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坊

作者:翦祭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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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8 章


      (67)建康城又落了一次雪,青云庵里穆清又拜了半个月的佛祖。细细算来,穆清已经在青云庵里休养了一月有余,想来这一个月的休养,亦舒师太十分照顾自己,自己身上的伤大多都好了,只是肩胛骨处的刀伤依旧还有些疼痛,日后难免会落下疤痕,如今自己要离开这里去往王京,也是时候去向亦舒师太辞行了,顺道感谢亦舒师太连日来的照顾,便收拾妥当,去到亦舒师太的禅房。
      \"咚咚,\"穆清抬手叩门。
      \"请进。\"房门中传来亦舒师太平和的声音。
      \"亦舒师太,阿清感念师□□德,承蒙师太收留,如今要离去,特来向师太辞行。\"穆清踏入房门,向着在房中打坐的师太恭敬地说道。
      \"也罢,也罢,反正去与不去,都是伤心。\"亦舒师太用手捻着佛珠,一边轻轻的摇头。语毕,又拿出用布包着的十两银子递给穆清,穆清却执意不肯收下,亦舒师太将银子放入她的手心,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要到哪里去,反正这俗物,于贫尼也是无用,你就那它做盘缠吧,阿弥陀佛。\"
      穆清没有想到亦舒师太竟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连累青云庵,穆清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生怕南蛮人会对青云庵不利,可亦舒师太竟能猜到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揭穿她,真不愧为当世高人,当下便没再推脱,收下了银子,午后就离开了青云庵。
      休养之后的穆清的速度快了许多,加上一路上她谨慎地避开了追兵,于是一个月后,终于到了王京城外。
      等到穆清进了王京城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街上的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
      穆清看着这些灯笼才隐隐想起是什么日子。如此盛大的节日,应该就是上元节了吧,每年这个时候,皇上都会登上轩辕台,与百姓一起赏灯赏烟火。穆清看了眼天色,暮色已经有了四合的趋势,那个人应该已经登上了轩辕台了吧?思及这里,穆清加快了脚步,向着轩辕台的方向而去。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穆清终于到了轩辕台下。那轩辕台高十余丈,台上的人可以俯瞰方圆五里的景物。穆清在台下遥远的甚至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穆清急切地跑向镇守轩辕台的士兵,径直就要登上轩辕台,却被士兵用长枪拦下。
      \"让我上去,我是穆氏将军府的将军穆清。\"穆清伸手去推士兵的长枪,却反被推到在地,连月来的奔波,已经让她疲惫不堪了。
      \"什么穆氏将军府,什么穆清将军,穆氏将军府的人早就死绝了,你是哪里来的刁民,快走快走,若是惊扰了圣驾,我可担待不起。\"那两个士兵不停的驱赶穆清,而穆清却在听到他的话时就已经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穆氏将军府的人都死绝了,怎么会这样?爹,娘,你们怎么了?还有四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有那么多的疑问,却没有人能够将真相告诉她。
      穆清想要登上轩辕台,问问台上那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这些士兵却不让她上去。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原来镇守轩辕台的士兵早就已经换掉了。从前她在时,轩辕台也是由她镇守的,她还记得每个她和四哥哥一起在轩辕台赏月的夜里。可如今,这里已经变了。
      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十余丈的高台上,穆清对着那个身影大喊,却得不到回应。
      \"原来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啊,难怪那么多人都不记得我了啊……\"穆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喃喃地说。
      \"四哥哥。\"耳边仿佛传来这道熟悉的声音。是幻觉么?阿清已经死在战场上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这样叫他了。
      赵勖自嘲似得苦笑,眼神却飘落到台下。台下一个一身风尘的人抬头,与他的眼神相接。
      那是……阿清!赵勖不是没有见过她的男儿扮相,他只是没有见过那么狼狈的她,台下的女子发髻有些凌乱,正月的天气依旧冷的出奇,即便没有落雪,气温也低的冻人,而穆清那袭深红色的衣裳显得是那样的单薄,也愈发衬出她的脆弱,仿佛不堪一击的浮萍般飘摇在浩大的天地之间。
      这样台上台下遥遥的一眼,穆清等了那么久,却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局,他们两人之间隔着的,不是半年颠沛流离的时光,不是千山万水,也不是十余丈的轩辕台,而是他身边的皇后贵妃,是她穆氏一族的弑亲之仇!她曾经为了他从那个不理朝堂,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他的铠甲,他手中的剑,又怎么可能想不明白穆府是如何没落的?穆清看向赵勖地眼中,半是怨怼,半是悲凉。
      赵勖一时间慌了神,竟没有移开视线,穆清眼中的怨怼让他感到陌生。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了明媚的笑容原来是这个模样的。这不是他想要的,可是这样的她,却正是他一手成就的。她的伤痛,全部都拜他所赐,是他在她心上狠狠的刺了一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拥抱她?
      他忽然开始怀念那个明媚的女子了。
      静默无言,仿佛过了千年的时光。
      阿清,你不该回来的,你若是不回来的话,就从此浪迹天涯,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让我就这样怀念你一生一世,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一定要逼我亲手杀了你么?
      直到手持长枪的士兵将穆清团团围住时,穆清才收回了附着在他身上的目光。
      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啊,赵勖,你杀了我的父母,到如今,就连我也要一起杀了么?我从前只知道你要这天下,好,我给你,我不惜双手沾满鲜血也要把这天下抢过来送给你,你说南境不能失守,我就去南境镇守。如今你怕我穆家功高震主,恐穆家有不臣之心,可是你却忘了,若是穆家真的有不臣之心,若是真要谋反,又怎么会拥立你为皇帝?赵勖啊赵勖,你处处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却独独没有算到我对你的情意。
      穆清伸手劈向一个士兵,从他手中抢过长枪,枪尖所指之处,是无限的悲凉。
      穆清舞动长枪,可纵使她的枪法出神入化,却也难敌纷纷涌上的士兵。终于在几十个回合后,被几个士兵用长枪架住身体,再动弹不得。
      轩辕台上仿佛传来急速的风声,一瞬间,风声停住了。穆清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牢牢插入心口的长箭,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悲伤。而轩辕台上,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手中,是一把长弓。
      穆清知道他的骑射好,却不知道原来这样好。
      穆清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看向那个人,轻声说道:\"如今这万里江山,可是你想要的模样么?\"
      朔风将破碎的话语送到赵勖地耳边,而穆清则向着他的方向缓缓跪倒,等到她摔落在地时,夕阳还没有落下,如血般殷红的残阳映照着她的脸庞,像极了雁翅城的残阳。
      穆清涣散的眼睛中映照出的是那一夜,上元节未央宫前,背投绚烂烟花的男子,那男子虽看不清容貌,却弥漫着巨大的悲伤。
      如今,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终于也不需要我来陪你看烟花了吧……
      \"砰\"烟花在轩辕台的上空炸响,极尽的火光照在穆清再也无法合上的双眼中,轩辕台下,一袭白衣白靴的男子从容而立,仿佛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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