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烟火里许愿

　　夕阳把绵山的顶染成了一片暗红，像有人把朱砂研碎了，掺着橘色的霞光，一点点铺在天空上。风卷着枯草碎屑，擦过脚踝时带着初秋的凉意，像谁在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把山顶的寂静吹得发颤。

　　许江之坐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双腿悬空晃着。山下的介休城缩成一团模糊的剪影，炊烟像淡蓝色的丝带，从错落的屋顶上飘起来，缠缠绕绕，却怎么也飘不到这山顶来。他能隐约看到顺城关大街的方向，那里有他从小长大的家，有满是烟火气的早市，有他和江晏一起坐过的长椅，可现在，那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得见，摸不着，连想起来都觉得疼。

　　江晏坐在他身边，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他手里攥着一片刚摘的枫叶，叶缘有点卷，红色里掺着点黄，像被夕阳晒得褪了色。他没说话，只是偶尔侧过头，看一眼许江之的侧脸——少年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尖红红的，显然是刚哭过。

　　风又吹过来，把许江之的头发吹到耳边。他没去撩，只是把头往膝盖里埋了埋，声音闷闷的，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石子：“江晏，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未来？”

　　江晏捏着枫叶的手指顿了顿，叶缘的尖刺扎了一下掌心，有点疼，却没他心里的疼来得厉害。他转过头，看着许江之的发顶，黑色的头发里掺着几根不易察觉的软毛，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受惊的小兽。

　　“别瞎想。”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刮得有点散，“我们会有未来的。”

　　“可是……”许江之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风一吹，就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岩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爸妈不原谅我，他们说我丢人；邻居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们不正常；还有人来砸店，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江晏，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我不该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江晏的心上。他伸出手，想把许江之揽进怀里，手指碰到少年冰凉的肩膀时，却被轻轻躲开了。许江之转过头，看着山下的城，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夕阳渐渐吞掉的霞光。

　　“你看，”他指着顺城关大街的方向，声音发颤，“那里有我们常去的早市，卖豆浆的张大爷总给我多盛一勺；还有那家面馆，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打卤面；那边的长椅，上次你还给我买了糖画……可现在，我不敢回去了。我怕看到爸妈失望的眼神，怕听到邻居们的指指点点，更怕……更怕有人再去家里找麻烦。”

　　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双手攥着岩石的边缘，指节泛白，指腹被粗糙的石面磨得发红。“我以前总想着，等我再长大点，就帮爸妈把菜馆打理好，我们可以一起去绵山看日落，一起去后土庙赶庙会，不用偷偷摸摸的……可现在，连家都回不去了。”

　　江晏看着他发抖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第一次带许江之来这里，那时的夕阳也是这样红，少年坐在这块岩石上，指着山下的城，眼睛亮得像星星，说“江晏你看，我们家就在那里，以后我做打卤面给你吃”；想起上次来，许江之趴在他怀里，说“希望我们能一直这样，不被人打扰”。

　　那时的阳光多暖啊，那时的少年多开心啊，可现在，这山顶的风把一切都吹变了味，只剩下满目的暗红和化不开的绝望。

　　江晏慢慢挪过去，离许江之近了点。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少年冰凉的手，指腹蹭过他指节上的红痕——那是刚才攥岩石磨出来的。许江之没躲开，只是任由他握着，手指轻轻颤抖着，像在寻求一点温暖。

　　“江之，”江晏的声音比刚才沉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坚定，“我们不用怕他们。爸妈总会理解的，邻居们的议论也会慢慢淡下去，那些找麻烦的人，我会挡着。我们会回到以前的样子，一起逛早市，一起做打卤面，一起来看日落，不用偷偷摸摸的。”

　　许江之转过头，看着江晏的眼睛。夕阳的光落在江晏的瞳孔里，映出一片暗红，像把整个天空都装在了里面。他能看到江晏眼里的认真，看到他想安慰自己的急切，可心里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把这些都淹没了。

　　“不会的。”他摇了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妈昨天哭着说我毁了这个家，我爸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他们不会理解的，永远都不会。还有那些邻居，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一样……江晏，我累了，我不想再跟他们争了，也不想再躲了。”

　　他把脸埋进江晏的肩膀里，声音带着哭腔，像在撒娇，又像在求救：“我只想跟你一起，安安静静的，不用被人骂，不用被人指点，可为什么这么难啊？”

　　江晏的肩膀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抱住许江之的后背，手掌贴着少年单薄的毛衣，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他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抵在许江之的发顶，呼吸着少年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那是他给许江之买的洗发水，说“这个味道很干净，跟你很配”。

　　风还在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样子。山下的炊烟渐渐淡了，夕阳一点点往下沉，把天空的暗红染得更深，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吞进去。

　　江晏抱着许江之，手指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他没再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安慰，而是知道现在所有的话都很苍白。许江之承受的太多了——父母的不理解、邻居的议论、砸店的惊吓，还有偷偷见面的委屈，这些像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压在少年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

　　他能做的，只有陪着他，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他，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许江之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把江晏的毛衣肩膀浸湿了一大片，才慢慢停下来。他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夕阳下亮晶晶的，像碎了的星星。

　　“对不起，”他小声说，“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江晏笑了笑，伸手用指腹擦掉他眼角残留的泪。他的指腹有点凉，却带着点温度，擦过皮肤时，像羽毛轻轻扫过，让许江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没事。”江晏的声音很柔，“晾干就好了。”

　　两人又沉默下来，一起看着夕阳往下沉。天空的颜色从暗红变成了深橘，又从深橘变成了浅紫，最后，只剩下一点点微光，贴在山的轮廓上。山下的介休城亮起了灯，一点点的光，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却怎么也照不亮这山顶的黑暗。

　　许江之靠在江晏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他能听到江晏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鼓点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能感受到江晏手掌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进他的身体里，驱散了一点凉意。

　　可心里的绝望还是像潮水一样，来来去去。他知道江晏在努力安慰他，知道江晏想给他希望，可一想到父母失望的眼神，想到店里满地的玻璃碎片，想到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他就觉得，未来像一片漆黑的夜，看不到一点光。

　　“江晏，”他又开口，声音很轻，像在梦呓，“如果……如果我们一直这样，是不是会更累？”

　　江晏抱着他的手臂紧了紧，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累。”

　　许江之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点。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山顶的风更凉了，他靠在江晏的怀里，感受着那一点仅有的温暖，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父母会不会原谅他，不知道邻居们会不会停止议论，不知道那些找麻烦的人会不会再来。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很怕，很累，很想找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和江晏一起，不用再面对这么多的困境。

　　风把远处的虫鸣声吹了过来，断断续续的，像谁在小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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