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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月(二)
尚吉在疠迁所废寝忘食,不停翻医书医典、抓药煎药。
她翻了三天三夜不同种类的书,总算找到两个暂时没用过、看起来也许有效的偏方,于是兴冲冲地往药房跑去,边推门边喊:“各位,快来看一下这两个药方的……”踏入药房的瞬间,她却把后面的话压下去了。
安静又繁忙的大夫们之中,邹融背手站着,脸色铁青。
她忙得昏头转向,没听说郡守要来的消息,一时愣在原地。邹融示意她跟自己进了里头的小房间。
“邹郡守,目前我们还在寻找药方。在疠迁所内,请带上面巾……”
“刺史累了,回去歇一会儿吧。”邹融却打断了她的话。
尚吉愣了愣,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我找到一些新的方子,据说对治疗上吐下泻、头晕脑胀有奇效。”
“你不该在这里。”邹融看着她乌青的眼圈、被弄脏的官服,又说了一次。
尚吉没懂他的意思。
她已经没有插手郡守府的事了,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我不怕吃苦、不怕死,郡守质疑我干得不好,请直说。”
“刺史记得来之前去过城北西市九坊吗,你前去劝导的人,那个男子的父亲上吊了。”
邹融话音落下,药房只剩下外头抓药的“沙沙”声和抽屉开合的“唰唰”声。
尚吉的脑海一片空白。
她以为她已经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了,可是……为什么?
“他来了也许就不必死了。”尚吉觉得非常可惜,明明这条命可以留下来的。
“刺史原来在意这条性命吗?”邹融不知道尚吉是为了什么而来到春城,但对他而言,春城百姓的平安是最重要的。
尚吉又累又怒:“什么话?若是不在意我为何过去,我跟守卫一起劝导大家,也来疠迁所尽我自己的一份力量,为什么在郡守口中我好像从没做过对的事?”
“春城是没有守卫还是没有大夫?你做的事都有人在做了。”
这话尚吉就听不懂了:“邹郡守,我是来协助春城治理的,当然尽力相助,可你为什么总是咄咄逼人?难道郡守一人就可以处理这所有的事,还是我作为刺史碰不得半点春城事务?”
她欣赏邹融的治理能力,却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态度。
“刺史也问我要过问责册,敢问尚刺史想把自己写在什么位置?”
“邹郡守是想说人死是我的错么?整个春城的法令颁布,是你上书、我也赞同、朝廷批准,对于执行中的失误我愿意承担后果。”
“你可以承担什么后果?你应该承担什么后果?尚刺史,我要的不是找一个人背起这条人命,我是在说,在承担后果之前,每个人先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郡守府做郡守府的事,都尉府做都尉府的事,刺史你做你的本分、才能承担你的后果;如果随意插手进不同的事务中,问责册要如何写?要在哪里、加几个尚刺史的名字?
“再者,你衣冠不整、脸色苍白,在疠迁所所干的是份内之事吗,你是大夫吗?刺史的职责是什么,敢问尚刺史真正该做的事做好了么?如果你分清楚什么才是你该做的,也许那个人真的不会死。”
邹融的话如箭雨射来,令尚吉措手不及。她还没有想清楚他话里的含义,只回道:“我来这里,是因为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能用的药方,把因病伤亡之人的数量减到最小。”
“尚刺史,”邹融盯着她的眼睛,毫不退让,“我们面对的不是汇报文书上的数,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赈灾最要紧的,是人。”他把“人”字重重念出,“这里是春城,凡春城事宜,皆听春城郡守之令。刺史请回去吧。”
*
刺史府中。
尚吉太困了,回来之后蒙头大睡,从午时睡到了第二天卯时。
睡醒之后她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一边在院子里的缸边舀水洗脸,一边回忆着邹融的话。
舅舅来找她吃早饭,带了一个硕大的食盒。
“我这几天没听见你的消息,昨天才知道你是从疠迁所回来的。”舅舅屁股没挨着凳子就赶紧关心道。
“我被郡守赶回来的丑事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
舅舅笑笑道:“算什么丑事呀,舅舅我被骂的时候可多了。你不顾自己的安危、亲自到疠迁所治病寻方,怎么也算升迁美谈吧。”
“那邹融为什么把我赶回来。”尚吉吸溜一大口面条。面条汤里放了香菇和小虾米,特别香。
“他上任多年,经验更丰富,当年春城旱灾后也出现过疫病,他有过经历,你相信他吧。”
“我不是不相信他的本事,”尚吉嚼着面条,说话嘟嘟囔囔的,“他就没有把我当做春城的官员,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融入过春城的官场。”
“你们所属不同府司,你是朝廷直属的刺史,专管纠察百官。他把事情分派给郡守府的人是常理,让都尉府配合是常理,不会使唤你的。”
“也是。他跟我说得很清楚了,要我做好刺史的工作,如果我越界,有时候反而影响事情的进展,也不便于他们管辖。”
“其实邹融认可你的能力,不过他毕竟是外人,又铁面无私的,他说话可能不中听,舅舅来给你说。
“你是很厉害,你能做很多别人的事,可是,谁能做你的事?你是刺史,刺史按六条诏书问事,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刺史一职,是监管官员防止赈灾的钱被中饱私囊,是鞭策他们执行命令激励他们好好办事,是监督都尉配合兵力调动以维护安定,是讲授礼数传扬朝廷之策,是教化百姓帮助百姓安居乐业。我知道你有你来的原因,但你有很多可以做的事,刺史不仅是面对大官的职务,也是面对一个个百姓的职务。”
她依稀记得以前别驾从事有提醒过她这点,不过她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性格,想做什么就做了,他们也管不着。
尚吉回味着刚才面条的味道,咂摸咂摸一会儿,说:“舅舅说得有理,是我太心急了。这面真好吃,我让刺史府的厨子也这样做,让大家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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