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表妹刀疯了

　　暮春时节的京城像泡在一汪蜂蜜里，午后暖煦的和风裹着巷弄人家里槐花、桃花和杏花的甜香，又穿过更多宅院播散到四面八方。
　　京城最繁华的内外城交界处，挨着一排气势非凡的官邸，一座三层酒楼赫然坐落于此，飞檐斗拱、青瓦覆顶，门楣上“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经年月打磨，沉淀下老店的气度与风范。楼下四根朱红抱柱，柱底石墩雕着麒麟镇兽，引得往来客商莫不抬头望一眼这气派的门脸，即使是初来乍到的行商也一眼便知，此店定然不同凡响。
　　一辆行商常坐的轻便马车停在酒楼外，车帘一掀，跳下来个西域打扮的利落商人，正是改换身份的楚绢。
　　她足蹬鹿皮小靴，腰间半旧的皮质钱袋随着动作轻晃，发间素银簪子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楚绢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角，眼尾微挑扫过酒楼招牌，面上挂着商人惯有的疏离笑意，活脱脱一副往来各地做生意的客商模样。
　　醉仙楼坐落在永康坊深处，毗邻三位尚书府邸与两位侯爷府第，平日里往来的多是权贵家的家仆、管事，偶有几个不得志的寒门士子，是京中民间出了名的消息集散地。
　　此时正是酒楼最热闹的时候，醉仙楼里热气腾腾，几乎座无虚席，楚绢拿出块银子贿赂了跑堂的，才得以寻了个临窗的角落坐下。
　　茶博士麻利地端上一壶上好龙井，青瓷茶杯里浮起的茶叶舒展自如，嫩芽尖儿还沾着水。
　　她指尖捏着杯沿，目光却落在了酒楼中央的戏台子上。
　　今日的说书先生，正是她半月前特意安排进来的老周。
　　老周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手持醒木啪地那么一拍，戏台下原本嘈杂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
　　他一双窄小的眼睛微眯，喉结滚动着压下嗓音：
　　“各位客官，今日咱不说三国烽烟，不聊江湖侠义，就说一段京城里的新鲜事儿——话说那春禾尚书府里，近日可是出了桩奇闻呐！”
　　这个“春禾”一出，台下便哈哈大笑，都知道说本朝事需避本朝讳，这春字下面换成禾，不就是个“秦”吗？
　　醒木二次落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酒楼的梁柱传开：“话说啊，这位春禾尚书膝下，只有一位千金，生得是花容月貌，京中追求者甚多。可惜呢，春禾尚书治家严明，从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呐！这春禾千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与那上门拜会的王世子一见钟情，暗通款曲，夜夜打扮成丫鬟模样溜出家去，与那世子私会于京郊的紫竹院……”
　　紫竹院可是本朝的名胜，的确就在京郊。
　　楚绢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淡不可察的笑意。
　　这故事是她亲手编的，以秦婉儿和五皇子为蓝本，却故意掺了许多荒诞细节，一会儿说私会时“王世子”赠了小姐一支价值万两的金步摇，一会儿又说“春禾小姐”带了贴身侍女做见证，桩桩件件都离奇得离谱，偏偏又沾着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五皇子秦尚书结亲一事，足以勾起众人的好奇心。
　　戏台下，几个穿着短打、眼神活络的汉子凑在一起闲聊，正是京中以“包打听”为业的“闲人”。
　　这古时候的闲人，可不是现代人理解的街溜子，而是专以“帮闲”为业的一群人。
　　闲人大多出身平庸，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缺少一技之长傍身，但唯独这打听消息、传递信息的本事无处其二，在通讯手段落后的古代堪比人肉移动电话。
　　古代没有手机，信息流通只能靠人力传递，且商业消息本身就值钱，所以闲人就以此为业。某种意义上，“包打听”和现代的侦探也可以视作一种闲人。
　　“哎，你听说了吗？秦小姐那事儿，啧啧，满京城的传哟。”穿藏青短打的汉子说道，话落顺手灌了口酒，酒液溢出半张的嘴，顺着下巴淌进衣领。
　　另个赤膊汉子正扇着蒲扇，听得这话道：“呵，那些人知道什么！拿尚书千金和当朝皇子当邻居家的小丫头小小子啊？传的没一句真话。”
　　话落像拍苍蝇一样挥了两下扇子，一副赶晦气的样子。
　　另一人接着道：“这没脚的消息呀才跑得快，前几日秦尚书专门差人去京兆府责难京兆尹，估摸着是为这传闻心烦呢！”
　　“要说消息灵通，那还得是哥儿几个。”一个瘦脸汉子压低声音，“我昨儿从秦府门房那儿套到了准话，说这个秦小姐因为得罪了大官被关了禁闭，根本没什么紫竹院私会。”
　　旁边个矮胖的汉子立刻接话：“我也听说了！还有人说五皇子殿下近日都在宫里伴驾，哪儿有功夫私会？依我看啊，这事儿八成是有人故意造谣，想搅黄尚书千金和五皇子的婚事！”
　　“可不是嘛！”又一个穿青布衫的瘦高个插进来，“不过话说回来，秦小姐平日里性子也傲，得罪的人不少，说不定是哪个仇家趁机泼脏水呢！”
　　楚绢静静听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脸上神情分明写着一切尽在掌握。
　　显然，这些闲人的议论，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当初她向长公主和五皇子提议散播谣言时，就特意提过，谣言要虚多实少、荒诞无稽，就是因为无稽的谣言才难辨来源。
　　而且这样做既不会真的毁了秦婉儿的名声，又能暗中提醒秦尚书：有人盯上了他的女儿，让他加强戒备，避免秦婉儿被暗处的人暗害。即使不提五皇子想配冥婚这件事，五皇子身边觊觎储位的对手众多，难保不会有人拿秦婉儿开刀，逼秦尚书站队其他皇子。
　　就在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正要抿一口茶时，隔壁桌两个闲人的对话突然钻进耳朵里：“你们说的都是些没影的事儿，我这儿有个真的！”
　　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他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这秦尚书的千金，十多年前在江南的时候，曾和楚家的大小姐抢过同一个男人！”
　　“楚家？是那个前些年退隐的楚太傅家吗？”
　　“正是！那男人是个读书人，长得一表人才，却是个十足的人渣，骗了楚家大小姐的芳心，转头又勾搭秦小姐。后来楚家大小姐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刚成亲没一年就和离回了楚家，至今都没再嫁。这事儿当年在江南小圈子里传过一阵，只是楚家和秦家都压着，没闹大罢了！”
　　楚绢手里的茶杯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浑身一震，指尖本能地蜷缩，却在众人看过来前迅速松开，垂眸用袖口掩住手背。
　　这件事怎么会泄露出去？！
　　谣言中的楚家大小姐正是她的堂姐楚瑾，当年她所托非人，幸而族中长辈力挺才成功和离。
　　因这是件伤心事，楚家上下都讳莫如深，只有亲近楚瑾的族人才可能知道内情。
　　她当初提议散播谣言，特意避开了所有与秦婉儿相关的真实事件，也有这桩真实旧事的缘故。
　　可如今，这条最隐秘的往事却混在谣言里，像一根毒刺，猝不及防地扎了进来。
　　她皱起眉头，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这件事是谁做的？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十多年前的旧事翻出来？
　　第一个怀疑的念头落在了冯珠英身上。
　　冯珠英是冯贵妃的侄女，与秦婉儿交好，她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外人。
　　但冯家是有意促成秦婉儿与五皇子婚事的，冯珠英一向对冯家忠心耿耿，按说绝不可能拆台。
　　可除了她，还有谁知道这桩隐秘的丑闻？
　　楚绢细细思索：当年堂姐和离后，楚瑾就搬回了京城，在那之前，秦婉儿已经随时任江南巡抚、后升任吏部侍郎的秦尚书从江南回京，当年的事发生在江南，又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按理说这事儿在京城应该几乎无人知晓才是。
　　散播流言的幕后黑手能清楚记得细节，又似是与秦婉儿或楚瑾有仇怨的样子，大概率是当年与秦婉儿相识，如今反目成仇的人。
　　秦婉儿性子跋扈任性、做事又急躁愚蠢，从小到大结下的仇家不计其数，可她家世显赫，京中巴结她的人也多如牛毛。
　　电光石火见，楚绢想到，会不会是以前巴结过她，后来被她得罪的某个怀恨在心的人？
　　她正想得入神，桌上的茶壶已经空了。楚绢抬手唤来茶博士：“再续一壶龙井。”
　　“好嘞！”茶博士应着，刚要转身，旁边桌的几个闲人却注意到了她。
　　方才那个瘦脸汉子凑过来，笑着打趣：“这位姑娘，瞧你坐这儿半天了，莫不是一直在听我们聊天？”
　　楚绢抬眸，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随即坦然点头：“实不相瞒，我是从外地来京城做些小生意的，头一回来这么大的地方，听各位聊京里贵人的事儿，觉得新鲜得很。”
　　瘦脸汉子和几个同伴相视一笑，有人起哄道：“新鲜？那可不能白听！咱这些消息，都是跑断了腿才凑来的，姑娘得掏点票钱才行啊！”
　　楚绢闻言，非但不慌，反而笑着反问：“听闻各位都是京中消息灵通的能人，按规矩，是不是也能用消息抵账？”
　　“哦？”瘦脸汉子挑眉，“姑娘有什么消息？要是没用的闲言碎语，那可不行。”
　　楚绢身子微微前倾，素银簪子在鬓边轻颤，轻声道：“博古斋的消息，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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