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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新承宠
又去明瑟居看望了回陵容,问她怎么不常去棠梨宫了,陵容腼腆而笑:“上次听莞姐姐说棠梨宫如今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累着了莞姐姐。”
我微然而笑:“哪有那样多?宫里多是平庸之辈,只有少数不得已为争宠夺爱,趋炎附势。何况我家小姐如今也只是嫔位?不过比从前多几个串门的罢了。小主随时可以去的。”
陵容点头,又拉着我说了一回话,见天已然渐黑,这才放我回棠梨宫。
抄近走了角门,进了莹心堂,却不见人,只见一摞摞的上好的绸缎衣裳整齐叠着,放在案上,摞的小山一样高。猜是皇帝赏的,也不奇怪。料她不出几日,便要侍寝了。见着屏风后头尚有衣缕流泻而出,便转过去收拾。突然堂外传来脚步轻轻,我挂好了衣裳,才要转出屏风,忽然听甄嬛沉声道:“都退下,谁也不许进来!”
我愣了下,隔着屏风可见,她转身合了门,上闩。接着,只见她身上丝薄外裳一滑,便坠落在地上,露出白皑皑的肩胛。
我大吃了一惊,再出去已然不合时宜。心想又不是沐浴更衣,她这是做什么?
她先将一架硕大的铜镜挪到屏风前,天色昏暗,屏风后有张檀木圆凳,我坐在后面,她竟没有看到我。此刻摆了铜镜,更加看不到了。我克制着心跳,屏住了呼吸,悄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又在莹心堂的四周,摆满了一颗颗蜡烛,然后一一点燃。室内满是通明烛火,照着周边金玉陈设,熠熠生辉。
她继续解衣,直至浑身□□。烛火的红光映在她凹凸有致的胴体上,越发衬得嫩玉红笋一般,虽我和她同是女子,看上去亦不觉有两分耳热心跳。她的手抚上自己的下巴,接着以一种妩媚的姿势向下游走,我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低下头只听她喃喃——“皇上,我甄嬛决定以战斗的姿态接受你的爱意,向你献上我的爱意!我知道那个世界充斥着毒药,脂粉香气,刀光剑影,但同时还有人间最繁华旖旎的风光,至贵无极的荣华!我不后悔,自那天杏花微雨,与你相遇!……”
原来是为自己踏上荣华富贵的奋斗征程发表感言。我明白过来。
“幸好,你不是清河王,否则在这寂寂深宫,我只能独自郁郁终老,而我对你的想念也只能是这样无聊的持续一生。而温实初对我的求婚,也只能是我唯一的想念。幸好,你是皇上,如此,我的家族会因你而有更好的前途,而我的人生也才能更有意义。……”
她继续表白着,或许,这些表白,都是发自内心的吧。……她接下来的事情,是把所有华丽的衣衫都抖落开来,一件件穿在身上,然后又脱下,对着镜子,摆各种或妩媚嫣然,或高傲凌人的姿态。我看得都倦了,想要打哈欠,却及时掩住了口——这要是被她发现我在偷看,她不得杀了我?
整整一个晚上,她都在这样重复这些动作,乐此不疲,精神亢奋。我抱着膝盖蜷身而坐,最后都打了瞌睡。直到四更天了,所有的蜡烛都灭了,她才觉有些倦意袭来,将所有的衣服随便卷一卷,丢进衣橱,自己上榻睡去。我借机开门溜了出来,廊檐下小允子睡的正香,我轻步如猫,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早晨醒来时,流朱使劲将我摇醒,质问我去了哪里,我犹豫了下,笑着跟她说了实话。她哎哟了一声,脸红起来,啐了我一口——“你就胡乱编排小姐吧。”然后不再理会。
皇帝下午驾临的棠梨宫。甄嬛穿一身浅绿白蝶穿花纹路的上裳,鹅黄白玉兰的下裙,双袖肥润,越发衬得纤腰如束。晶清夸赞主子穿的好美,只是素雅了些。甄嬛亦自得——宫里妃嫔多争奇斗艳,极尽奢丽,我穿的素雅,才能叫他耳目一新。
哎。我不禁幽叹——怎么后宫三千佳丽都是傻子,唯她一个聪明呢。说实话,我倒不觉得那身又百蝶穿花,又长枝玉兰的绿裳黄裙装束本身有多素雅,只是与她娇艳绝伦的面孔相比,衣服色调偏冷,的确素雅了。又看她面上泰然自若的样子,不禁想起她昨晚对镜的疯狂自怜,实在有些好笑,忙低头掩饰过去。
她备了松针,梅花,荷露沏的越州寒茶款待皇帝,又在牛耳黄铜包金的波斯文香炉里燃上清香微苦的瑞脑香。一切都显得清雅出尘。皇帝喜悦不尽——大赞喝莞卿的茶方知喝茶果然清心……
甄嬛娇羞不胜,告诉皇帝那荷露是她去岁在府中收集的,特地带了两瓮入宫。我懵然回忆,的确有这么回事——我和流朱一大清早起来,不顾湖里蚊子众多,撑小舟到花间收集露水,整整收集了十多个早晨。收集完了,埋在府里头梅花树下,去岁进宫,特地把那两坛子挖出来,和嫁妆箱子一起刹在轿竿上带进了宫。又埋在棠梨宫的梨树下头,一直也没有喝——只为今日讨好皇帝啊。
面对佳人这样美好别致的心意,皇帝又怎能不动容开怀,一时搂着甄嬛入怀,崔槿汐向我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一起退了出来。
院子里长长呼了口气,环视四周,四月棠梨,春意渐浓。
又过了几日,圣旨终于传下来——赐莞嫔泉露池沐浴,侍寝,顺人崔槿汐伴主随行。归来时,自然满面春色,令人知晓——昨夜必是良宵缱绻,志得意满。
令我诧异的不仅仅是她带回来的堆积如山的赏赐,还有内务府的黄规全前来,将莹心堂的居室之内粉刷一新。我和流朱愕然的看着,黄规全笑道:“浣碧姑娘见识浅了吧。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尴尬摇头,笑道:“确实如此,还请公公教导。”流朱上前凑近了闻闻,也欣喜道:“这墙是香的呢!”
“对啊,”黄规全笑道,“这就是椒房。皇上看重你们主子,特地补赐了椒房之喜。”
“椒房!”我吃惊道,“那不是皇后才能……”连忙掩住口,不敢再说下去。
黄规全一笑:“要不怎么说皇上看重你们主子呢!”
太监们又将寝室内的床褥帐帘一律换了金线绣海棠连理,鸳鸯双七的喜红色,在被底撒满花生,大枣,栗子之类的干果,一切收拾停当,这才离去。
“皇上可真是看重咱们小姐!”流朱高兴的拍我肩头。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想——椒房之喜,只皇后才能享有的待遇。皇帝何以至如此看重甄嬛?洒帐源于民间新婚夫妇习俗,宫中和官宦世家的婚俗皆有沿用。皇帝看重妃子本没什么,只是如此一来,置皇后于何地呢?
犹忆起教引姑姑方若在府中时,耐不过甄嬛陵容的恳求,说起宫中形势,其言辞隐晦,暗指皇后无宠,皇帝与她只有夫妻之名而已。
正在思忖,甄嬛已然从皇后宫中请安归来——宫中规矩,首次侍寝妃嫔次日必要去参拜皇后。
“奴才替小主不平,丽嫔竟然说小主住的是活死人墓。真是太过分了。”
“康禄海那狗奴才有如今下场,真真解气。”
“是啊,厚颜无耻,莫过于康禄海这样的奴才了。”
槿汐,小允子一左一右伴着甄嬛说说笑笑回来。进了莹心堂,甄嬛当真喜出望外,嗅着墙的香气,看着四周一新的陈设,最后捧着被底的花生大枣儿,笑如春花盛放。
我一旁冷眼看着,也只看到这些——除了心安理得,喜出望外之外,并没有看到丝毫的僭越不安,忧虑悲悯。且抚心自吟:愿得红罗千万匹,满天匝地绣鸳鸯……
我也是嗤的笑了——她和皇帝是两情恩爱的鸳鸯,其他两千九百九十个佳丽就是死的了。
我从不认为会有哪个女子,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后,会天真到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唯一,其他的人都是死物陪衬。即便妃嫔们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们的爹娘也早已反复告诫——你们入宫时为皇家充实掖庭,延绵子嗣去的。而不是做皇帝唯一的真爱去的。能博是万幸,不能博也只能随遇而安。不过,谁知道甄远道夫妇是怎么告诫甄嬛的呢?
一连七夜,曾经承载着妙音娘子引吭高歌的凤鸾春恩车准时定在棠梨宫的门口,载着打扮光鲜艳丽,喜色迎人的新宠甄嬛驶向仪元殿。自有其他宫婢太监上赶着随行,我只默默的坐在房间里抱膝静坐——别人的荣华,别人的盛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八日晚间,凤鸾春恩车竟没有来。我心中诧异,莫非甄嬛怕宠极,遭人妒恨?据说一连七夜侍寝,华妃都没有过这样的恩宠。
眼瞧着宫门不舍关闭,心里暗想若皇帝亲来夜宿棠梨,自己难免上前侍奉。倒不如找个由头躲出去。
于是向甄嬛道:“小姐自得恩宠以来,连沈小主和安小主都不好来打扰小姐了。小姐不如遣奴婢送些东西过去,以示小姐不曾疏忽故友。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甄嬛面上一直略显愁色,听了这话,点了点头:“那便由你做主,挑些东西送去吧。”
“是。”
我去了库房,随她多年,也认得些好东西,于是捡最为贵重之物——水晶攒各种花式步摇金钗包了十枝,和田玉,鸡血玉,羊脂玉,迦南玉等缠金银丝香宝花镯,包了四对,离开了棠梨宫。
身后突然响起幽怨琴声——正是一首《湘妃怨》。
如此,即便玄凌有心不来,若闻得琴声也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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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了山云堂明瑟居,将东西放下,陵容见了礼物,也感动万分,叫我千万传达对甄嬛的谢意。我点头,告诉她还要到畅安宫,陵容面色一苦,我傍晚时也去看过眉姐姐,谁知宫里人说华妃传眉姐姐过去,说是有些抄写账目的差事,等着眉姐姐去做。
“华妃还这样为难沈小主?”我吃惊道。
“怎么你不知道吗?”陵容讶异,旋即领悟,“也罢,莞姐姐如今承宠,哪里顾得上这些。眉姐姐有协理六宫之权,最近向皇上皇后提议节俭六宫,皇上准了。可是后宫论起奢华,华妃是头一份的,皇后都望尘不及。那日内务府的当众禀事,说华妃宫里的周宁海,颂芝又以什么名目支取内务府几千两银子。眉姐姐当着众妃的面,摆宫规事实,一概否了。当时华妃也在场,因为理屈词穷,气的脸都绿了。”
“啊!……”我深深吸了口凉气,望着安陵容的眼睛,“那么,安小主,你怕不怕?”
陵容仿佛受惊的小鹿,修长的睫毛轻垂下去,微弱道了一声——“我怕。”她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尖的凉意立刻如冰水侵浸了我的手背肌肤,“浣碧,你有什么法子么?”
我微微摇头:“奴婢想,安小主,沈小主和我家小姐的荣辱是系在一起的,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安小主你,可能是该寻着时机奋起博宠了。”
安陵容脸色微微一红,点头缓缓说了一个是字。
辞别了安陵容,将钗环镯子先放入怀内,没有去畅安宫,而是不由自主的向华妃的宓秀宫走去。途经千鲤池,不禁却步不前,往前再过百十多米,便是宓秀宫。夜深人定,我一个奴才闲的到处走,被人发现,非起疑不可。这可如何是好呢?无心去池边看华灯之下,千鲤争游的盛景,只隐在一棵花木下,心想我待见了沈眉庄安然走出宓秀宫就回去。若有事,我飞奔回棠梨,让甄嬛去求皇帝,如果皇帝在就更好。
花下蜷身,还避过了一伙巡逻的侍卫,直等了差点一个时辰。我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守错了地方,或者陵容的消息有误。这会子回去也不知棠梨关门下钥没有。又思华妃虽然跋扈,但眉庄谦逊守礼,想来也挑不出差错来。是自己多担了一份心。
正要打了退堂鼓,忽然听千鲤池前方有人声传来。夜深人静,声音格外清晰——
“小姐慢些走,仔细脚下。”
“小姐抄那么多东西,殿里灯光又暗。回去奴婢给小姐多沏些决明子的茶,再拿热手巾敷一敷解乏。”彩星彩月心疼道。
“放心,我的眼睛还没坏呢。”眉庄平和蔼然。
我长呼了口气,点了点头。可算没白等。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后面一个太监尖声细嗓的喊道:“惠嫔小主留步!”正是华妃身边的宠监周宁海。昔日华妃派她道棠梨宫颁发赏赐,我自是认得他的。
眉庄三人立刻停住脚步,眉庄吃惊道:“公公缘何叫住我?可是方才抄写出了什么错误?”
周宁海笑道:“小主误会了,是我们娘娘觉得小主细心抄写,进步不小,决定赏赐小主些日常的物件。”
“哦?”眉庄淡然:“无功不受禄,华妃娘娘何必客气?”
“小主客气了,还请哪位姑娘随奴才回去取。”
我心中登时生疑,其中分明有事。华妃有什么赏赐,何必急着这会儿发给沈眉庄?即便急着给,使个太监送出来也可以,何必非要人回去取取?
眉庄一时不好拒绝,只道:“那么彩星,你随彩月去吧。记得早点出来,不要扰了娘娘休息!”
“是!”彩星彩月虽然担心眉庄,也不得不答应去了。
一时千里池畔竟只剩眉庄一人。她怔忪独立了片刻,转头看池中锦鲤纷纷,不禁绽开了些许笑颜,又看左边扶手栏杆之上,竟有不知何人放置的鱼食,于是抓了两把,站在岸边,向水中抛洒。
也只有以此打发时间了吧。华妃也当真难缠,竟以如此手段挫折沈眉庄的心志。而眉庄,竟然依旧如此乐观,不肯屈服一二。
正在思忖,忽见一个太监从假山后转出来,正是方才的周宁海。我吃惊非小——彩月彩星未回,他如何又回来了?而且他轻放着脚步,一声不发。
在他接近眉庄只差三两尺距离时,悄无声伸出手臂,我陡然明白过来——他竟是要害人!
有心出声高喊,到底忍住了。忽见花下有卵石堆积,立刻抄起一枚,照着周宁海的膝窝投掷而去。周宁海哼了一声,噗通一下竟然四脚朝地跪在了眉庄的身后。眉庄这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直吓得身子靠上了汉白玉的栏杆。
“周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哎哟。”周宁海呻吟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我又抓起一块石头,心想他要还敢再发坏,我必将他脑袋砸开花不可。
“我的彩星彩月呢?”眉庄迟疑道。
周宁海这才答上话来:“我们娘娘和彩星彩月说回子话,怕小主等急了,就让奴才先来告诉娘娘。”
原来是这样,眉庄半信半疑。好在这时,彩星彩月也回来了。各自怀里抱了些物件,无非纸笔墨砚。两个人快步走近,都道:“小姐一人在此,奴婢们好不放心!好在小姐看起来安然无恙。”
眉庄平和而笑:“你们回来了,我也放心了,咱们,回去吧。”
彩月惊讶道:“怎么周公公也在此处?”
周宁海尴尬不已,“既然娘娘安然无恙,奴才就告退了。”说罢,亦一瘸一拐的去了。
主仆三人看着他背影好不纳闷——“周公公的腿怎么瘸了?”
我也暗自好笑。欲转身走开,忽然发现怀里还揣着钗镯之物。见她三人走过去,我从花丛后亦绕出来,道:“惠嫔小主留步!”
眉庄止步,见是我,惊讶的不能再惊讶:“浣碧,怎么你也在此处?”
我一笑,上前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我家小姐惦念惠嫔小主,特命奴婢来送些东西。只是奴婢到明瑟居听安小主说,惠嫔小主在华妃处,于是特来此迎候。”
“原来是这样!”眉庄舒缓了神色,笑道:“不过一点礼物,什么时候送不成,你也忒认真了。这时候,皇上在棠梨宫吧。”
“奴婢也不晓得。”我笑了笑,“既然东西交到小主手中,奴婢也该告退了。”说罢,躬身一福,转身走开了。
心里有些不甘——不是要结交沈眉庄吗?却不好意思将方才之事坦诚。罢了,君子得道多助,原是她德行到此,我甘愿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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