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弃

　　正月十五，月亮很圆也很亮，不过当漫步在大街上，便再也没人有空注意天上那轮明月，因为各式各样的花灯使人眼花缭乱。

　　有专门卖花灯的摊位，纸糊的、布贴的、木雕的、甚至铁铸的灯笼都有，盏盏灯都亮着，小风一吹，火光闪烁，好看极了，走近了一看虽说手艺粗糙，不比王府院子里挂着的精细，但胜在色彩瑰丽，造型新鲜。还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摊位，每一个摊位前都插着幌子，多数也缀着好几盏灯，摊子上的琉璃珠耳坠、银质发簪映照着灯光，熠熠生辉的，灯下挤满了挑挑拣拣的人——多数是家境不很富裕的年轻的姑娘，结伴而来，捏着为数不多的压岁钱，左看看右看看，哪个都舍不得放下。

　　路上熙来攘往的挤满了人，地上落着各色彩纸屑，可以听得见锣鼓的声音渐渐远去，想来社火队已经过去了，而此时秦恪己二人才刚刚走出巷口。

　　白文柳不禁有些失望，她在现代知道好多古代传统戏法都失传了，好不容易穿越过来，却没想到还是没能亲眼一见。

　　秦恪己几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或许连她都不知道，当她失落或者不开心的时候，眼珠会从右向下转半圈，右边的嘴角轻轻撇一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他收住脚步，拽住白文柳宽大的袖子，低声问：

　　“你很想看社火吗，好像刚过去不久，咱们追一追，肯定能赶上。”说着还原地跺了跺脚，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似乎她一声令下，他就能立刻带着她狂奔。

　　白文柳见他这个样子倒笑了，被他抓住袖子的那只手顺势向上抬了抬勾住了他的几根手指，视线缓缓扫过他挺直的后背——那里是愈合不久还留着疤痕的伤口，低声说：

　　“算了，别看了，大街上这么多人挤什么啊，这不也有好多好玩的吗？社火，你明年再陪我看也是一样的。”

　　秦恪己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唇角微扬，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因而胸中一片熨帖，就低下头说道：

　　“是啊，反正来日方长嘛……”明年、后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还怕什么想看的东西不能一起看吗？

　　他说着话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耳根，能想象得到面具下的脸庞是怎样诱人的绯红色，不禁有些意乱情迷，定了定神，才站直了身子，与她并排前行。白文柳走了几步，才想起这是古代的大街，虽说天色渐暗，可灯火璀璨，这般携手而行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便微微使力想要挣开他的手，却被拉的更近了些，秦恪己带着她一起晃晃胳膊，宽大的衣袖垂下，正好挡住他们相握的双手。

　　这或许才是他准备大袖的外套的理由？白文柳感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两只手在衣袖的遮掩下十指相扣，紧的分也分不开，偷偷向扫视四周，许是因为人多太拥挤，许是因为大家好不容易趁着上元节“放肆”一下，街上也颇有些男男女女结伴而行，亲密谈笑，他们这样并不算出格。

　　从古至今，穿“情侣装”逛大街的人总是能收获更多的关注，尤其是在其中一个人极为出色的情况下，旁观者会用极挑剔的眼光审视另一个人，若同样出色，就暗叹一声天生一对，羡慕地多看几眼，也就罢了；若是另一个人相差极远，则少不了指指点点，甚至有胆子大的便产生了取而代之的念头。

　　显然，在这人山人海之中，秦恪己算得上是个很出众的人物，身形颀长、年少英挺，外加举止从容，不知不觉间就流露出通身的贵气和殷实家庭出身的良好教养。更重要的，或者说更吸引少女的，是他不时看向身边矮他一头的姑娘的眼神，温柔含笑，仿佛这世上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

　　白文柳自认长得不算丑，打扮打扮也是个娇俏美人，不过，身边的人太过耀眼，而她又用半幅面具遮了容颜，擦身而过三五成群的小姑娘们都会回头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聚在一起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叽叽喳喳的。

　　也有胆子大些的，顿住脚步，撩开帷帽的纱帘偷瞄秦恪己，不过那时间长的似乎就怕他发现不了；有胆子更大的，还会丢朵花或者香包过来，今儿过节到处是人，那些东西又都是街上买的，不存在私相授受的问题，只是少女怀春罢了。

　　他们俩原本没注意到围观群众，只顾着享受难得的自由时光，手牵手边说笑边逛，白文柳还饶有兴趣的挤到小摊前，抢了一对很便宜的粗陶扑满，造型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分别穿着大红和大绿的肚兜，脸圆鼓鼓的，肚子也圆鼓鼓的，一看就吃的不错。卖家用一根草绳将两个娃娃的臂弯绑在一起交给她，说这样拿着方便。秦恪己一手牵着白文柳，另一手拎着两个同样“手牵手”的陶娃娃，时不时转头看看她，见她开心，所以他也笑了。

　　后来，逛着逛着，白文柳就觉得有些不对，稍微留意了一下周围，越发有一种“这街逛不下去了”的感觉。

　　最早只是听得见女孩子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公子啊！”（当时，她还颇有几分洋洋得意）；而后便有人啧啧叹息——“这公子如此人品，可惜身边……唉……”；再后来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总有小姑娘失了准头，把香包砸在她的身上。

　　终于当秦恪己伸手挡住了一个直奔她面门而来荷包之时，白文柳彻底忍不了了，狠狠的瞪了一眼乱扔“杂物”的紫面纱姑娘，在用力把他拽过来，飞快的在他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嘴里恶狠狠的说：

　　“你看你招的这些烂桃花，早知道就应该让你戴面具！”

　　将门虎女力气不小，秦恪己毫不顾形象地呲牙咧嘴，心里却偷着乐，他爱极了她这副“恶霸”的模样，也对她的小心眼和醋意极为受用，这代表她在乎他。他自母妃郁郁而终之后，就一直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把“不嫉妒”当做女子的美德，当一个女人“贤达”的都可以主动为夫君纳妾而毫无怨言，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在她心里夫君就根本没有地位呢？还好，他的妻子不是那样的，他要的是一个心心相印的终生伴侣，而不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后院管事。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那边有卖面具的，我现在去卖还来得及。”秦恪己“认错”态度良好，外加提出了一个可行性极高的解决方案。

　　白文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街对面巷口的一个小摊子，靠着客栈的院墙，竖着个高高的板子，挂着琳琅满目的面具，摊主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周边围着不少小孩子。正月十五，面具摊子是最受男孩子喜欢的摊位，各种神话人物的面具，便宜又好玩，孩子们戴戴这个又动动那个，兴致高昂乐此不疲。

　　她不能想象那些粗糙又失真的纸壳面具带戴在秦恪己脸上是什么样子，尤其是配上他一身华贵的大氅，面上装出来的“凶恶”表情一时间有些松动，差点笑出来，连忙板着脸嘴硬道：

　　“那还不赶紧去买！”

　　秦恪己拉着她排开众人往面具摊子那里挤，过程中又被一朵花击中，于是他自己也觉得非要一个面具不可了。

　　两个大人站在挤满小孩的摊子前，颇似误入羊群的骆驼，想不引人注目都难，秦恪己扫视着板子上排列整齐的面具，显得一筹莫展，这些面具多是买给小孩子的玩意，都太小了，自己怕是带不上了。

　　正想着，视线放低，他眼睛一亮，指着角落里一个大些的，招呼摊主。

　　“老奶奶，我要那个！”

　　老太太笑眯眯地依言摘下了他要的面具，她本以为没人能看得上它呢。秦恪己交了钱转身就要把那面具戴在头上，这会子白文柳终于绷不住了，说道：

　　“算了，我没生气，开玩笑的。你别，别带这个……”

　　秦恪己这次却没听话，自顾自地系上面具的绳扣，拉过白文柳的手，笑着说：

　　“不是单为了你，我也讨厌她们看我的眼神。我只喜欢你用那种眼神看我，还是你嫌弃我这个样子丢人？”后一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低哑浑厚的嗓音惹得白文柳心脏一阵狂跳，双唇弯出曼妙的弧线，心情一片大好。

　　大炎武帝十九年上元节，灯会上有一对相携而行的男女，女的带着蝶形缠枝莲半幅面具，精致漂亮，而男的则戴着街头四处可见的纸壳面具，鼻孔朝天、耳大眼圆——摆明了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猪八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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