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世书

作者:Saro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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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8 章


      心域二·倒悬之林
      穿过未竟之城带来的释然余韵尚未完全消散,法则夹缝的混沌已再次将三人包裹。光剑信物的指引坚定不移,引领他们走向下一片扭曲的区域。这一次,前方的景象并非凝固的黄昏,而是一种动态的、令人心智错乱的诡异。
      他们站在一片“森林”的边缘。
      之所以加引号,是因为眼前的景象彻底颠覆了“森林”这一概念。树木依旧存在,却是根系虬结暴露在外,如同无数渴求的触手,深深扎进头顶那片蔚蓝的、“天空”概念的介质中,汲取着不知名的养分。而本该朝向天空的、繁茂的树冠,却倒垂下来,没入脚下那片由流动的乳白色光芒构成的、“大地”之中。视线所及,一切都呈现出一种违背常理的倒错。
      不仅如此。一条闪烁着银光的溪流,在不远处违背重力地向上奔涌,汇入头顶一片漂浮的、云朵状的水塘;一团跃动的火焰在一旁静静燃烧,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将周围空气冻结出细碎的冰晶;一块石头从“地面”脱离,不是下落,而是轻飘飘地升向“天空”……
      这里没有明确的道路,只有不断扭曲、变幻的规则景观。一种无形的力量,如同低语,持续不断地试图侵蚀闯入者的认知,暗示他们眼前这一切才是“正常”,而他们记忆中那个根系在下、树冠在上的世界,才是荒谬的幻象。
      芥子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部有些不适。她必须不断在心中默念最基本的物理法则,才能勉强抵抗这种认知层面的扭曲同化。她体内的神力自主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屏障,对抗着那无所不在的寒意火焰与错乱引力。
      “勿信汝眼。”
      朔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直抵心灵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芥子意识中的波澜。他已然站在两人身前,姿态依旧闲适,仿佛眼前这片倒错森林,不过是一片布局奇特的园林景致。
      他周身并未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或强大的威压,而是弥漫开一种绝对的“稳定”气场。这气场并非对抗,而是定义。以他为中心,方圆数丈之内,空间恢复了“正常”——根系沉入下方流动的光之大地,树冠指向蔚蓝的上方,溪水遵循重力向下流淌,火焰带来温暖。他就像狂乱乐章中一个绝对稳定的基准音,强行在这片扭曲的法则中,划定了一小片属于“秩序”的净土。
      “当信汝心所映之真实。”他继续说道,目光转向镜,带着引导与绝对的信任。
      镜立刻领会。这“倒悬之林”,正是对他“映照真实”能力的终极考验。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与朔撑开的这片秩序净土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他双眸之中,那浅淡的涟漪再次泛起,但这一次,不再是探入时光深处,而是向外扩展,如同水银泻地,覆盖向前方扭曲的景象。
      他展开的,是他自身“映照真实”的领域。
      在他的领域范围内,景象开始发生奇妙的转变。那些倒悬的树木,并未被强行扳正,而是在镜的“映照”中,呈现出一种双重影像——它们既是现实中那根系朝天的诡异形态,同时又被清晰地映照出其“应有的、本来的模样”:根系深扎于土壤,树冠拥抱天空。这两种影像重叠在一起,真实的形态如同一个坚固的、不容置疑的底稿,覆盖在扭曲的表象之上。
      镜迈步向前,走入了那片未被朔的气场完全覆盖的扭曲地带。他所过之处,并非暴力纠正,而是以一种近乎“说服”的方式,让周围的法则暂时认同了他所映照出的“真实”。他脚下,乳白色的光之大地在他步履触及的瞬间,凝固为坚实的、褐色的土壤;头顶那些试图扎向他的气根,在触及他映照领域的边缘时,仿佛触碰到了无形的壁垒,自然地垂落、收缩,回归其应有的向下汲取的姿态。
      他就像一支在错乱画布上缓缓移动的、修正现实的笔,以其自身的存在,开辟出一条短暂的、正常的“真实之路”。这条路随着他的前行而延伸,在他身后又缓缓被周围的扭曲法则重新侵蚀,但在其存在的时刻,它是绝对安全与正确的。
      “跟上镜的脚步。”朔对芥子说道,他自己则走在最后,如同定海神针,确保他们最后的退路与内心的秩序不被扰乱。他行走间,甚至有余暇伸出手,轻轻拂去肩头一片从“天空”的根系网络中飘落的、散发着微光的孢子,那姿态,与拂去寻常落叶并无二致。
      芥子紧守着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镜的背影和脚下那条不断延伸又不断消散的“真实之路”上。她不再试图去理解这片森林的疯狂逻辑,只是纯粹地信任——信任朔定义的秩序,信任镜映照的真实。她的意志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材,在这极致的认知冲突中,愈发坚韧。
      穿越的过程缓慢而持续。他们走过向上奔流的瀑布,在镜的领域中,水流温顺地向下坠落;他们绕过散发寒意的火堆,映照之下,火焰恢复了其温暖的本质;他们避开轻飘飘上升的巨石,在真实之路上,它沉重地落回地面。
      没有战斗,只有一场无声的、关于“何谓真实”的拉锯战。镜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大范围的、对抗整个心域基础法则的映照,对他而言是巨大的消耗。但他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只是灵体的光芒似乎比平时略微内敛了几分,那是力量高度凝聚的表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光线发生了变化。那无所不在的倒错感开始减弱,森林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相对清晰的、荡漾着水波般纹路的边界。
      镜加快了脚步,最后的几步,他几乎是携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将“真实之路”强行贯穿了最后一片最浓稠的扭曲区域。
      三人先后踏出了森林的边界。
      就在他们完全离开的刹那,身后的“倒悬之林”仿佛失去了对抗的目标,那极致的扭曲景象如同退潮般缓缓平复。树木的影像模糊、重组,虽然未能完全恢复正常,但那令人心智崩溃的错乱感却显著减弱了,仿佛得到了暂时的安抚。
      他们再次立于混沌的夹缝中。
      镜轻轻舒了口气,闭上双眼,略微调息。朔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芥子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沉寂下来的森林,心中对“法则”二字,有了更具象、更敬畏的理解。
      朔手中的光剑信物,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凝练,指向下一片未知的黑暗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休息片刻。”朔看着镜,做出了决定。他们需要一个短暂的间隙,来消化这接连两次深入“心域”带来的冲击与消耗。
      无声之渊
      休整是短暂而沉默的。在法则夹缝那变幻不定的背景中,时间的流逝本就难以度量。朔只是静静地站立,目光似乎穿透了混沌,落在未知的远方;镜闭目调息,如同经过淬炼的玉石,将方才在倒悬之林中消耗的心力缓缓补足,气息愈发沉静内敛;芥子则检查着自身状态,确保神力流转无碍,警惕如同本能,未曾有丝毫松懈。
      当朔再次将目光投向光剑信物所指的方向时,镜与芥子便已同时起身,无需言语,默契自成。
      前方的路径,不再是扭曲的景象或怪异的森林,而是逐渐沉入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这黑暗并非缺乏光线那般简单。它浓稠得如同实质,主动剥夺着闯入者的一切感知。视觉最先失效,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黑。紧接着,听觉也被剥夺,连自身心跳声、血液流动声都消失无踪,仿佛坠入了永恒的静默真空。随后是触觉,皮肤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脚下跌宕的法则乱流也变得一片虚无,仿佛行走在不存在之上。
      这是一种根源性的剥夺,直接作用于意识本身。更可怕的是,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内心最深处、那些连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觉的细微恐惧,被无声地放大,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灵魂。
      芥子首先感受到了冲击。一种冰冷的、虚无的寒意从意识深处泛起。她“看”到的,并非昔日实验室的冰冷器械,而是一种更抽象、更令人窒息的景象——她守护在朔与镜身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下逐渐淡化、消散,如同沙堡溶于海浪,而她伸出的手,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改变不了。守护失败的虚无感,像一片无尽的冰原,在她心中蔓延。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连这份触感都模糊不清。
      几乎是同时,镜的“心域”也受到了侵袭。他感受到的,并非器身被剥离的痛楚,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孤寂。他映照万物,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绝对的“空无”之中,没有朔,没有芥子,没有任何可以映照之物。他甚至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仿佛他这面镜子,正在被无边的虚无所吞噬、同化,最终连“映照”这一概念本身都将消亡。一种源于存在根本的、被万物遗忘的恐惧,悄然渗透。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各自恐惧淹没的临界点,一种感应,穿透了绝对的静默与黑暗,如同冰封湖面下第一道温暖的潜流。
      源头,是朔。
      他同样置身于这无声之渊,承受着感知剥夺。他所面对的,或许是预知中万千可能性终归于寂灭的终末,或许是镜灵最终无法承受重压而破碎的景象……无人得知。但他周身的“稳定”气场并未消散,反而以一种更内敛、更本质的方式存在着。
      他没有试图去驱散黑暗,也没有去寻找根本不存在的敌人。他只是,无比自然地,取出了那支温润的玉箫。
      他将玉箫抵在唇边。
      没有声音传出。在这剥夺一切听觉的领域,任何物理的振动都无法传播。
      但是,一股无声的旋律,却清晰地、直接地,回荡在镜与芥子的心间。
      这旋律无法用言语形容,它并非任何已知的曲调。它像是初春冰雪消融时,溪水流过鹅卵石的轻柔;像是深夜静室里,烛火稳定燃烧带来的安宁;又像是跨越了无尽岁月,始终未曾改变的、熟悉的陪伴。它不诉诸于耳膜,而是直接抚慰着灵魂,带来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宁静与指引。
      在这无声的旋律响起的刹那,芥子心中那片守护失败的冰原,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那旋律在告诉她:“我在。此刻,即是真实。” 她猛地从那片虚无的幻象中挣脱,意识到朔的箫声与镜稳定的存在,就是她此刻必须、也正在守护的“归处”。那股冰冷的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炽热的、守护此刻的坚定意志。
      几乎同时,镜也“听”到了。那旋律如同最坚实的基石,撞碎了他即将沉沦的、被遗忘的恐惧。在绝对的黑暗中,他不再试图向外映照,而是遵循着朔的指引,将全部灵识向内收敛。他映照自身,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每一寸存在,感知着那与朔魂魄相连的、无形的纽带,感知着身旁芥子那份坚韧的守护意志。
      三种不同的心念——朔的宁静指引、镜的稳定存在、芥子的守护决心——在这剥夺了一切外在感知的黑暗中,非但没有被孤立,反而因为失去了所有干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纯粹。它们如同三条发光的丝线,在绝对的寂静中彼此探寻、触碰、然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无声的共鸣,开始了。
      以三人为中心,一个微小却无比坚实的温暖领域悄然形成。这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光,而是由他们纯粹心念共鸣所产生的“心光”。这心光无法驱散外界的黑暗,却足以照亮他们彼此的存在,在这无声之渊中,构筑了一个不容侵犯的、小小的圣地。
      镜甚至能“看到”,在这心光领域内,朔吹奏玉箫时那专注而平静的侧影,以及芥子紧守心神、如同护法金刚般的坚定姿态。他们三人,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自足的世界。
      他们不再试图“走出”这片黑暗,而是携着这个由心念共鸣形成的领域,如同在深海中持着明灯,稳步前行。外界的黑暗与寂静依旧浓稠,试图渗透,却再也无法动摇他们分毫。那无声的箫旋律,始终是这片心域中最稳定的基调,引导着方向,抚平着一切波澜。
      不知前行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突然,前方的黑暗开始褪色。
      并非被光芒驱散,而是如同墨汁在水中稀释,逐渐变得透明。那剥夺感知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视觉、听觉、触觉……熟悉的感知一点点回归。
      他们依旧站在法则的夹缝中,周围是流淌的混沌色彩。身后,那片令人心悸的绝对黑暗区域,正在缓缓收缩,最终化作一个微小的黑点,彻底消失不见。
      无声之渊,已过。
      朔将玉箫从唇边移开,收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呼吸。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唯有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神明的疲惫,旋即消散。
      镜睁开眼,看向朔,微微颔首。
      芥子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她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亮和坚定。她看向朔与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三人之间,已然缔结了一条超越言语、甚至超越命运的纽带。
      朔手中的光剑信物,此刻发出的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指引,更带上了一种温和的、如同呼吸般的脉动。
      “快了。”朔望向信物所指的、那片愈发显得不同寻常的混沌区域,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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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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