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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顾钦点燃烛火,方圆一米之内亮了起来,但仅够脚下两三步阶梯,再往下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如同深喉巨渊吞噬了所有来者。
孟婆大腿颤成帕金森,地下室没有扶手,只能侧着身,慢慢抬起脚尖,落在水泥石阶上,“祁闾怎么连个灯都不搞,万一踩空了咋办,我要是摔了伤到骨头怎办?”
冥王白了她一眼,从她旁边挤了进去,“休想,你的各种假已经休满了,倘若伤了筋骨,我会叫医大夫连夜给你接上,保你第二天准时到班。就是严重到没办法走路,我也会叫人把你抬过去的。”
孟婆一听,心里早想捶死这个冥麻花,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她努力克制着掐死顶头上司的冲动,忍耐着情绪,企图让人觉得她脾气甚好,“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我只是在说明一种很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比如现在。”
“孟女士,我也只是在阐述如果这件事发生后,会产生什么后果罢了。”
平时轻如鸿毛的声音此刻也被扩大几倍,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到踩下最后一层阶梯,顾钦才松了一口气。
抬起烛火,顾钦呆滞了。
双侧墙壁均为黑漆扑染,狰狞又暴躁,“顾钦”二字尤为巨大,是“柳戚”的两倍不止,字体近乎占满整个墙壁,足有四五个人大小,而其余空隙抄了些泄愤的话,有点像老实人蹬急眼,斥责好事做不成净走后门。
顾钦努力想了一通,实在想不出跟祁闾有什么交际——可能上朝匆匆瞄一眼,又或者下朝路过的时候撞到了?
按理说,意识到了肯定会鞠躬道歉,不过也不至于这么恨他吧。难道是劫色抢亲?他自认清白,从小没干过抢夺良民之类的缺德事。怎么就从茫茫人海中精准定位他,不,现在还有个大冤种陪着。如果柳戚在这,一定笑死他,狂笑!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烦。明明也没招惹谁,咋就招人厌了,莫名其妙。
孟婆走在冥王身后,唠里唠叨,“瞧瞧瞧瞧,我没说错吧,不休假就会把人整疯魔来,跟你说了多少次,让他放假让他放假!这下好了,真疯了。”
“他放假了你干啊?祁闾要是放了假,你第一个跳出来说自己也要请假,晚上就会找你姐赖着宫殿不走,自此整个冥界往生道瘫痪一周。”
孟婆讪笑着,“哪有那么严重,请个假而已……我又不是只会请假。”
冥王不想跟她扯淡,短短三个月能休够两个月,也是个奇才。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逼她连续干满半年,冥界必定瘫痪,忘川河挤满了投胎的人,从而导致凡间起码一年内不涨死生。
所谓密室,就是一条狭窄三米长的隧道,两堵墙面对面,屁大点地方,连个称得上房间的隔间也没有,空荡荡。
顾钦不敢相信,特意敲墙踹砖头,结果事实摆着那,没有。
“小钦子,你看上面……”孟婆指着天花板,十分恐慌,揪着裙角不敢往前走,仿佛被吸引了一般,蟑螂?蜘蛛?
顺着视线,竟是一面镜子,镶在彼岸花和龙凤的石塑上。奇怪倒说不上来,让人很惊恐,因为能从镜子对面看到一模一样的自己,在如此昏暗、狭窄、“叫嚣”的环境,有些恐怖谷效应。
冥王深觉带孟婆来是错误决定,“孟婆,那只是一面镜子。”
孟婆又瞧了下,还是感觉特别害怕,她转身蹭蹭蹭跑上书房,“算了,还是不待这儿了,我上去给你们望风。”
冥王朝快要到楼顶的孟婆喊道,“喂,记得帮那小姑娘看看,有没有苏醒过来的办法。这事不急慢慢来,但是一定要快。”
又对顾钦道,“好几千年了,她就那样,小孩心性别介意。”
高阡并没有跟随他们下去,一是担心遇到危险时顾不上阿妧安危,二是需要一人在上面看着,避免外敌突袭密室。
高阡背靠墙角坐着,右手抱孩子,左手轻轻拍打阿妧脊背,画面十分温馨,如同父亲疲惫一天回了家,柔声哄闺女睡觉,慈爱挂在脸颊上。
孟婆心脏快要被如此温情的情景软化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阿妧本体,她还真以为是高阡给人生的,“从哪捡来这么可爱的闺女,多大啦?”
“不知道。”
孟婆疑惑了下,但不多,紧接着,她收起袖子,一把架起阿妧腋下,因为重力缘故,阿妧的脑袋向后倒,将脑袋瓜枕在手臂,“哎哟真重,来小妹妹,让阿姨检查一下。”
有心跳,体温正常,魂魄也到位,不醒还是因为缺少魂魄。不如找个东西填进去吧,但后面魂魄归位又如何是好,这令孟婆异常头疼。
随着孟婆忽晴忽阴的神情,高阡也感觉心脏一上一下没个盼头,“没希望?”
孟婆从阿妧睡颜中抬起头,“倒不是,她在冥界确实没有办法醒过来,但是离开冥界可以,不过是暂时性的。失魂者可借助冥物与冥界的衔接来模仿‘还魂’过程,简单来讲,她携带我附着灵力的随身物品就能实现替补。”
见高阡皱起眉没听懂的样子,孟婆道,“我的意思是,没有多余的随身物品给她……我衣服三天一换,一周两套,实在没多余的。”
越说越小声,孟婆不太敢看高阡质疑的眼神,几次撇开视线,尽量不与他对视。
“冥王也不行?”
“只有我和祁闾可以,我们俩是冥界主导执行官。”
执行官类似于人界的朝中大臣,因为天庭担忧冥王权利过大,从而危害人界生亡规律,特地架空冥王和冥后的部分权利,赠与一些独有的待遇。
譬如,三天两头喊他们去开会,多打点钱当封口费,修豪宅住好屋,日子过得嘎嘎爽。
“借用祁闾的不行?”
孟婆摇了摇头,“不行,得本人的。”
随后,脑子一闪而过,“哦对,我想起来,祁闾送过我一柄发簪。”
撕开空间裂缝,居然是亭子的桌面,乱七八糟的账单和书堆积如山,两者之间的空间勉强称得上“桌面”。另外,四处散落的糖和糖纸,一盆歪头歪脑的仙人掌,土里插着一根发簪。
孟婆伸过去把发簪拔了起来,吹了吹。高阡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柄还站着湿泥的发簪,顾钦和阿妧的起居都是由他照顾的,如果不是为了阿妧,这种脏兮兮又不入眼的发簪,他能拽去洗个八百来遍再重新拿回来。
思索良久,最终抽了一张白纸递给孟婆,“擦一擦。”
孟婆看了看发簪,忽然明白高阡用意,“好。”
冥王沿墙壁往前走,兜了一圈觉得无聊,又走回楼梯边坐下,“祁闾是经我一手提拔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门清。当年我还未卸任死神的时候,他还不叫祁闾,自称为隐什么……”
“隐客。”
“哦对,你怎么知道?”
“他在人界就用这个名字。”
冥王苦笑两声,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别看了,快来坐吧,这墙壁再狂,也看不出个花来。”
他说的没错,顾钦已经沿着这隧道走了超过十次,每一块砖头都敲过,一开始觉得新奇的文字也看腻了。其实墙上涂鸦瞧久了,就感觉在搞抽象艺术,特别像几个小孩凑到一起,说要画超大一副墙画。
顾钦扫了下灰尘,坦然地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再次眺望四周,感觉又不一样了。他可能知道为什么祁闾喜欢这里了,安静,没人能打扰;宽阔,所遭所感通通发泄出来;孤独,结束人与人相聚之后,便是漫长的寂静。
很奇怪,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反倒还不错。
“原来你们在这啊——”
年轻的声音传透四面八方,具有强烈且空洞的渗透力,甚至连坐在外面的高阡也察觉出异样。
顾钦左右张望,最后向上瞟去。镜子有弧度,所以展现在面前的样子,扭曲不齐,模棱两可,就像山道拐角的镜子一般,好在不难看出,这是一张仅有下半部分的脸,正朝他狡黠的微笑,皮肤很白,穿着青绿外衫,轻松却不失风度的声线,勾画了鲜活的十八岁青年模样。
这正是他在祠堂所听到的声音。
顾钦咬牙切齿,“柳善?!”
对面那个人愣了愣,似乎没有意识到顾钦知晓这个名字,兴奋地轻笑两下,随即说:“我不叫柳善。”
“那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说,“后天卯时,我在柳府等你们,最好准点到,你也不希望那只小狐妖一辈子痴呆样过日子罢。”
顿时,镜子裂了。
高阡三步并两步,急匆匆地走下台阶,当他踏在第一阶时,镜子已经碎掉了。
虚镜?
顾钦捡了一块,仔细瞧了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镜子。高阡钳住顾钦手腕,用了力,下一瞬松了。哐当,碎片落在地上。
“别捡,扎手,这就是普通镜子。”
顾钦一脸茫然,“你怎么知道?”
高阡垂下头,呵呵一笑,“因为,因为——我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呐。哈哈哈哈……”
顾钦后退一步,附近腾空出现了许多个“高阡”的倒影,特别真实,似乎在他耳边疯狂嘲弄。冲上书房,耳道安静了,抬起头,高阡正给阿妧扎头发,他立刻放下发簪,搭上手臂扶了起来,“发生什么了?”
顾钦回头一看,过道内什么也没有,地上仅留一地碎了的镜片。
难道是幻觉?
那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不,不是幻觉,记得带上异灵球来,二殿下。”
这回高阡也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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