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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煌【正文完】
“父亲!”
萧琮正策马奔向萧翊,见状惊骇失声。
他的箭术是萧翊亲手所教,知道他百步穿杨,例无虚发。若萧翊愿意,此刻一箭洞穿城头任何一人的头颅也并非难事。
但现在弓如满月,箭簇的寒芒遥遥锁定了谢砚冰。
萧琮猛勒缰绳,几乎是从马背上翻滚而下,扑身拔刀欲格开来箭。谢砚冰身侧的精锐亦同时拔刀出鞘,一片森然寒光。
然而萧翊手腕一沉,箭矢掠过所有人的阻拦,将谢砚冰飘扬的袍角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这一箭未伤及目标分毫,只是变相阻了萧琮靠进的步伐。
谢砚冰顺着箭矢来向望去,与萧翊的视线交汇。
武将沉重而疲惫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竟无端让他想起与谢韫辉相见的最后一面。谢砚冰瞳孔骤缩,瞬间读懂了那眼神中如出一辙的托付。
“你会照顾好他的,对吗?”
萧翊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城头:“臣难以奉命,有负圣恩,无颜面对君上,唯以此身明志。”
下一刻,在城上城下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他骤然拔刀。
萧琮距他太远,已来不及阻拦。
雪亮刀锋在他颈间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血光迸现,支撑起大虞半壁江山的身躯倾颓于地,与他誓死效忠的王朝一同葬于这片昏蒙月光下。
“他们逼死了侯爷!”
不知是谁先喊出这一句,点燃了积压的悲愤。
出于永熙帝的猜忌,萧翊并无直接统辖的固定部伍,出征皆由朝廷临时指派兵马。也正因如此,城中守军几乎都曾跟在他身后,亲眼见到忠骨良将被奸佞昏君逼到自刎殉道,一时群情激愤,哭声与怒吼声响彻城墙,军心顷刻瓦解。
秦检见大势已去,已挟着永熙帝向宫城仓皇逃去。
四周人声嘈杂,可是萧琮听不见。他跪倒在父亲的躯骸旁,视野所及,掌心所触,皆是恣意漫延的红。
是忠骨的碧血吗?
是冤魂的泣泪吗?
是文人笔墨下的丹忱,还是武将沙场上的功勋?
不。
都不是。
这灼烧着他、淹没着他的,只是他至亲的血。
为什么……偏偏都要以这种方式?
口口声声说着不愿束缚他,却都用最决绝的告别,将他放逐于人世的荒原。
可他宁愿被枷锁禁锢,只要那锁链的另一端还连着他们的温度。
秋风呜咽而过,将萧翊的血吹凉了。云端月却不肯垂怜一丝光,让他死后仍沉沦于黑暗。
手掌捂不住颈间的伤口,热泪也暖不了这片赤红,萧琮抬起头,茫然地问来人:“我该怎么办?”
谢砚冰俯身轻轻拥住他,萧琮在血腥气中依稀分辨出细微的药味,听见他说:“琮郎,交给我。”
留下这句话,谢砚冰松开他,朝闻讯赶回的韩凛点了点头。
在谢砚冰离开之前,萧琮攥住了他的袖摆:“漱玉,你要去哪里?”
谢砚冰没回头,声音和今夜的秋风一样冷冽:“我去让他们偿命。”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很快就结束了。”
陪在萧琮身侧的换成了韩凛。他们刚将萧翊的尸身草草安置,便有义军来报:沈世宜方才率部攻城,人马刚至城下,城门竟不知被哪个心灰意冷的守军自内打开了。
谁曾想这场攻城战竟会如此告终——城内守军负隅顽抗的理由也已随着萧翊的鲜血流尽了。
韩凛强抑悲恸,哑声问道:“小琮,可要入城?”
萧琮最后望了一眼父亲平静的遗容,用力闭了闭眼:“……走。难道要他们一直挡在我身前吗?”
不到天明,晋阳城内的喊杀就已渐渐稀落。
冯云淳试图凭借东厂番役与残余的宫廷禁军负隅顽抗,然而军心早已溃散,巷战也节节败退,最终被围困在皇城正门之前。
沈世宜于阵前勒马,看着皇城前拦路的身影,冷笑道:“阉狗,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冯云淳狞笑道:“草寇出身的贼婆娘,不在闺阁拈针引线,倒敢来阵前抛头露面,也配在此狂吠?”
沈世宜懒得与他多费唇舌,长枪一振,直取要害。冯云淳挥刀格挡,被震得手臂发麻,沈世宜却顺势将枪身一压一绞,枪尖绕过刀锋擦着颈侧掠过,带起一蓬血丝。
不过数合,高下立判。
沈世宜枪锋挑开冯云淳的刀势,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冯云淳踉跄后退,拄刀跪地,呕出一口鲜血。
“没根的东西,也敢在姑奶奶面前叫嚣?”沈世宜策马略退,将长枪向他一挥,“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数不清的箭矢将他连同比性命更肮脏的权欲一同钉死在皇城门前。
沈世宜言出必行,当真将他射成了一具鲜血淋漓的筛子。
*
天光熹微时,谢砚冰与苏流云已率一队精锐杀至宫门。
此行出乎意料地顺利,萧翊的死讯一夜传遍军中,还在抵抗的京营已寥寥无几,唯皇城前还有零星的禁军。
谢砚冰将长剑从一名禁军胸口拔出,义军精锐已抬着巨木开始撞击宫门,沉重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人潮后方,何婕妤下意识地为盛朝铭捂住了双耳。苏流云瞥见了这一幕,虽不明所以,仍收了匕首,信手将指间血迹在衣摆上一揩,走到谢砚冰身侧为他掩住了耳朵。
谢砚冰微微一怔,侧头看她。
苏流云朝他笑了笑。
宫门在轰鸣中被撞开,众人涌入,却见宫内竟似空无一人,未设任何防线。谢砚冰望着空荡荡的宫道,沉声道:“秦检恐怕已经带着玉玺和三皇子遁走了。”
苏流云心领神会:“我去逮人,你自己小心。”
她正欲施展轻功离去,谢砚冰忽又道:“苏姨,玉环在世子手中。”
苏流云脚步猝然顿住,猛地回身,惊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砚冰移开了目光:“正事要紧,快去吧。”
苏流云带着满腹疑虑离去了。
清晨的宫城死寂如墓,何婕妤在一处分岔路口与他们别过,谢砚冰则与盛朝铭径直走向宫城深处。
将至紫宸殿时,谢砚冰问:“我若死了,殿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么?”
盛朝铭默然片刻,答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会重蹈父皇覆辙。”
谢砚冰未再言语。
紫宸殿内,永熙帝瘫坐于龙椅之上,冠冕歪斜,龙袍皱褶。
这位穷尽心力追求长生的帝王,此刻宛如一具被抽去魂魄的华服空壳。
他看见谢砚冰右手提剑,剑锋的血已经凝结成暗红。
他日夜参拜的神像恍惚间竟在眼前活了过来,金镶玉砌的庄严宝相之下竟是前来索命的修罗恶鬼,而神像身边站着他唯一的儿子,正以一种看待死物的眼神望着他。
他听见苦求半生而不得的天意在耳边森然宣判:你该死。
恰在此时,秦检被苏流云拖入殿中,他发髻散乱,官袍污损,口中被布团紧紧塞住,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苏流云将一方传国玉玺抛给谢砚冰:“果真如你所料,他带着三皇子与玉玺欲从密道遁走,被世子和韩凛逮个正着。孩子他们已带走暂且看管,这畜生如何处置?”
谢砚冰接过玉玺,轻飘飘地说:“此獠谋逆,按律当凌迟,先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苏流云应声再度将人拖出。谢砚冰转而将手中玉玺与一颗乌黑药丸一并递给盛朝铭:“殿下,逆贼已然伏诛,如今您是唯一可承大统的皇嗣,趁着陛下尚存一息,去请您的父皇下诏吧。”
盛朝铭一手托着沉甸甸的玉玺,一手捻着致命的药丸,凝视着赋予了他一半血脉的生父,心头忽觉无比荒谬:如此昏聩之人,何以背负这万里江山二十余载?
他抬眸看向谢砚冰。对方已还剑入鞘,波澜不惊地看着他,他却从这样平静的眼眸中读出了逼迫。
盛朝铭走过去,将药丸递至永熙帝眼前,俯视着他,一字一顿:“儿臣,请父皇下旨。”
永熙帝指着他的儿子,手臂颤抖如风中残叶,数息之后终是颓然垂落,提起御笔。
谢砚冰不想再掺和他们父慈子孝的家事,转身步出大殿,正碰上何婕妤领着怀抱典册的史官与他擦肩而过,向他微微颔首。
在史官即将落下的丹青之中,这段历史将被如此定论:权阉秦检欺君罔上,不仅混淆天家血脉,更犯下弑君滔天大罪。雀岭军乃应天顺人,入京勤王之师。新帝盛朝铭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拨乱反正,实乃天命所归。
是非功过如何评说,谢砚冰暂时无心去想,他只想立刻找到那个人。
于是他向宫外走。殿前汉白玉阶高耸,旭日终于挣脱云层,万丈金光遍洒,将他前路映照得一片明亮。
可如此结局,当真配得上这般煌煌天光吗?
光芒在他眼中逐渐消退,视野所及被黑暗吞噬。
他感到脚下虚空,仿佛正向下坠落,坠向无底深渊,坠向万劫不复。
在彻底跌入谷底之前,他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稳稳接住。
萧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接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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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啦~
其实在这里结局可能会有些突兀,但是作者莫名其妙就是想在这里收尾~
之后还会更新番外的后日谈,可能会掉落其他if线的番外。
作者要先修文所以应该不会立马完结。
(碎碎念这么多真的有人看吗)
修文和番外随即掉落,预计2026年来临之前完工~
谢谢我的朋友能看到这里,一直鼓励我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