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将军，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不肯出兵吗？”议事厅内站着许多的人，只有桑原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阴沉着脸色不肯说话。站在最前面向桑原发出冷冷质问的人正是柳生，身后跟着的那群不是别人，正是跟随着柳生一起蓄意推翻真田统治的人。
　　桑原的沉默给了柳生更多说话的机会，“现在陌辽全军阵脚未稳，粮草不济，又中了雷藤之毒，正是我们一举歼灭的好机会，将军为何坚决不许出兵？”
　　“丞相，行军打仗是我的职责，你罔顾我的命令擅自向卿汤城中水井里投毒，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吗？”柳生下毒的建议一出，桑原立刻将其否决，倒也不是因为他对这种卑鄙行径不齿，而是因为现在他还无法判断陌辽的目标究竟是柳生还是觞国，暗杀忍足本已触怒了陌辽，万一再误伤了陌辽的援军，陌辽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觞国了。但柳生仍然派了人向水中投毒，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保卫我大觞难道只是将军你一个人的事？”对于桑原的诘问，柳生做到了完美的从容以对，“陌辽军队近在眼前，将军却不全力抗敌，反而责备我为了国家不惜赔上个人名誉吗？”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又十分在理，身后又有掌握着觞国部分兵权财权的臣子们撑腰，柳生在气势上完全压过了桑原。
　　“原来丞相也知道自己行为卑鄙，有损声誉吗？”看似出于下风的桑原面不改色，只在心中揣测柳生谋反的可能性。并不凌厉的双眼一一扫过柳生身后的人，这些人，看来都是柳生的同党，就算柳生不想谋反，凭着这么多同僚也足以掀起波澜了。
　　“我知道将军向来磊落，所以才站出来做这个恶人。”论起嘴上功夫，笨嘴拙舌的桑原哪里是柳生的对手，柳生三两句话就把桑原的话给堵了回去，“现在皇上下落不明，国家有难，身为大觞臣子，我等怎么能袖手旁观？我并非想与将军争权，只想提醒将军把握战机，切勿耽搁误国而已。”
　　“想开战？那很容易。”说着，桑原站起身来，黝黑的脸神色凝重，眼神也透出长年征战沙场而磨砺出的狠劲，“丞相有本事，就带人闯过陌辽的火炮吧。”
　　这次柳生没有说话，火炮，陌辽直到攻打卿汤城之时才亮出这样的武器，前所未见的威力教人胆战心惊。桑原以凝重的目光看着下面一群为柳生造势的人，声音冷冽，“率意轻敌，自以为是，视战争为儿戏，置士兵的生命于何地！”桑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砸人心坎，“皇上不在，你们不想着如何保全沁沙，稳住局势，只想着打仗立功，趁机争权，你们对得起抛家舍业的百姓和浴血拼杀的士兵吗！”
　　一时间静寂的屋中没人说话，桑原转过身来将矛头对准领头的柳生，“别忘了，我才是觞国的将军，未治你擅违军令之罪已是看在你为国谋利的面上。”略一停顿，杀气从桑原眼中一闪而过，“带着你的人，滚。”
　　“呵，”面对桑原的斥骂，柳生淡淡一笑，“那我就静等将军好消息，看将军和恢复元气的陌辽军队大战了。”说完，柳生转身便走，剩下的一群人毕竟身份太低，面面相觑一番也陆续离开。桑原叹了口气，敛去脸上的杀气，压制柳生终究只是一时，想压制住这一派人，非真田不可。可是真田到底在哪里？为何这么久过去了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有可能就是被陌辽所制，难道是陌辽为了给忍足报仇而对真田……
　　思维陷入混乱，一切都回归到固有的问题，陌辽的意图究竟为何？三万大军究竟是敌是友？现在领军的是手冢，正是真田一片倾心的对象，是不是该去和他谈谈呢？
　　心乱如麻的桑原并不知道，此时的真田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也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牢笼之中，对青色的眼睛视而不见，对沙狼的喘息充耳不闻。他已经什么也不会思考，除了很想很想见一见，月亮。

　　“前辈，药煎好了。”凤和切原一人端着一碗药汤走进屋来，总算让急不可耐的忍足稍稍安定了一点，但四溢的药味迅速飘散开来，忍足一闻到药味，立刻纠起了眉头。
　　“这药怎么这个味道？”那是一种形容不来的味道，有些腥臭，有些苦涩，还有些……总之一闻上去就令人觉得难以下咽。
　　“是药材的味道，想最快速度解毒，就非这样不可。”柳说得无奈，他也不想把好好的药熬成这样，但他从乾那里学到的就是如此，宍户也肯定了药方的正确性。切原把碗递给忍足，忍足低头一看，这药岂止味道诡异，连颜色也是那么前所未见。暗褐之中透着深深的墨蓝，怎么看也不像是药汤，反而更像是浣洗衣物留下的残水。
　　“……”忍足疑惑地看了柳一眼，他为什么觉得这个更像毒药一些？柳迎着忍足的目光面不改色，意思很明显，我只会这个，信不信由你。
　　“喝了这个，多久能见效？”手冢腹痛难忍的样子让忍足实在不忍看下去，此时别无他法，也只能相信柳了。忍足又看了药汤一眼，只是这一眼，就让他觉得胃里一阵反酸。
　　“我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很久。”
　　“好吧。”忍足一手端碗一手拿汤匙舀了一勺药汤送到手冢嘴边，声音尽可能地温和，“国光，张嘴。”
　　手冢听话地转过头来张嘴将药汤含进嘴里，但立刻就猛地吐了出来，噗地一下溅了忍足一身。上次看见手冢吐药还是因受伤而发高烧险些挺不过去的时候，手冢这一吐让忍足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谁狠狠捅了一刀。
　　“良药苦口，前辈，再试试吧。”凤站在床边紧张地看着手冢，话说给忍足听的同时也是说给手冢听，“少舀一点，慢点喝。”
　　“忍一下，国光，喝了药毒才能解。”说着，忍足又舀了半勺药汤递到手冢嘴边，但没再催促，而是直到手冢沉了半天的气，最后下定决心一样张开嘴才把药喂进手冢嘴里。手冢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又拼命告诫自己，这才憋了半天，终于把药咽了下去。忍足又舀了大半勺递给手冢，手冢缓了片刻才把药喝下去，这样的配合总算让忍足心中的担忧稍微消去了些。凤见手冢喝得下去，立刻端着药碗朝宍户那屋走，最讨厌吃药的宍户如果不肯配合，他就要拿手冢的例子来激他。柳识趣地拉着切原再去准备更多的药给军营里的士兵，忍足坐在床边，一勺勺地喂，手冢强忍着药汤怪异的味道，一点点将药喝下。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忍足和手冢都松了口气。
　　将碗放到一边，忍足抬手帮手冢擦去脸上的汗，又顺势将散落的头发掖回手冢耳后。“辛苦了。”把这么难闻又难看而且还难喝的东西喝完，对意志力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手冢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良药苦口，这个道理他当然懂，长时间的腹痛让他全身无力，现在他只期望解药能尽早见效，让他至少不用再忍受煎熬。
　　“相信柳的医术，很快就会没事了。”忍足冲手冢笑了笑，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让手冢安心些的事。
　　“嗯。别担心……”手冢的表情依然很痛苦，隐忍的样子让忍足心酸，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弟弟，中毒难受成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任性一些呢？忍足宁可手冢放声大叫或者扭动翻滚，也不想看到手冢拼命忍着不让他担心的样子，可是那样的人就不是手冢了，他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一个内敛又善良的人，最先考虑的永远不是自己啊。
　　“我可能不担心吗？”忍足低下身子，一手轻轻抚摸着手冢苍白的脸，一手伸进被子攥紧手冢的手，“如果能让你免于受罪，我愿意用加倍的疼痛来换。”
　　“别胡说，”手冢偏了偏头，侧脸蹭了下忍足的掌心，“我舍不得……”让忍足代替他受苦，他怎么受得了？险些失去忍足的恐慌，还有看着忍足痛苦的样子时如同万箭穿心般深刻剧烈的心痛，他都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别说了，国光。”忍足俯下身去，在手冢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亲吻，这个比任何人都善良也都坚强的人太让他心疼。忍足直起身来想帮手冢把被子掖好，却在刚要抽手时被手冢攥住了手掌。
　　“……解药，似乎有效。”相触的指尖泛起温热，不似之前的冰凉，忍足看着手冢汗水明显少了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柳的药果然是有用的！
　　“这里，没那么痛了。”最艰难的时刻终于过去，解药已经开始发挥效用，腹中的绞痛有所减轻，冰凉的身体也慢慢温暖起来，手冢看着忍足，琥珀色的双瞳渐渐恢复明朗。
　　“留下来，陪我。”紧握的手加了力道，忍足感到自己正被手冢所需要。上身慢慢倾下，忍足不断拉近自己和手冢之间的距离，最后，在手冢主动扬起头的动作之后，忍足单手捧着手冢的脸吻了下去。唇瓣相碰之后便分离开来，但忍足在手冢的眼中看到了渴望，在最脆弱的时候，手冢希望得到的，正是他的陪伴和爱意。这个认知让忍足欣喜若狂，他毫不犹豫地再度吻了下去，这一次的动作远比上一个亲吻热烈得多，纠缠在一起的舌极尽缠绵之能事，直翻搅得两人都气息不稳，脸色发涨。
　　“我再也不会让你遭受任何痛苦，我发誓。”忍足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手冢的额头，在手冢唇边吐着混了药味的热气，“我会保护你，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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