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

　　大二开学好几天后姜嘉蔚才拖着行李箱推开宿舍门。
　　早上没课，睡到这会才起的唐舒妍是宿舍唯一的留守儿童。
　　“咦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不是说要到下周吗？怎么样叔叔没事了吧？”
　　姜嘉蔚摆了摆手，跟外头被晒到蔫巴的树叶一样，脑门鼻尖都是汗，“有水吗？给我喝一口。”
　　唐舒妍给她倒了杯她们早上烧的水，正好是凉的。
　　喝完一整杯，姜嘉蔚打了个嗝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扛了五楼的行李箱，整个人脱力在自己的座位上，这才开始回答唐舒妍最开始的问题，“没什么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正好他也很久没回老家了，准备回去休养一段时间。”
　　临近开学，姜伟超在店里不小心滑了一跤，好在只是左手手臂有轻微的骨折，虽然作为大一新生的姜嘉一还没开学可以照顾，但姜嘉蔚还是不放心地请假在医院陪护了几天。
　　幸好只是骨折，一直担心防备的糟糕的情况没有发生。
　　唐舒妍闻言也替她松了口气，走到阳台开始洗漱。

　　说起这件事，姜嘉蔚又开始想起店里去年招来的小工，这次姜伟超受伤也是他及时发现送医，思绪不由得飘远，脑海里浮现出许久未见的一张脸。

　　唐舒妍刷着牙，突然想起，走了进来，“那天社长还说让你去拍照，我说你还在家呢估计没那么快过来。”
　　“拍什么照？”
　　姜嘉蔚回过神。
　　她当时报考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在大一上了一学期后最终决定转专业，转到了新闻传播学过来。
　　唐舒妍是她在摄影社认识的，本来就玩得挺好，没想到姜嘉蔚转过来后正好就分到了她们宿舍，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六人间的宿舍，因为是后搬来的，姜嘉蔚和其它几个还不太熟，但之前跟着唐舒妍和其中两个也一起吃过几次饭，都不算难相处。

　　唐舒妍含着口泡沫咿咿呀呀的，出来拧抹布的姜嘉蔚拿过漱口杯递给她，“吐掉再说话好吗唐小姐。”
　　对方笑，将泡沫吐掉，漱了口。

　　“社长想让你去拍生科学院下周六的迎新晚会。”
　　“嗯？？生科学院的迎新晚会？？为什么？？”姜嘉蔚奇怪，一般这种学院自己的迎新晚会是不会特地要他们摄影社去拍的，他们有自己的宣传部。
　　唐舒妍拿着毛巾跟在姜嘉蔚身后，“我听生科学院的学长说他们学院这学期有个和国外高校的科研合作项目，有那边学校的交换生过来，他们院里非常重视，到时候估计校领导也会去呢。”
　　这就意味着，照片不仅仅是用在他们学院宣传，肯定还要用在校园宣传上。
　　唐舒妍说：“你跟我说要下周一才回来，我还跟社长说你拍不了。”
　　姜嘉蔚擦着桌子，惦着好像有什么事还没做来着，心不在焉地听着，对这个倒是也没有特别所谓，这种涉及校领导有任务的拍摄，有时候也挺累的，正巧躲过了。
　　口袋的手机响。
　　看了眼来电显示，她才想起来，是忘记打电话报平安这回事了。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将东西全都整理归置好，两人才不慌不忙地走去食堂吃午饭。
　　这个时间点，食堂人不多，下课的那一波早就吃完了。
　　两人一起点了份干锅菜，买了杯奶茶就去上下午的课了。

　　因为落下几天的课程，姜嘉蔚回到学校的白天几乎就是教室图书馆两点来回，熬了几天才补齐赶上进度。
　　难得出图书馆是黄昏，唐舒妍疯狂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宿舍一趟，吓得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借了辆自行车踩回来，猛地推开宿舍门，五个脑袋挤在一台佳能500d前叽叽喳喳夹杂着尖叫的场面让她惊得后退了一步，看了眼尚未被惊动的隔壁，连忙进门关上。

　　唐舒妍余光瞥见她回来，激动地喊了声嘉蔚，拽过人，“生科学院的交换生真的有点东西，帅爆了，你快来看！！！这是今天他们参观校史馆老刘跟拍的！！”

　　姜嘉蔚喘着粗气半晌说不上话，两只手抓住唐舒妍的肩膀愤愤摇晃。
　　“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我以为你要叫120了！！！”

　　做姐妹在心中，遇到帅哥是必然要一起分享的一等大事！！！！
　　唐舒妍做作地摆出娇羞的淑女姿态，掐着嗓子，“也差不多啦～人家的心已经被美利坚高智帅哥取走了～～”

　　姜嘉蔚无语，倒也被勾起了好奇，审美这个东西是有主观的，尤其是在对人的外貌上，但集齐五个人的尖叫她就高低要看看到底是帅成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样了。
　　挤进核心圈。
　　“我看看。”
　　“你看，这张这个简直就是贾斯汀汀布莱克！！！”
　　原本抱着怀疑态度此刻也忍不住惊呼。
　　“哇还真是。”
　　舍友按着下翻键，“这个不好看pass。”
　　“这个也pass。”
　　这些照片看来已经被她们几个反复细品过好多遍了。
　　“还有这个，天呐，我要溺死在他的眼睛里！！！这不是越狱的男主是什么！！”
　　“啊啊啊！！！”
　　“我就说一个迎新晚会怎么生科一群大二大三的都在问还有没有票可以进场！！”
　　唐舒妍从身后搭住姜嘉蔚的肩膀，“诶那个，还有我们同胞的那个快给嘉蔚看一下！！”

　　姜嘉蔚伸手拿过舍友手上的相机，放大，小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世界被抽成真空状，徒留一颗欲要闯出胸腔的心脏。

　　姜嘉蔚将相机塞回到唐舒妍的手里。
　　“去哪？？？”
　　“嘉蔚？！”

　　“她咋了？？”
　　“不会是书落图书馆了吧？？”
　　“有可能。”
　　“诶你们摄影社有没有名额啊，能不能进去迎新晚会啊？？”
　　“没名额了靠，早知道这么帅，我当时就说要去了。”
　　“拿你们工作证混进去也不行吗？”
　　“不行啊，你都不知道他们那天去校史馆，刚好是跟新生一块，这下好了，今年生工的迎新晚会估计一个新生都不会缺席了。我们社长还严厉声明了让我们别发疯，领导可多了。”
　　“啊！那嘉蔚呢！我们摄影社的首席摄影师她不进去拍照吗？！！”

　　蓝白条纹宽松衬衫，袖子自然而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的白皙小臂上缠着一条黑色的相机带，细长的手指握着一台尼康D3，修身的蓝色牛仔裤凸现出长而直的两条腿，但最吸睛的是女生那一头及肩的橘黄色头发，即使是在没有开灯昏暗的礼堂台下都是一眼就能发现的存在。
　　光是背影就足够引得人对正脸产生无数遐想。
　　在男生比例远高于女生，较为沉闷的工科学院如水入热油，炸起一圈噼里啪啦响。

　　“那个橘色头发的女生是我们学院的？？”
　　“好像不是吧，是摄影社的。”
　　“这个发色也太酷了！”
　　“那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姐，叫姜嘉蔚，她拍照超厉害的。之前我舍友找她拍过一组写真。”
　　“她还做这个？？？”
　　“对，还有大四毕业的找她帮忙拍毕业照呢。”
　　“她有男朋友了吗？”
　　“好像没有。”
　　“有她□□吗？”
　　“干吗？你想追啊？”
　　“怎么了，不行啊？”
　　“哈哈，排队去吧兄弟。”

　　迎新晚会，序幕都没拉开，视觉期待值就已经得到了一半的满足。

　　姜嘉蔚和另外两个组员比对着参数调整，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接着是四起的窃窃私语声。
　　讨论被按下了暂停键。
　　“靠，生科真是造福了。”

　　姜嘉蔚僵住背脊，脚底仿佛扎了根，无法转身。

　　“诶不过怎么没看见我们那个同胞。”
　　“奇怪，他没来吗？？我还答应了娜婷给她多拍几张同胞呢。”
　　“同胞有名字，叫穆正熙。”生科的学生会会长听着八卦过来凑了下热闹，看见姜嘉蔚的发色吃了一惊，语气故作夸张，“哇塞今天都这么靓丽的吗我们摄影社，准备脱单了？？”
　　摄影社的另一个女生接话，“是啊准备钓一个你们生工的来当男朋友。”
　　“哈哈，求之不得。”
　　老刘举手表示：“我爱好女。”
　　“谁问你了，切，不过我们正熙怎么没来？”
　　老刘：“这就你们正熙了？你昨天不是还说要交个外国友人吗？”
　　“想了想还是国人比较靠谱。”
　　会长：“诺，那呢，门口和我们院长讲话呢没看见吗？”
　　“西装！！居然穿正装！！！哇这也太帅了吧。”
　　“诶多拍几张，到时候可以倒卖。”
　　“哈哈，小心我告诉你们社长举报你们不务正业。”
　　“别呀开个玩笑啦～不过他怎么穿那么正式，不热吗？这也太给你们迎新晚会面子了吧。”
　　“他是他们这次外校学生代表，一会要上台致辞的，行了不跟你们说了，好好给我们出图啊。”
　　“这么多帅哥美女，小意思啦～”
　　“别顾着年轻帅哥，熟男熟女也记得安排一下，他们也很有市场的。”会长幽默地示意了一下前排的领导。

　　灯光暗下，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如退去的潮水。
　　屏幕上出现倒数的字样。
　　在微弱的白色光线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大概轮廓，呼吸停滞在喉间。

　　“嘉蔚？”
　　“嘉蔚？”
　　“嗯？”
　　“我以为你怎么了都不说话。”
　　“没有，嗓子…突然有点痒。”
　　“OK，准备开工吧。”
　　“嗯。”
　　姜嘉蔚拿过自己的相机包。

　　穆正熙几乎是在捕捉到侧面那个一闪而过往观众席后面走去的身影时瞬间坐直了身，涣散的视线被重新聚焦起来，眼眶酸涩到想要落泪。
　　一团风化的纸巾，遇水后重新变得更加柔软脆弱起来。
　　穆正熙为这样的脆弱感到不齿，但又全然没有办法抵抗违背意志的生理反应，关于先前排练了千百遍，退而求其次的实在不然还可以当朋友的这个搭建好久的想法迅速崩塌得片瓦不剩。
　　被迫盯着舞台，用耳朵看，眼睛听。
　　大家鼓掌他跟着鼓掌，轮到他上台，握着话筒好一会没讲得出话，好在混杂的掌声和尖叫还有来自他同校同学起哄的口哨声够热烈持久，给了他足够的反应时间。

　　舞台的灯光很亮，与台下是黑白两极的对比，姜嘉蔚站在中后排的位置，这个距离，她并不确定穆正熙是否能认出她的存在，心里嘀咕，这头发…不会白染了吧。
　　姜嘉蔚从佳能QL17 GIII镜头中，清晰地看见了穆正熙的样子。
　　直视而来的眼眸攥住了摄影师欲要按下快门的手，镜头里的人抿着嘴唇缓慢且不太自然地表现出一个笑容该有的样子。
　　姜嘉蔚目光从相机后移开，举在半空中的手失去了控制，沉落垂在了身侧。

　　链接的目光有了实体，留下灼烧后的轨迹。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视也可以产生丁达尔效应。

　　不过是一年四季这样长的时间没见，却犹如历经了沧海桑田，穿越过无数个时空，才重新站在彼此盈满湿意的眼睛里重逢。
　　到头来发现，我还是会因为你而落泪，我还是想要为你而落泪。
　　姜嘉蔚想起很久以前和姜伟超的对话，爸爸你说的也没有错，喜欢的感觉是即使为他感到很痛苦也还是想要喜欢。

　　穆正熙又有什么不同呢，束在昂贵合身的手工西服下包裹的一样只是一颗鲜活地拥有着喜怒哀乐，又甚至更敏感柔软的心。

　　因为是被安排在和领导一排的最边上座位，刚开始就找上厕所这样的借口十分不恰当，再加上场合不对，在他人正在表演的时候贸然起身的举动也显得很不礼貌，更何况姜嘉蔚目前处于工作状态，两人也完全没有时间和空间进行一个交流。
　　不可以的理由足够织成一张网，穆正熙强迫自己紧盯着前方，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这副躯体的静止。但无法频频回头确认姜嘉蔚是否还在的焦躁不安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一次次地壳运动后最终造成的火山爆发，纤维的网根本起不到围困的作用。
　　已经起了一半的身体因为身旁经过的人又被生生按下，姜嘉蔚从台后转移到了台侧，对他很轻地点了下头。
　　身后的志愿者负责人倾身问他，“需要帮忙吗？”
　　穆正熙摇了摇头，“没事。”欲盖弥彰地换了个姿势坐好，拧开面前的水，喝了大半。

　　晚会进行到三分之一的第一轮抽奖环节，院长邀请着穆正熙一起上了台。
　　姜嘉蔚在门口拦住了接完电话回来坐在穆正熙身后的志愿者负责人，对方是英语专业的大三学姐。
　　两人在话剧社认识，当时只是去负责拍剧照的姜嘉蔚因为英语口语不错的缘故还被学姐拉去临时救场客串了一个角色。

　　“学姐，帮个忙。”
　　“怎么啦？”
　　“帮我把这个拿给你前面的那个人，穆正熙。”
　　“这什么？情书吗？”接过证件照纸袋大小的人手指指了指姜嘉蔚，投以你不对劲的眼神，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戏谑地说：“最近这位可是被很多人追着要联系方式呢，行情可是很好噢～”
　　姜嘉蔚挑眉笑得明媚，搭过对方的肩膀，在她耳边俏皮道：“那以我们的交情，你先去帮我插个队啦～”

　　穆正熙在台上鼓着掌配合，余光将台侧的动作尽收眼底。

　　抽完奖重新入座。
　　身后的人倾身凑近，试探性地玩笑说：“Aaron，美女送你的情书，收吗？”
　　这一两周的相处，虽然说不上热络，但两人之间因为是双方代表，所以沟通交流的比较多，算是熟悉。
　　穆正熙半侧过身，伸过手。
　　学姐惊讶，老实说最近要他联系方式的学妹简直不要太多，半打趣地提了两次穆正熙都是礼貌且疏远地拒绝了，要不是因为对方是姜嘉蔚她还真不会再做这样失职冒犯的事。
　　“对了，她让你晚会结束后再打开。”
　　“嗯，知道了。”
　　姜嘉蔚已经不在台侧，干燥的信封纸握在手心发了潮，穆正熙将其揣进了西装外套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解开了一个衬衫衣扣。
　　这礼堂实在闷热得过分。

　　晚会结束。
　　前排的领导们先行离场，外校生紧随其后，穆正熙回头望，黑压压攒动的人头中没有姜嘉蔚的身影，他被拥着在人群中被迫向前走。
　　礼堂外也围观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学生，穆正熙摩挲着外套领口，只想着快点离开，到清净点的地方。
　　“正熙。”院长回头朝他招了下手，恍然想起，晚会开始前他跟自己说结束后去趟他办公室的事。
　　绝杀的压哨球结果被吹了越界。
　　绝望到没边，穆正熙仰头深吸了口气，还是跟着到了办公室。

　　“院长，怎么了？”
　　“别院长了，这会就叫成叔。”成利民笑着摆了下手，拿过水壶起烧，“这段时间出差忙，学校感觉怎么样？宿舍什么的都还适应吧？”
　　原来是私事。
　　“成叔，我有事，我要先走一趟。”说完毫不犹豫起身就走，成利民拆茶叶的手停顿住，一抬头人嗖地一下子就没影了。
　　几秒后，折返回来的人扒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学校很好，谢谢院长关心！”
　　成利民摇了摇头失笑，这小子。

　　穆正熙一口气跑到一楼。
　　在亮着灯廊下，花了半分钟平复呼吸，从西服外套内袋里拿出那个白色的信封袋，封口只是折了起来，并没有贴胶，可以很好地打开而不用担心会弄坏。
　　信封里掉落一张对折了两次的白纸，压痕很深，答案呼之欲出，他好像猜到了这是什么。
　　果然，签字笔画的栾树旁有一行新补上去的笔迹，上面写着Nor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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