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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派对那热烈、欢腾的喧嚣余温,如同杯中最后一口醇香的美酒,
甘甜依旧在舌尖萦绕,却终究不可避免地随着时间缓缓冷却、沉淀。
当生活的聚光灯从充满激情与祝福的私人庆典上移开,
那些真正关乎两个人未来长久安稳、需要脚踏实地去完成的务实步骤,
便自然而然地、郑重其事地提上了日程。
选择一个工作日的上午,阳光清冷而明亮,
周砚和林溪准时来到了市立医院环境整洁、流程规范的体检中心,进行婚前医学检查。
这并非一项法律或习俗上的强制要求,而是他们两人经过沟通后,
共同做出的、一致的决定。
如同林溪在着手修复一件珍贵古瓷器前,必须借助高倍放大镜和指尖最细腻的触感,
仔细勘察每一条裂纹的走向、深浅与成因;
如同周砚在接手一位逝者、开始进行遗体修复与妆容打理前,
需要全面、客观地了解其基本情况、家属诉求乃至逝者生前的容貌特征一样,
他们对待“婚姻”这门人生中或许最为重要、也最为复杂的长期“合作项目”,
也同样秉持着一种近乎职业本能的审慎、负责与系统性思维。
这绝非一时浪漫的冲动,亦非循规蹈矩的走过场,
而是基于深厚情感联结之上的、对彼此生命健康的高度关切,
以及对未来共同家庭幸福所应承担责任的一种清醒、理性的前置考量。
体检中心的环境明亮而安静,采光极好,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代表着洁净与专业的消毒水气味。
穿着统一白色护士服的工作人员步履轻快而有序,
神情专注而温和,体现出良好的职业素养。
前来体检的人流不算特别密集,但也络绎不绝,
有像他们一样结伴而来、脸上带着对未来憧憬与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年轻情侣;
也有由单位统一组织、神情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常规任务的中年职工队伍。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各自不同的情绪底色——期待、隐忧、紧张、或是习以为常的平淡。
周砚和林溪并排坐在等候区冰蓝色的塑料座椅上,
手里各自拿着打印出来的、列着详细检查项目的体检单。
周砚依旧是一身沉静的深灰色休闲装束,坐姿自然而挺拔,
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早已习惯的常规会议,
唯有那微微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林溪则穿着一件触感柔软的米白色高领毛衣,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低髻,
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脸上带着一丝混合着对新体验的好奇与对这件事本身意义的郑重。
“紧张吗?”
周砚微微偏过头,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林溪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像是……在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关乎未来的准备工作。”
她似乎在寻找更精准的词语来描述内心的感受,最终轻声补充道,
“一种……很踏实,也很安心的感觉。”
周砚理解地点了点头。他完全懂得她话语里未尽的含义。
这种感受并非源于对检查结果的担忧或恐惧,而是源于对“婚姻”这件事本身所蕴含的重量与神圣性的天然敬畏,
以及希望通过这些必要且科学的程序,为他们即将开启的共同生活,
奠定一个尽可能坚实、稳固、健康的基础。
电子叫号系统清晰而柔和地念到了周砚的名字和编号。
他沉稳地站起身,侧身时,极自然地伸出手,
轻轻拍了拍林溪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动作短暂却充满了安抚的力量:
“我去抽血,很快就好。”
林溪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采血室的背影,那背影总是能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不远处另一对同样在等待的年轻情侣。
女孩似乎对抽血怀有天然的恐惧,正微微蹙着眉,
将头轻轻埋在男友不算宽阔的肩膀上,男孩则一手揽着她,
一手轻拍她的背,低声说着安慰的话,画面温馨而寻常,
充满了年轻恋人间特有的黏腻与依赖。
林溪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若有所悟。
她意识到,自己和周砚的相处模式,似乎从一开始就与这种常见的依赖模式有所不同。
他们之间,似乎少了几分那种形影不离的黏腻,
却多了几分如同并肩前行战友般的深刻默契与内在稳定。
他们各自是独立而完整的个体,拥有自己的世界和力量,
然后因为相爱而选择并肩,彼此信任,相互支撑,
最终合二为一,形成一个更坚韧、更稳固的整体。
轮到她进行检查时,无论是基础的身高体重测量、血压心率检测,
还是需要更多配合的内科听诊、外科检查,
她都表现得异常平静和配合,动作流畅,回答清晰。
当那位面容和蔼的女医生在进行妇科检查前,例行公事般地、用专业而平和的语气询问她末次月经时间、近期有无生育计划时,
林溪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泛起一丝红晕,
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清晰而坦诚地给出了回答。
“暂时……还没有非常具体的计划,我们觉得,顺其自然就好。”
她轻声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确定的意味。
而当这个关于“孕育新生命”的话题,第一次在如此正式、关乎健康的场合被明确提出时,
她心中那关于“未来”的抽象图景,
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些更具体、更真切的感知与重量。
所有常规项目检查完毕,需要等待一些检验结果,尤其是血液和尿液的生化分析报告。
两人没有选择离开医院去消磨时间,而是默契地选择了在体检中心楼下那个虽然不大、但被打理得干净整洁的小花园里散步、等待。
冬日的阳光缺乏炙热的温度,懒洋洋地照在身上,却依旧能带来一种心理上的舒适与暖意。
花园里,大部分树木的叶子早已落尽,
光秃秃的枝桠在澄澈的蓝天下勾勒出清晰而有力的线条,别有一种简约的美感。
几只不畏寒冷的麻雀在枯黄的草地上跳跃觅食,
发出叽叽喳喳的清脆鸣叫,为这片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机。
“刚才……医生问起关于孩子的事情。”
林溪轻轻挽着周砚的手臂,将头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秘密。
“嗯。”
周砚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一株形态遒劲的松树,似乎在随着她的思绪一起飘向未来,
“关于这个,你是怎么想的?”
他将问题温和地抛回给她,充分尊重她的意愿和想法。
“我觉得……我们不必着急。”
林溪思考着,语句清晰而务实,如同她规划工作室的发展一样,
“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才刚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新阶段。
你的特聘讲师工作刚刚起步,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去适应和准备;
我的工作室也计划着扩大公众体验课的规模和影响力,这同样需要时间和心血的投入。
我想,我们可以先集中精力,把手头上这些重要的事情一件件做好,打下更坚实的基础。
等到我们都觉得心理上、物质上、乃至时间上都真正准备好了,
再以更从容、更喜悦的心态去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她的想法清晰、理智,不盲目跟从社会时钟的催促,
也不刻意回避生命自然的延续,体现了一种成熟、独立的女性对自身人生节奏的清醒把握。
周砚认真听完,点了点头,表示完全的赞同与支持:
“好。就按你的想法来。一切都以你的意愿和身体承受能力为重。
我们可以先好好享受一段不受打扰、专注于彼此和各自成长的二人世界。”
他如同往常一样,将思考引向了更深处,
“而且,这也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去系统地学习、思考和准备,
如何才能真正胜任‘父母’这个至关重要的新角色。”
他总是这样,思维缜密,考虑长远。
即便提到“父母”这个充满温情与责任的角色,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切实际的浪漫憧憬,
或是被传统压力裹挟的焦虑,而是将其视为一个需要像对待其他重要课题一样,
投入时间、精力去认真学习和准备的新领域。
这种冷静而负责的态度,恰恰让林溪感到无比的安心与可靠。
“说起来,”
林溪忽然想起之前两人某个深夜曾偶尔提及的话题,
此刻在阳光下,带着更轻松的心情重新提起,好奇地追问,
“如果……如果将来真的有了孩子,你会怎么跟他或者她,解释你的工作呢?”
她知道,这或许是许多从事特殊职业的父母都会面临的、一个需要智慧和温情去回答的问题。
周砚沉默了片刻,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似乎是在脑海中更细致地斟酌着每一个用词,
希望找到一个既不失真,又能被稚嫩心灵所理解和接纳的表述。
冬日的阳光透过那些光秃却线条清晰的枝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而柔和的光影。
“我会告诉他或者她,”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
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是负责在开始的时候,
微笑着迎接每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比如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阿姨。
而爸爸的工作呢,是负责在旅程结束的时候,
怀着同样的尊重和庄严,去护送那些已经走完了自己漫长人生旅程的人,
让他们能够保持最后的体面与安宁,前往下一个我们尚且未知的地方。”
他的话语微微停顿,目光转向林溪,带着一种温柔的联结,
“而妈妈的工作,则是用她那双非常灵巧、充满了魔力的手,
和一颗无比耐心和珍爱的心,
去修复那些在时间长河中不小心破碎了的、承载着很多历史和故事的美丽器物,
让它们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被更多的人看见、欣赏和珍惜,记住过去的时光。”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在凝视着某种超越个体的宏大叙事,
“你看,我们虽然做着看起来不一样的事情,
但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守护着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关于生命的尊严,关于记忆的传承,关于文明的延续。”
他没有使用任何可能引起孩童恐惧或忌讳的词语,
如“死亡”、“尸体”、“晦气”,而是巧妙地运用了“迎接”、“护送”、“旅程”、“守护”、“修复”、“珍惜”这样充满了尊重、诗意与哲思的表述。
他将死亡自然而然地纳入了生命循环的一部分,如同花开花落,昼夜交替;
同时,他将自己那份常被误解的职业,与林溪那份备受尊重的非遗传承工作,
放在了同等崇高、彼此呼应、共同构成生命与文明完整图景的高度。
林溪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身正面面对着他,
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温润却极具分量的玉石,
激荡开层层叠叠、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澎湃的爱意。
她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这个沉重而复杂的话题,解释得如此温暖、如此深刻,
又如此举重若轻,易于被一个纯真的心灵所理解和接纳。
这不仅仅是一个预先准备好的、给未来孩子的标准答案,
这更是周砚内心世界最真实、最核心价值观的映照,
是他对生命、对职业、对爱与被爱最深沉的理解。
“这个解释……”
林溪的声音因感动而略带一丝哽咽,她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
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真的……非常好。
我相信,他或者她将来一定会因为拥有这样的爸爸,
也因为拥有我们这样的家庭,而感到由衷的骄傲。”
周砚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用修长而温暖的指腹,
极其轻柔地擦过她微微湿润的眼角,动作间充满了无需言语的怜爱与懂得。
就在这时,周砚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下轻微的震动。
他取出查看,是体检中心系统发来的短信通知,
提示他们部分检验结果已经生成,可以随时到大厅的自助报告打印机上领取。
两人于是结束散步,重新回到体检中心明亮的大厅。
在指示清晰的机器前,周砚熟练地操作着,伴随着打印机轻微的嗡鸣声,
一叠不算太薄、承载着各种数据与符号的报告单被依次打印出来。
他们拿着这叠沉甸甸的、关乎彼此健康与未来可能性的“阶段性总结”,
在等候区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起低头翻阅。
白色的纸张上,印满了各种医学指标、英文缩写、参考数值范围以及影像科的描述性报告……
对于非医学专业出身的人而言,这些密集的符号和术语确实显得有些晦涩难懂。
然而,周砚却看得异常仔细和专注。
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他对于人体基本结构、生理机能以及一些常规的医学检验指标,有着远超常人的了解和认知。
他指着血常规报告单上的几个关键项目,如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的计数和分布,
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向林溪解释它们的生理意义以及她各项数值所处的正常范围;
他又仔细看着超声报告上的描述文字和影像图,确认脏器形态、大小均未见明显异常。
林溪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侧头看着他专注研读报告的侧脸,
感受着他通过这种具体而微的、基于专业知识和理性分析的方式所传递出的、深沉而实际的关心与守护,
心中那片名为“安宁”的湖泊,愈发波澜不惊,温暖而澄澈。
他的关怀,从不流于表面的、程式化的嘘寒问暖,
而是体现在这种扎实的、可触摸的、融入日常细节的行动与认知共享之中。
最终,所有的检验报告和检查结果都明确显示,
他们两人的身体状况都非常健康,各项核心指标均在正常范围内,
没有任何可能影响婚姻生活质量和未来生育健康的异常情况或潜在风险。
拿着这份沉甸甸的、结论积极明朗的“健康通行证”,
并肩走出医院宽敞的玻璃大门,冬日清冷而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
带来一种格外的清醒与舒畅之感。
正值中午,阳光虽然偏斜,却依旧努力地洒下光辉,天空是难得的、洗过般的湛蓝。
“一切都好。”
周砚将那一叠报告单仔细地、平整地收进随身携带的牛皮纸文件袋里,
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紧紧牵住了林溪微凉的手。
“嗯,一切都好。”
林溪回握住他温暖而干燥的大手,仰起脸,
回应给他一个在明媚阳光下格外灿烂、明媚的笑容,
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对未来的笃定。
他们没有立刻返回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家,而是如同过去无数个寻常的周末一样,
默契地走向了附近的一家大型生活超市,开始了采购日常生活用品和晚餐食材的行程。
推着购物车,穿梭在琳琅满目、色彩缤纷的货架迷宫之间,
他们认真地讨论着晚上是清蒸鲈鱼更能保留原汁原味,还是红烧排骨更下饭解馋;
比较着哪种牌子的天然皂液洗衣液更环保无害、气味也更清新;
商量着是否需要为日渐丰富的厨房家当,
添置几个新的、能更好利用垂直空间的收纳架……
这些琐碎得近乎平庸、重复了无数次的日常细节,
在此刻,却因为他们刚刚共同完成的那项关于彼此生命健康、关于未来家庭幸福的郑重准备与确认,
而被赋予了一层不同寻常的、温暖而坚实的光泽。
这次婚前体检,像是一个清晰而有力的标点,
庄重地标记着他们的关系,从纯粹而深刻的情感联结与灵魂共鸣,
更深一步地、更全面地融入了对彼此生命健康的切实关切,
以及对共同家庭未来蓝图细致、理性的现实规划之中。
回到那个由他们共同设计、一点一滴填充进生活气息与爱意的家中,
周砚习惯性地系上那条印有小雏菊图案的棉布围裙,开始在流理台前熟练地处理买回的食材。
林溪则在一旁,挽起袖子,仔细地清洗着翠绿的蔬菜,准备着姜蒜等调味料。
很快,熟悉的、富有生活节奏感的切菜声、哗哗的水流声、以及锅铲与铁锅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便充满了整个厨房。
各种食材下锅后混合产生的、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也渐渐弥漫开来,驱散了冬日的清寒,带来了满满的暖意。
林溪一边将洗好的青菜沥干水分,一边抬眼望向周砚在灶台前专注忙碌的、宽厚而可靠的背影,
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而意义非凡的骨玉戒指,
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它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而沉静的踏实感所充盈、所包裹。
他们的未来,不再仅仅是星空中遥不可及的美丽愿景,
而是在这一纸代表着健康与承诺的医学报告里,在这一顿顿充满烟火气的日常对话与紧密协作中,
在每一次关于生活细节的共同决策里,
一步步变得无比清晰、具体、真实,并且触手可及。
未来,是两个人彼此确认的、健康的身体作为最根本的基石;
是两份可以相互支撑、共同进步、实现各自价值的事业;是一种需要共同用心经营、充满了琐碎却温暖细节的日常生活;
是一个在双方都做好准备后,顺其自然、满怀喜悦迎接而来的新生命;
更是无数个如同此刻般平凡、安静、却因为彼此的陪伴而显得无比珍贵和温暖的黄昏与清晨。
窗外,暮色悄然而至,缓缓合拢,
城市各处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大地上流淌的星河。
而窗内,属于周砚和林溪的、具体而微的未来,
正在这锅碗瓢盆充满生活气息的协奏曲中,
扎实地、温暖地、一步一个脚印地,从容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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