稿。副队长战斗完的那股劲已经过去好久了，施用法术的疲惫横水猛兽般地朝他扑来，彷佛闭上眼睛就能睡到天荒地老；但陪着研究这句话已经说出了口，他又拉不下脸自己去睡…最后还是朱利安看出他实在撑不住了，提议道差不多了，睡觉去吧，这才算是解脱。
　　「你这家伙，不管是研究上，还是体力上，都是妖怪啊…昨天几个九级法术下去，你都不累吗？」
　　「没…没事，我是有休息就会恢复魔力的体质，现在…觉得还可以…」
　　朱利安连忙搪塞过去。对yin魔天生的巨大魔力槽来说，他昨天使用的那几个九级法术，消耗得量还不到五分之一，再加上哈尔才刚帮他补完，现在的朱利安大概熬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有问题…但这些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还可以就好…」乌尔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望了望营帐外头的天色，有些担忧地道：「从早上开始天空就乌云密布…看起来是要下雨。」
　　「下雨…那不就更麻烦了…」
　　「对。刚才副团长跟坎特连的负责人在讨论，如果下了暴雨，不知道山上会不会崩塌…而且情况越混乱，越要提防魔兽。真是坏事连连啊。」
　　「嗯…」
　　朱利安望着外头黑沉沉的天色，沉默了半天，忍不住转头问身边的璜与玥：「坎特连要下雨的时候…都是这么黑的吗？」
　　外头的天色已经不止是要下雨那么简单了。现在明明是早上八点多，天色看起来却像下午六点，并且感觉还有越来越黑的趋势。璜与玥摇摇头，道：「不…没有这么黑。这个天空不太对劲。」
　　不太对劲…
　　四人互相交换了眼神。最近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了，从不该泛滥的碧河，到黑得异常的天空…双胞胎魔药师的神色十分凝重，他俩同时想起了最近的怪事。
　　目前为止，只在晚上发生的，死去的尸体会重新动起来的怪事…
　　那万一…
　　白天如黑夜呢…？
　　「集合！法师队！集合！」
　　乎地，营帐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集合的号角声。卫兵、骑士与武僧们仓皇奔跑，传令员气喘吁吁地冲进避难营帐，看见他们四人时，焦急地喊道：「乌尔提大人、朱利安大人、还有璜大人跟玥大人！前面出事了，请快点！是魔兽！」
　　「这种时间…！」
　　四人冲出营帐，远远地，他们看见骑士与武僧们泡在水里，艰难地正在抵挡一只洞穴蜘蛛的攻击。
　　「怎么又是蜘蛛啊，昨天是公的今天是母的吗？」乌尔提没好气地说，「还跟昨天那只一样头上有角！有角的蜘蛛最烦了不知道吗！这些家伙真会挑时间来骚扰人…」
　　「…那只蜘蛛是不是有点奇怪？」朱利安一边看一边皱眉头。「一般蜘蛛的壳是深棕色的吧，但是这只的壳，有点泛白…」
　　「泛白怎么了？可能快死了吧，都要死了还想袭击村落，真拼。」
　　「不是…那只蜘蛛…」
　　朱利安越看越觉得情况诡异。死去的洞穴蜘蛛的壳才会泛白，而且靠得越近越能看清，牠的八只眼珠瞎了几只，剩下完好的眼珠都非常浑浊，看不出活蜘蛛特有的红光。并且…那几只瞎掉的眼睛，就跟昨天朱利安攻击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只蜘蛛他…不是新来的吧。」
　　最终，魔法师做出了最合理，却也最不合理的结论。听见他这么说，璜与玥对望了一眼，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就是昨天那只蜘蛛，那只已经确认死亡的蜘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又重新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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