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

　　虞荆声从容不迫的展示，曌启攸的目光被牢牢锁在她腕间那套精巧的铜制机括上。虞荆声唇角微扬，轻叩其中一枚暗纹，只听“铮”的一声清响，一道薄如蝉翼的钢刃应声弹出，在日光下流转着幽蓝的寒芒。

　　“淬了金环蛇毒。”她语调上扬。

　　曌启攸下意识地伸出手，到半路又缩了回来，向前倾身。“这纹路......”她虚点着刃身上那些不寻常的蜿蜒沟壑，眼中写满了好奇。

　　“引流血槽。”虞荆声解释，”寻常伤口易凝血封脉，此刃造成的创口不易愈合。“接着，她又翻开腰侧暗袋，玄铁细链如灵蛇般游出，“锁云链，可承千斤。” 随着她手腕翻动，铁链在空中挽出个完美的圆环，最后完美落回掌中。

　　经年累月的磨合，让这些利器早已成为她身体的延伸，每一个动作都如呼吸般自然流畅。每展示一件新器物，曌启攸眼中的惊叹便更深一分，目不转睛。

　　半个时辰过去，黑袍之下，犹如藏着无底洞，每次就在曌启攸以为终于要看尽时，虞荆声总能又拿出新的惊喜来。

　　曌启攸眸中闪过一丝艳羡，她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平举于二人之间：“你且看看这个如何？”

　　虞荆声眉梢微挑，接过长刀。她的指腹仔细抚过冷冽刀脊，屈指轻弹刃身，铮然一声清响在空气中震颤。
　　她侧耳倾听余韵，又低头端详锋刃走势，末了，抬眼看看刀，又瞥瞥曌启攸，沉吟片刻：“嗯...一把……挺好的刀。”

　　好，怎么不好，曌启攸嘴角弯了弯，微微叹气。
　　此刀乃帝君钦定的制式——宫中侍卫的同款佩刀。她犹记得出师那日，满心想着能承师傅衣钵，得一柄举世无双的宝刃，谁知等来的却是这一柄，和所有人一样的兵器。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一直有一个梦。
　　那个梦里，她握着独一无二的刀——刃似寒潭淬月，鞘如紫电凝霜。
　　刀身该映着她的影子，宁可锋断不折脊，宁可太快不藏拙。
　　试刀时第一斩就得叫师傅颔首称绝，出鞘必然龙吟铮铮，让人一听就知是“那个曌启攸的刀”。

　　可结果呢？她记得领刀那天，刀刃未开锋先要磨去个性，刀柄缠着同样的皮，连刀颚上的徽记都是同一副模具压出来的。

　　在一片“谢恩”声中，不知谁的佩刀撞上谁的刀鞘，"铮"的一声脆响，竟分不清是谁的动静。

　　入夜后，她抱着新刀辗转难眠，江湖未入，刀魂先被铸上了平庸。她承认，甚至每次在看到尹煦悦显摆骨鞭时，她都有不少的忮忌。

　　指腹划过冰凉的刀身，目光却灼灼如焰。
　　她现在最炽热的念头，就是冲破重重试炼，赢得一柄只镌刻她之名的刀。

　　或许那是一把饮血长吟、能劈风断月的“独绝”。

　　--

　　房内，李茯恩正对着案几上被笔墨勾画得面目全非的文书摇头叹息。
　　“这块木头...“她指尖轻抚过尚冉那力透纸背的笔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窗外忽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李茯恩眉头微蹙，换了一副神情。门扉轻响，高守已负手立于门前。

　　“李队好雅兴。”高守目光在案几上一扫，“听闻缅沙巡视一事，你让尚冉得了先机？”

　　李茯恩执壶斟茶，杯中碧波微漾。“高大人说笑了。”她将茶盏推至对面，“您是知道她的，不会放过一丁点儿不对劲。”

　　高守跨腿而坐，一下一下叩着案几，每一声都似敲在李茯恩心上。“一周前我就提醒过你。”她忽然倾身向前，“司空大人要在缅沙办件要紧事，最忌鹰犬局的人搅局。你当时可是满口应承...“声音低冷，“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

　　茶烟袅袅中，李茯恩眸光微闪，“下官确实在尽力周旋......”

　　“哐”的一声，高守忽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作响：“那也不至于连半分巡视权都摸不着！莫不是你存心——”话音未落，李茯恩已倏然起身长揖及地。

　　“近日边关不太平，”她垂首盯着地上的茶渍，“缅沙毗邻怀远城，许是尚冉听到什么风声，这才...”抬眼见高守面色稍霁，又轻声道：“而且...这些年我对上她，也从未讨到好过。”

　　“茯恩，”高守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当年我将你推到这个位置，可不是让你来拖后腿的。”

　　日光透过窗户，打下阴影，李茯恩望着那明暗交错的光斑，眼底泛起几分恍惚。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春雨潇潇的日子，自己与尚冉一同踏进鹰犬局的门槛，被分派到高守麾下当差。

　　那时她们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一起巡街查案，一起在值房熬夜整理卷宗。尚冉做事总是格外认真，佩刀擦得锃亮，总泛着冷冽的光，像她眼中永不熄灭的热情。每个案卷她都批注得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如刻。常独自在校场加练，刀锋破空声惊起檐角宿鸟。

　　她说：“鹰司监察，犬戍黎庶，既食君禄，敢不尽心？” 刀锋所指之处，恰是城中万户鳞次栉比的灯火，“总要有人守着这份太平。”

　　每逢休沐日，尚冉总要拉着她去校场练武，而她多半寻个由头，捧着茶坐在廊下观赏。自己来这儿无非是为了一份俸禄。每日准时点卯，按时下值，中间躲懒的功夫若能不被逮到，便是最好不过的。

　　就这么闲闲地坐至日暮。

　　一段令人怀恋的青葱岁月。

　　后来另一位队长因伤离任，尚冉因恪尽职守、表现出色，被擢升为新任队长。李茯恩仍记得那日授衔仪式上，春雨似七年前一般淅沥，尚冉肩头的银鹰徽穿透薄雾刺眼。

　　尚冉日渐忙碌，当两人再见面，因着规章制度，李茯恩不得不恭敬地唤一声“尚队”时，她知道，她们之间渐渐隔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她不甘心。不甘心...什么呢？

　　直到高守离任，向上头举荐李茯恩。
　　从当初的岌岌无名到如今各自有所作为。
　　她们终于再度平视彼此，衣袍上的绣纹各自生辉，却再寻不回共撑一把伞的雨天。

　　“大人放心，”李茯恩躬身道，“若是她们有什么动向，下官定第一时间向您禀报。”

　　高守微微颔首。李茯恩哪里都好，行事周全，知进退，懂分寸，是个合格的同盟。只是面对尚冉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这些小年轻什么毛病。“见山开山，遇水架桥，总被人压一头你永远出不了头。”她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诲道。

　　李茯恩低头称是，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她在心底暗想：或许，我已经在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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