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BG]长生劫

　　张云凌吞云吐雾的过程中仔细盯着张起灵的脸。
　　“出去吧，”他吐出三个字，将白流光精心包的礼从桌上推过去，撇过头，挥手令人送客。
　　张起灵没动。
　　他虽须发未白，脸上也光洁，不过眼神及气度都显得戾气过重，因此面上瞧着比少年长相的张起灵老上许多。他右手仅剩的三根手指抓着烟，而眼睛又恶狠狠地盯着那三根指头。
　　一直到那根烟抽尽了，张起灵都一言未发，面色平静，仿佛一尊佛像。
　　家仆请了三次，他却依旧一动未动，倒让家仆为难得手足无措。
　　张云凌终于掐灭了烟头。他咬紧牙关，抬头凝视着张起灵的脸，抬抬下巴让家仆出去，“你长得和你爹真像，连看人的表情都像。”
　　他抬起一边嘴角笑起来，像是冷笑，眼神却缓和许多。
　　“你记得他。”张起灵终于开口，张云凌的嘴角翘得更厉害了。
　　“我小的时候，喜欢他胜过我爹，”他坐直身子，“他死前，我去看他。他已经疯了。”
　　张起灵垂下眼睛，张云凌则冷笑出声。
　　“明天我会让人去找你，”他又点了根新烟，“不是为张家。”
　　张起灵一言未发，他没有带走那个包裹，张云凌却抄起它就往张起灵头上扔。张起灵接住，连身形竟都未曾一晃。
　　张云凌继续抽那支烟，一直到佣人告诉他小少爷叫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来。
　　他走下楼梯时，脑子里回荡着很多很多年前，张瑞山死前在宅子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
　　白马。医院。只有四个字，他却翻来覆去喊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喊破了喉咙，再也出不了声。
　　他从来只当他疯了。后来做了父亲才意识到，张瑞山是喊给他那个没用的儿子听的。
　　他真正从张瑞山的声音里体味出仇恨，是在二十五年前，他回家，看见妻子吊死在主屋，脖子折断，僵硬地摇摆，而他的亲生父母在一旁逗弄他的儿子。
　　张家已堕无可堕。
　　他依稀找到了当时翻腾着的怒意和骨子里的无力。

　　张起灵回家时，白流光蒙着眼睛，猎户家的儿女和几个邻家的孩子在她身边围作一团。
　　白流光实则瞧得见一些，加之耳力极好，早已辨得方位，却依旧伸直双臂在空中乱挥。
　　她每每从孩子头上掠过，总是忍不住要笑，嘴角便一翘一翘，而险些被摸到的孩子则憋住笑，往旁边胡乱地闪。
　　张起灵故意压低气息路过她，她却麻利地抓住了一个孩子，一把摘了眼罩，“好了好了就是你了。”
　　她几下从孩子堆里溜出来，站到张起灵边上。
　　张起灵抬起手肘往楼里走，然而白流光并未伸手来搭他的臂弯。他抬了一会子又收回去，白流光恍若未觉地跟在他身后。
　　“孩子的名字你怎么看？”
　　“随你。”
　　白流光没有搭话。
　　张起灵觉察出些不对，白流光却已经回身下楼了。
　　张起灵将东西搁在地上，也跟着她下楼。
　　“你生气了？”
　　“猎户家的女儿叫银元，儿子叫银票。毕竟也是有名字的，虽然皮实点，但好养活。”
　　“你为什么生气？”
　　“剩下年纪大的就叫金条，年纪小的就是铜钱，不过是小名，张家的大名怎么叫依旧跟着你们的族谱。另两个孩子，要走的时候跟我姓就行。”
　　“走去哪里？”
　　白流光斜睨了他一眼。
　　“这名字太难听了。”金条的两条腿挂在梁上，整个人倒挂下来，“我不要。”
　　白流光没有搭话，金条晃着上身，“她凭什么给我取名。”
　　张起灵背起手来，“她是族长夫人。”
　　金条翻下来，“张家人怎么可能娶外人，而且你们也不睡在一起。”
　　张起灵不讲话了。
　　白流光最近总躲着他，高原上两人总是处在一起，吃睡都是在一个帐子里，却也不觉得尴尬，到真的进了一个家门，却又觉得奇特。
　　这种奇特后来变成了焦灼，仿佛两个人之间的多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从前白流光总是在他回来时第一时间就问东问西，如今却也不发问。她心里存着气，却又不知道为何生气，说不出声，也发不出火，只能本能地选择忽略。
　　对话进行到这里就卡住了，三人均是一言不发。金条喝了桌上的水跑出门，白流光则回了房间。张起灵仿佛连续两拳都打在了棉花上。

　　“我们要谈谈。”他在饭桌上对白流光说。这意味着他的眼神经过了饭菜汤的削弱，最后威慑全无。
　　“白凤明天来，没人帮我的话，太累了。”
　　白流光在给铜钱喂米糊。他还小，吃一口吐半口。
　　“我们要谈谈。”
　　这次够力度了，因为张起灵将杯子往桌子上猛得敲了一下。
　　“谈什么？”
　　金条先离开了桌子，剩下两个察觉出气氛不对，也都走了，只剩铜钱张着嘴等米糊。
　　“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
　　“你气什么？”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很怪。”
　　“哪里怪？”
　　然后他们开始了这辈子的第一次争吵。铜钱被搁在桌子上，四肢乱舞。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托人。”
　　“托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
　　“好，很好，”白流光笑起来，“有本事你一句话都不要讲。”
　　她终于发火了，任由铜钱四仰八叉地躺在桌子上，她双手发抖，重重推开凳子的时候打了趄趔。
　　这次之后的年月里，他们经常吵架，为孩子的事，为门前少了的砖，为张起灵伤了之后少喝的药。大致情形永远相似，白流光在饭桌上呛他，得不到回答后转身就上楼，等张起灵敲她的门了，就又难免高声嚷个几次，张起灵只好又推门出去，冷战几日后，张起灵往往想法子讨好她，白流光便顺着台阶下，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
　　张起灵在此中得出的经验是，讨好之前的时间不能隔得太长，也不能隔得太短。以一日为佳，若是事多耽搁了，就越快越好。好在白流光也方便哄，很多时候一块蛋糕就打发了，故后来的事，虽说哪个情节都比此次严重，却都不如这第一次膈应得久。
　　张起灵不坦白的原因很简单，他并不想白流光与张云凌扯上什么关系。对于张云凌这种倒斗好手来说，白流光的血气味太重了，而对于张云凌个人而言，白流光此刻的命显然太好了。
　　白流光与张起灵置气了三四日，实则就已经在等台阶下了，然而对象是张起灵，因而摆在白流光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自己厚着脸跳下来，或者继续一言不发。
　　白流光选择保持沉默。以至于金条都和后头几天来的白凤混成了同伙，白流光依旧将几十年来郁结的气焰酿成小火，一眼不瞟张起灵。
　　张起灵的制服送来后一切都上了正轨，白流光只得作为家属陪同他参与中秋的晚会。两个人都不会跳舞，纯粹是现场学。张起灵在跳舞上明显没什么天赋，将白流光的脚背几乎踩废。
　　“睬我脚上。”
　　白流光依言踩上他的脚背后，张起灵开始了僵硬的旋转。
　　“说点什么。”
　　“说什么？”
　　“随便。”
　　“你以后干什么？”
　　“安保队。”
　　“哦，看来我们吃不上什么肉了。”
　　“会升职的。”
　　这个时候白流光被举到了半空，她瞧见张起灵的眼睛，没忍住笑了出声。
　　“这么有底气？”
　　“上面有人。”
　　“谁？”
　　“张云凌。”
　　“那个...断了...的？”
　　“没错，他今天不在。他娶的普通人后来被张瑞桐吊死了。”
　　“那他肯定很恨你。”
　　“也恨你。”
　　“恨我做什么？”
　　“我们生活美满，儿女成群。”他这话说在白流光的耳朵边上，白流光侧了侧头，避开他嘴里的热气。
　　“生气？”
　　“不气，”她撒谎，从他的靴子上跳下来，避开他的目光，“但我脚很疼，不想跳了。”
　　她们出了院门，有年轻男女在阴影里挤成一团，卿卿我我地讲小话，他们两个不解风情地并肩从缠绵的情侣身旁经过，白流光的双眼不偏不倚地平视前方，张起灵却一直盯着她的侧脸瞧。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
　　“撒谎。”
　　白流光赌气般转过头来，回敬他的目光，张起灵盯着她，右手摁在墙上，旁边的青年男女离开了。头顶上有舞厅里昏黄的光，隔着墙能够清晰地听见曲声。
　　“我不喜欢跳舞。”
　　“因为你生气。”
　　“我没气。”
　　张起灵忽然吻了吻她的面颊。
　　白流光猛得推开他，急着后退，被张起灵牢牢地拽住了胳膊。
　　白流光两眼瞪着他，目光又尖又狠，“张云鹫，你想要猫猫狗狗作伴，我却不一定想要找个主子。”
　　张起灵紧皱着眉头，“我不是想要养玩物，”他抓了白流光又一只手，“我只想和你一起。”
　　“你也可以和别人一起过。”
　　“只有你一个，”张起灵将她拖得更近一些，凑下脸去，白流光直愣愣地瞧着他，她吞了口唾沫，似乎努力找着别的解释他话语的办法。她随后就放弃了。
　　“你什么都不许瞒我。”不同于刚才的气势恢宏，她这话讲得很软很轻。
　　“嗯。”
　　“不许丢下我。”
　　“嗯。”
　　“不许忘了我。”
　　那夜无风无月，张起灵在西洋乐声里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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