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曲德志放下手机，进屋来就看到女儿满脸是泪，整个人怔了一下，随即脸色微变：“襄襄，你都听见了？哎呀没事，老爸这不是学乖了，退休工资卡都放你妈那了，咱们家现在不缺钱。你哥哥能挣，你也能挣，你妈把你们俩给的钱都攒着呢。”

　　曲襄襄没有应他，只是抬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嗓音低哑：“爸，手机号多少？”
　　曲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襄襄，不用，你妈已经把钱转过来了。”他看着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一阵绞痛，手掌颤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哄小时候的她睡觉一样：“别哭，襄襄，爸真的戒酒了，家里的酒都送人了。”

　　曲襄襄听着他的声音，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以为，很多东西已经回不去了，可当她听到父亲在电话里近乎卑微的求助时，才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也许是能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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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德志交完住院费，从缴费窗口走出来，低头随意地刷了下手机，看到一条红色的微信提示。他眨了眨眼，手指微微发抖地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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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德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整个人僵了一秒，接着猛地转身，蹲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双手死死地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他哭得像个孩子，一辈子都是孩子，一辈子都在做自己。路过的人看见他蹲在那里，以为是哪个家属撑不住了，没人敢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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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第二天退烧就出院了。曲德志不放心，还想再照顾曲襄襄两天，他跟在曲襄襄身后，小心翼翼地提议。

　　“你放心，老爸绝对不给你添麻烦。我找个招待所住，再不济和门口保安商量商量，给他点钱，我和他挤两天。”

　　上述提议全部被曲襄襄否决，她声音淡然又不容商量：“去我那，住得下。沙发可以抻开当床。”
　　“哎呀，不用，人老了身上有味，你们年轻孩爱干净……”曲德志剩下的话被曲襄襄一个眼神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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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仍旧是昨天离开时的狼藉。

　　曲襄襄没顾得上收拾，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双之前买大了的拖鞋。但仍然是女款，粉嘟嘟的。
　　曲襄襄递给曲德志：“先凑和穿这个吧。”

　　曲德志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讨好道：“不凑和，不凑和，挺好的。”

　　曲德志到底一辈子没干过家务，东西收拾的乱七八糟，擦桌子越擦越脏。曲襄襄看不过眼：“我收拾吧。”
　　“不用，不用！你快回房间休息，老爸做好饭喊你。”

　　曲襄襄看了眼冰箱，还有一些楚云端买的菜，够两个人再吃一顿。她从冷冻层拿出来一点肉化冻，嘱咐曲德志：“那你做饭，我再躺会儿，记得做清淡点。”
　　“好嘞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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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在家又养了一天，就回去上班。曲德志看这两顿做的饭曲襄襄还算满意，就想给她送饭，让她吃得更称心一点。

　　曲襄襄出门前换鞋，听到曲德志这样提议，心里一酸，却还是拒绝了，地铁弯弯绕绕太麻烦。

　　“不用了，中午都和同事约的一起吃，扔下人家不好。我下班回来和你一起吃晚饭。你中午一个人要是不想做饭给我发信息，我给你点外卖。”

　　“是是是，得和同事搞好关系。“曲德志连连点头，“你不用操心我，老东西在屋里咋样不能随便对付一口。”

　　曲德志这种自以为是的省吃俭用，已经不能打动曲襄襄。她需要的从来不是曲德志饿肚子、孩子肚子撑破，这种没苦硬吃地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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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沉，厨房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小灯。曲襄襄打开冰箱，从一排新买来整齐摆放的罐装啤酒里随手拿了一瓶。曲襄襄习惯在冰箱里放很多啤酒，每天晚上喝一瓶助眠，不然睡前胡思乱想，睡不着影响第二天工作。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罐身，曲襄襄就察觉到身后一道目光。她偏头一看，正对上曲德志深沉的眼神。

　　曲襄襄扬了扬手里的啤酒，语气淡淡的：“想喝酒？喝就滚蛋。”

　　曲德志有些委屈地看着曲襄襄：“不是想喝，是不想你每天都喝。”

　　曲襄襄嗤笑了一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碳酸气泡腾起细碎的声音：“没事，我喝的不多，一天一小罐。”

　　曲德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劝。

　　第二天，曲襄襄下班回到家，一开冰箱，动作顿住了。
　　原本整齐排列的啤酒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各种口味的果汁、牛奶，还有几瓶咖啡，占满了整个冰箱。

　　她皱眉：“怎么买这么多口味？”
　　曲德志从客厅探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这个爸爸做得不称职，都不知道女儿爱喝什么，只好每样都买一点。”

　　曲襄襄盯着冰箱，没说话。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父亲偶尔能买一瓶猕猴桃汁回来，总是舍不得喝，非要等到饭后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完。

　　她随口道：“我不爱喝猕猴桃汁，你在家喝了吧。”

　　话刚出口，她怔了一瞬。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体贴父亲，但实际上，她又在无意识地退让了。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楚云端曾对她说的话：“你为什么连对最亲近的人都不愿意表达自己的诉求？你这样委曲求全，觉得别人会开心会感动吗？明明都是没必要的退让。”

　　她沉默了几秒，手指轻轻摩挲着冰箱门，最终还改口：“我最爱喝猕猴桃汁，不爱喝苹果汁。下次只买猕猴桃和你最爱喝的口味就行。我不爱吃甜的，喜欢咖啡口味、橙子口味。我喜欢吃辣，但是胃不好，不能经常吃。还有，我不喜欢吃腊肉，以后不用带这么多。”

　　曲德志愣了一下，随即嘿嘿笑起来，模样有点傻气：“我们父女俩还真不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购物袋，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轻声重复了一遍：“不像我好，不像我好，我就是烂人一个。”

　　“神经了吗？我说我的口味爱好，你就想这么多。以后还想我和你说话吗。”曲襄襄甩上冰箱门。
　　曲德志立刻惶恐：“不是的，我胡说的，你别多想。”

　　可曲襄襄斥责父亲的，也恰恰是她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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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钱够不够花。曲襄襄趁着曲德志睡着，给他转了200元。转太多容易发现。
　　曲德志的密码很好猜，统统是曲襄襄的生日，从来没改过。曲襄襄顺利地解锁手机，进入微信，删除转账聊天记录。

　　曲襄襄原本想要的从来只是爸爸的一句道歉，承认自己做的不好，她就可以原谅爸爸。一直很讨厌，一直期待报复爸爸，比如嫁烂人吃不起饭，复刻妈妈的路。

　　可是爸爸忽然道歉了，曲襄襄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报复的垫脚石、底气被一点点抽离。

　　我会原谅你，但我永远都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和你没有隔阂。那些伤口永远都在，只是现在不疼了。

　　照顾了曲襄襄几天，曲德志不敢再叨扰，嚷嚷着要回家。
　　“买个硬座就行，省点钱你留着买吃的。”

　　曲襄襄让他闭嘴，然后定了一张软卧下铺。

　　把爸爸送到火车站，曲襄襄让司机直接掉头曲机场。接下来的每一秒，她都会离楚云端更近。

　　这些天，楚云端走了，曲襄襄一个人签关于米江的各项文件，晚上回到家，又要应对爸爸无心说的各种她不爱听的话。

　　如果我能原谅爸爸，那楚云端能不能再原谅我一下？

　　我一定要向他证明我有多爱他，证明我再也不会耍脾气闹分手。我比我爸爸言而有信不是吗？

　　曲襄襄用自己的生日解锁了爸爸的手机时，忽然这样想到。于是迫不及待请了年假，订了去伦敦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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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思罗机场人来人往，圣诞假期回国的留学生，来此地旅行的游客。

　　楚云端堵在路上很久，才到达机场。他看见曲襄襄的时候，曲襄襄正蹲在地上，窝成一小团，还没有行李箱高。背包挂了一串玫瑰花的钥匙链，红色的很显眼。

　　从她给楚云端打电话到现在，已经等了四个小时。楚云端不知道曲襄襄会不会多想，诸如他在报复我、他故意晾着我、他会不会不来……。

　　随她怎么想。楚云端整理了一下衣襟，避免曲襄襄看出他奔跑过的痕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是窝火还是和曲襄襄学坏了，学会了她那些故作高深、拒人于千里之外。

　　直到站在曲襄襄面前，那一团还无知觉。

　　曲襄襄蹲在地上，目光游离地描着地砖上的花纹，指甲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圈一圈地划过，漫无目的。机场的喧嚣像是离她很远，耳边充斥着无数陌生人的脚步声、广播声，还有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窸窣声。

　　直到一片阴影落在身前，遮住了原本透过玻璃倾泻而下的冷光。她怔了怔，手指停住，缓缓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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