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障

　　渡虚舟在云层之上平稳飞行了三日，越是靠近西南边陲，天光便越发晦暗。原本湛蓝的天幕像是被无形的手浸入了墨池，逐渐染上一种不祥的灰黑。空气中的灵气变得稀薄而滞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带着腐朽甜腥的气味，如同陈年的血锈混合了腐烂的花朵，无声地侵蚀着人的感官。

　　“快到陨星渊外围了。”冷清秋站在船头，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前方愈发浓重的阴霾，声音清冷如常，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她内心的警惕。杨炎在一旁活动着手腕，火红的发丝在压抑的风中依旧张扬，他咧了咧嘴：“这鬼地方，还没到就让人浑身不舒服，怨气够重的啊！”

　　云昭没有参与对话，她全程闭目盘坐，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渡虚舟为中心，不断向外扫描。她的“灵犀真瞳”即便未完全开启，也能清晰地“看”到，前方那片广袤的天地，已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漆黑的怨气能量所笼罩。那怨气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翻腾，形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令人窒息的能量海洋。偶尔有巨大的、扭曲的怨念聚合体在“海面”下掠过，散发出令人神魂刺痛的恶意。

　　与葬星渊那种规则崩坏后的绝对死寂不同，陨星渊的怨气是“活”的，充满了无数陨落于此的远古生灵残留的疯狂、不甘与痛苦。这是一种更直接、更针对神魂的攻击。

　　林风早已将炼制好的“清心散”分发给众人。淡淡的药香在船舱内弥漫，勉强驱散了些许外界渗透进来的负面情绪。小悠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林风给的安魂香囊，贾仁则不停地检查着自己身上贴满的各式辟邪符箓，嘴里念念有词。

　　秦绯拄着长刀，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窗外，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有种猛兽踏入猎场的兴奋：“好家伙，这怨气，够劲！正好拿来磨刀！”

　　石猛沉默地操控着渡虚舟，飞舟表面的防御阵纹已全部点亮，散发出沉稳的土黄色光晕，将侵袭而来的怨气阻挡在外，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根据坐标，七号前哨就在怨气海边缘的一处相对稳定的能量礁石上。”云昭睁开眼，指尖在船舱中央投射出的简易能量地图上一点，“注意，进入怨气范围后，神识探查会受到极大干扰，传讯玉简的有效距离也会缩短。所有人保持警惕，非必要不要轻易将神识探出飞舟防护阵之外。”

　　她的声音冷静，如同在陈述一项普通的实验注意事项，瞬间抚平了舱内些许躁动不安的气氛。

　　渡虚舟一头扎进了那片漆黑的怨气海洋。

　　刹那间，仿佛从白昼坠入永夜。窗外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怨气如同粘稠的潮水，不断拍打着飞舟的防护光罩，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光线被彻底吞噬，只有飞舟自身的阵纹和内部照明提供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众人凝重肃穆的脸庞。

　　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并非物理上的重压，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无数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呓语、哀嚎、诅咒，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试图穿透防护光罩，钻进每个人的识海。即便有清心散和防护阵法的双重保护，那种直击心灵的冰冷与绝望感，依旧挥之不去。

　　小悠忍不住低呼一声，捂住了耳朵。贾仁更是直接缩到了角落，嘴里叨咕着“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之类乱七八糟的祷词。

　　“稳住心神！”林风低喝一声，双手掐诀，一道柔和的青色光晕扩散开来，加强了舱内的宁神效果。秦绯冷哼一声，周身刀意迸发，将那无形的精神侵蚀斩开些许。石猛则如磐石般稳定着飞舟的航行，确保不会在怨气乱流中迷失方向。

　　冷清秋和杨炎一左一右站在云昭身边，灵力暗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冷清秋更是祭出了一面冰晶小镜，镜光扫过，能将前方一定范围内的怨气浓度和流动模式暂时显形。

　　云昭则是所有人中最平静的一个。她不仅没有抗拒这股怨气，反而将“灵犀真瞳”开启到当前安全范围内的极限。在她的视野中，那漆黑的怨气不再是混沌一片，而是呈现出不同深浅、不同流动频率的层次。她能看到那些怨气中纠缠的破碎记忆片段，能分辨出哪些是万年沉淀的古老怨念，哪些是近期新生的、带着特定指向性的恶意。

　　“左前方三十里，怨气漩涡，能量等级三，规避。”她平静地报出数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石猛耳中。

　　石猛毫不犹豫地微调方向，渡虚舟灵巧地绕开了一处隐形的能量陷阱。

　　“右下方，有微弱生命反应，非人族，能量属性阴寒，保持距离观察。”云昭再次开口。

　　杨炎立刻凑到舷窗边，眼中红光一闪，低声道：“看到了，是几只‘蚀魂鸦’，这鬼地方的土著，专门以怨气为食，不好惹。”

　　飞舟悄然提升高度，避开了那几只在不远处盘旋的、眼窝燃烧着幽绿火焰的怪鸟。

　　云昭就像这艘在怒海中航行的孤舟上最精准的声呐系统，不断扫描着周围的环境，提前预判风险，指引着航向。她的冷静和专业，极大地安抚了团队的情绪。就连最紧张的贾仁，看到云昭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也稍稍松了口气，开始有心思吐槽：“云仙子这眼睛，比巡天镜还好使……以后退休了开个导航铺子，肯定发财……”

　　秦绯闻言，嗤笑一声：“就你这点出息！”

　　小小的插曲，冲淡了船舱内过于凝重的气氛。

　　然而，陨星渊的凶险远不止于此。随着不断深入，怨气的浓度和攻击性都在持续攀升。飞舟的防护光罩开始剧烈波动，光芒明灭不定。怨气中开始凝聚出各种诡异的幻象：狰狞的鬼脸、凄厉的哭喊、甚至是众人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记忆片段，轮番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神。

　　“固守本心！都是幻象！”林风大声提醒，额角已见冷汗。他的回春术对物理伤势有奇效，但对这种直接的精神攻击，效果有限。

　　小悠突然尖叫一声，指着窗外：“爹……娘……不要过来！”她显然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幻境。

　　林风立刻上前，将一道精纯的木系灵力注入小悠眉心，同时温声安抚：“小悠，醒醒！那是假的！”

　　贾仁则是一脸惊恐地对着空气作揖：“王老大！欠你的灵石我下次一定还！别找我索命啊！”

　　就连秦绯，也偶尔会因幻象中闪过的某些血腥战斗场面而眼神一凛，刀意不受控制地外泄。冷清秋和杨炎凭借更高的修为和坚定的道心，情况稍好，但脸色也都十分难看。

　　唯有云昭。

　　她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双眸中的灵光稳定如初。那些怨气幻象在她眼中，如同拙劣的数据干扰流，被她强大的理性思维和“灵犀真瞳”的解析能力轻易过滤、剥离。她甚至能冷静地分析出这些幻象的能量构成和针对不同人的情绪触发点。

　　“怨气浓度达到阈值，开始产生针对性心魔幻象。林师兄，加强群体宁神法术输出频率，调整为每十息一次。秦师姐，收敛刀意，避免能量外泄被怨气利用放大。石猛师兄，飞舟动力输出提升一成，确保防护阵稳定。”她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仿佛在指挥一场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实验。

　　她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让在幻象中挣扎的众人找到了锚点，纷纷依言照做。

　　就在这时，飞舟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无形壁垒！防护光罩发出一阵刺耳的悲鸣，光芒瞬间黯淡了三成！

　　“不好！是怨气凝结的‘暗礁’！”石猛低吼一声，全力灌输灵力，稳住船身。

　　只见前方，浓稠的怨气竟然凝结成了类似黑色水晶般的实体，犬牙交错地分布着，刚刚渡虚舟正是擦着其中一块边缘掠过！

　　“切换至微观灵流模式，规避实体怨结。”云昭语速加快，眼中灵光暴涨，瞬间将前方区域的怨气流动轨迹解析得一清二楚，“右转十五度，上行三丈，沿灵流缝隙穿行！”

　　石猛毫不犹豫，操控飞舟做出一个惊险的规避动作，如同游鱼般在密集的怨气暗礁中穿梭。每一次看似要撞上的瞬间，都能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船舱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飞舟引擎的轰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希望寄托在云昭的指引和石猛的操控上。

　　这短短一刻钟的穿行，仿佛比三年还要漫长。

　　当渡虚舟终于冲出一片格外密集的暗礁区，前方怨气的浓度似乎略微下降，视线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稳定的光芒时，所有人都有一种虚脱般的感觉。

　　“那……那就是七号前哨？”贾仁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云昭凝视着那点光芒，确认了坐标：“没错。我们到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放松。连续高强度的精神扫描和计算，对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神魂也是巨大的负担，只是她习惯性地将一切不适都压制了下去。

　　渡虚舟缓缓向着那点光芒靠近。随着距离拉近，可以看清那是一座建立在一块巨大浮空岩石上的小型堡垒。堡垒表面铭刻着强大的净化符文，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在这片怨气海洋中，如同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

　　孤舟，终于即将抵达暂时的避风港。

　　但云昭知道，这仅仅是开始。陨星渊的真正秘密，以及可能潜伏在此的幽冥宗，都藏在这片无边怨海的更深处。

　　她轻轻摩挲着掌心那枚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一丝的玉简，目光投向堡垒之外那无尽的黑暗。

　　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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