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璎珞传奇

　　朦朦胧胧的，我来到了一处地方，这里烟雾蒙蒙，左右什么都没有，我在雾里游走，走着走着，雾气似乎渐渐的散了，我看见了一条河。奇怪的是，河里竟然没有水，而是硬硬的如镜子一般的河面。我恍惚知道，那是河水全都结成了冰。也似乎觉得整个一条大河的水全部结成冰也是正常的。
　　我就走下冰面，奇怪的是，我竟然还会滑冰，两个脚灵巧的一蹬，身子就在冰上稳稳滑出去，脚下留下两道白印，我自己都听见了我自己呵呵的笑声，真好玩。
　　忽然听见岸上有人喊我，“采莲——”我回头看，是我的姐姐，姐姐喊，“上来。”我滑过去，摔了一个屁股墩，屁股好疼。
　　我爬上岸去，姐姐说，“冰面不结实呢，小心掉进冰窟窿。”我嘻嘻地笑着，心里忽然好开心，原来那些都是一个梦啊，原来我和姐姐还都这么小呢，我只有四岁，姐姐也才十一岁。
　　姐姐拉着回家，说，“妈妈在家等我们回去吃饭呢。”我好开心，一蹦一跳地跟着姐姐，我有家，我有妈妈，太好了，我好着急回家看看我的妈妈是什么样的，我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我问姐姐，“妈妈喜欢我吗？”姐姐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说道，“别担心，就算妈妈又生了小妹妹，她心里还是喜欢你的。”我听了非常满意。
　　姐姐哼起了歌，“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跋涉黄尘下，然后别雄雌…”我便也跟着姐姐哼唱起来，一路欢歌笑语，到了一处路口，姐姐说，“你往那边走，我往这边走。”我奇怪说，“姐姐不是带我回家，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了。”
　　姐姐忽然变了成人的模样，我惊诧的看自己，竟然也是成年的样子了。姐姐笑道，“我先回家去找妈妈，你还没到回家的时候。”她笑着笑着，眼里就流出两行泪来，我猛然睁开了眼睛。

　　是夜间，我躺在黄缎子的床围内。我想起来了，我摸摸自己的脖子，裹着，那是我给自己的伤口。好惨，又没有死成。屋内静静的，没有一个人，烛光影绰，不知道光线从何处传来。
　　我回忆梦中情景，那河，姐姐，杨柳青青，是一个从来没有到过，却无比美好的地方，我想闭上眼，想再睡去，回到梦中那河边去，却回不去了，梦里的感觉随着脑子逐渐清醒越来越消散。于是我哼起姐姐梦里唱的歌儿，想要用此留住梦里的情景，哼了几句，觉得脖子太疼了，于是也不得不住了口。
　　留不住，一个梦。这时，从屏风后面，一个声音传来，“蓝染，你醒了？”人也跟着绕过来了，呆呆地站在我面前。原来屋里不是没有人，是都在屏风的那一边。太监小心翼翼地跟着，低声说，“皇上，是采莲姑娘。”他身上有酒气冲冲，眼神迷离，点点头，“我知道，不是蓝染。”跌跌撞撞又朝屏风那边去了。

　　我有点迷糊，晚上的他和白天反差有点大。屏风那边是宽敞的大堂，布置一律是素色黑白，正中高高的供桌上，供着瓜果，上面有一副画像。我知道那是我的姐姐，但是画像终究不能如生，他在供桌边喝酒。人似乎是醉了，又似乎仍旧清醒。他原来是如此用情的，我心里一软，有些事，他该死，有些事，他却可怜。

　　我在姐姐灵前焚香跪拜。他的声音极为平静的，“别拜了，你身子不好，别让你姐姐担心了。”我回过头看他，跟白天在监狱里完全不是一个人了，这语气，何等温柔。
　　他看着我，说，“你要杀我吗？你杀吧，蓝染走了，我也想跟着去。要是死在你手里，到了阴曹地府，我想看蓝染怎么说？”他竟然笑了，又喝了一杯，是醉了。
　　太监低声说，“陛下，少喝一杯吧。”他只不理，接着饮。
　　我问，“姐姐到底怎么死的？”他说，“病死的。寻了许多医生都治不好，是我没用，当了皇上还是不能救她…”说着，眼泪滚滚而落。
　　我过去拿了一个空杯，在他面前斟满，也要喝，他拉了我一把，将我的杯子打落，说，“你有伤，不能喝酒，伤不容易好。”
　　我苍凉说道，“你要刺我眼，割我舌，还管我伤好不好？”
　　他抬眼看我，说，“你真舍得杀我，下手那么狠，你怎不叫我心寒？”
　　这一句问得我心一动。与他几年不见，我已经忘了他的容颜，也忘了曾经的恩情，只记得他毁了我眼前那些重要的东西，心里只有平儿、晚樱和广陵武馆。如今这般，要让我再动手，确实不能够了。我望着他，说道，“看在姐姐的份上，就赐我一个速死吧。”

　　借着朦朦烛火，他眼眸惺忪，将手抚摸我的脸庞，不答我的话，说道，“出了皇宫，一定过的很好，脸都圆润了，胖嘟嘟的，越发像小时候了，难怪要恨我屠了广陵。”我说，“你倒是做这么多年皇帝反而瘦了，看来皇帝也不好做。”他放下手，又靠回椅背，眼睛醉的有些睁不开了，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我说，“刚才听见你唱家乡的歌，你记起来了？”

　　我问，“我记起来什么？哪首歌？”
　　他闭着眼，打着拍子，唱道，“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他竟然会唱，我怔怔地，他闭着眼，继续说，“那天你被打晕了，醒了之后就忘了，你姐姐不许我说。”我瞪着他，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小时候的记忆，是从见到鬼刀哥哥那一天起的，再往前，我一点儿不记得。只听姐姐说是我们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遇见战乱，到处逃亡。那一天我和姐姐遇见坏人，那些坏人要欺负姐姐，鬼刀哥哥出现，救了我们，打跑了坏人，从此我们三个人在一处逃亡，直到后来我与他们两个走散，被人贩子拐走。
　　他闭着眼痛苦的说，“其实那一天，我没有救得了你们。他们几个成年人，我打不过，我被打得动弹不了，躺在地上，眼看着他们轮番侮辱你的姐姐，而你，因为一直尖叫，他们就用棍子打你，打在头上，满头的血，你就晕了，后来你醒了，就把什么都忘了，连着小时候的事情也忘了，你姐姐说就让你忘了吧，连着以前的事，不记得最好，不要说了。”

　　我呆呆地听着，在我记忆里，鬼刀哥哥神勇无敌，打跑了所有坏人，从此我跟着他和姐姐，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仍在继续他的回忆，“你姐姐跟着我从来都没有安全感，在她心中我保护不了她，哪怕我做了皇帝。她心里只信任她的养父，从进了南谯王府她才有了好日子。我杀了叔父，她恨我，她对我冷漠，我发狠话要送她进冷宫。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他泪流满面，忽的起身来，用头去撞柱子，吓得太监赶紧抱住，屋里跪了一片，都道，“陛下珍重龙体。”

　　我越发呆了。我问，“那我家和父母呢？”他抬起泪眼，对我说道，“我只知道你们是北国人，家里出了变故，你们姐妹投奔嫁到江南的姑妈，却遭遇江蛮叛乱，寻亲不遇，因而流离。这些在蓝染死后不能直抒，我让殷言认她做养女，好把碑文写的好看些。”
　　原来如此，我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的肩头，我问，“我在北国还有亲人吗?”他似乎没有听见，叫道，“蓝染，我白做了皇帝，这次还是没法救你。你走了，我可怎么办？”说着拉住我，“蓝染，你莫要怨我了好不好？”我推开他，轻声说，“我不是她。”他摇头，将我肩头衣衫抚开，摸弄红印，醉意已深，“我的蓝染，我怎么会认错。”他忽然拦腰将我抱起来，大步向那一面走去，“蓝染，我想你日日夜夜——”

　　他对蓝染好温柔，好像在碰一片云，生怕云会随时散了。

　　第二天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我俩互相拥抱着谁在黄龙榻上。我枕着他的胳膊，他搂着我的腰。我有些尴尬。阳光透过窗棂，他看清楚了我，脸逐渐冷了，抽出手臂，皱了眉，应该是手臂被压得麻了。看着他脸色逐渐变冷，我的脸也逐渐沉下去，我坐起来默默的穿衣服。
　　脖子痛，身体软，头重脚轻，尽管他夜里尽量温柔了，我毕竟是伤中。他也坐起来，说，“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什么了？”他是酒后，记不清昨天的事情，第二天醒来依旧头痛。我笑道，“你说恕了我的罪，不杀我，放了我。”他冷脸不屑，“你当我傻子？”我无奈的耸耸肩。

　　他穿衣，不经意间触到我，说，“发热了，昨晚上没休息好，受凉了。”叫道，“叫御医来。”我沉脸说，“你别。我不看。治好了之后，再打断腿打断胳膊，挖眼割舌，还不如现在死了。”他冷笑，“先治好了，等你有力气了，万一呢，说不定有机会趁我不注意就拿花瓶砸死我了。”

　　医生诊了脉，开了方子，熬了药。我是不喝药的，那么苦，一碗碗倒进花里，把这殿内的花木烧死了好几盆。不久后，我身体差不多好了，被安排在宫内寿安堂，这里现在供奉着刘旻骏去世的生母光明太后牌位，为的是皇帝随时祭拜。现在旁边又加了姐姐的牌位。我就在这里负责烧香，扫地，并且由老宫女看着，不得出这个院子一步。
　　他恨我要杀他，怕我要杀他，但是出于姐姐的原因，又不愿意处死我，或者是出于我长得太像姐姐的原因，于是把我囚在这里。每个月他都会来这里一两次，每次来都是喝醉了酒的，每次都或真或假的把我认成姐姐，不管我愿不愿意，都是必然要云雨。有时候甚至就在灵位前，开始老宫女还劝谏说不该当着太后的牌位，被掌了嘴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说了。

　　寿安堂离原本的九槐堂不远，九槐堂曾经有一条地道，但是那条地道应该早就被填埋了。高高的皇墙，四处守卫森严，单凭我的本事，再想跑出去很难了，莫非我就要被囚在这里，等他喝醉了酒来，做姐姐的替身？一直等到某一天他忘了姐姐，我便无用，便将我杀了吗？我心有不甘，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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