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囚夏

　　深夜。

　　谈尧在漆黑的海里浮沉，没有岸，没有光，海水不断罐进鼻腔，窒息而无望。

　　他在咸涩的海里拼命挣扎，最终精疲力尽，觉得这样沉下去也不错时，谢书衍的出现像一艘沉默的船，破开风浪停在他面前。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一只伸向自己的手。

　　坚定，不容拒绝，将他从深渊中打捞上岸。

　　翌日清晨，谈尧在身侧温度消失的刹那就醒了，白色的窗帘透进来一点亮光，他半眯着眼，看见谢书衍站在床前脱衣服，冷白的背肌划出紧致利落的线条。

　　空气中弥漫着薄荷的清爽，让恍惚的脑袋清醒几分，

　　谈尧出声问：“几点。”

　　“六点。”谢书衍头也没回。

　　“这么早就要走？”谈尧嗓音里还带着困倦的沙哑，语气却硬邦邦的。

　　谢书衍脱好上衣，转身看他：“昨晚没跟他们说。”

　　“哦。”谈尧盯着对方停下动作，毛衣还松散地挂在臂弯，他皱眉：“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谢书衍目光居高临下；“喜欢看，给你看个够。”

　　“谁他妈要看了？”谈尧冷着脸，耳根却开始发烫：“真不要脸。”

　　谢书衍冷笑一声：“装什么。”

　　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沉静而审视：“你说谎的时候，眼睛会说实话。”

　　谈尧下意识要躲避这道视线，目光却不慎扫过对方腰腹下方，他猛地僵住，喉咙瞬间有些干涩，

　　谢书衍轻挑起一边眉，似有些不满，“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纯情。”

　　谈尧硬气反驳：“老子这是要脸。”

　　谢书衍慢条斯理地把衣服领口套进去，“你喜欢装模作样，我也可以陪你演。”

　　谈尧懒得理人，猛地扯过被子蒙住头，闷声得发狠：“快点滚吧你。”

　　“手别碰水。”谢书衍换好衣服，对着那坨突起的人形被褥叮嘱。

　　被子里传来不耐烦的回应：“知道了，啰嗦。”

　　直到关门声响起，谈尧才一把掀开被子，盯着天花板咬牙切齿地骂了句“操”

　　谢家大厅内，水晶吊顶折射出仿佛钻石的细碎火彩，谢声澜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今早的财经报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刚踏进门的儿子。

　　“阿衍。”他放下报纸，声音平和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地审视：“听说你昨晚临时调飞机回临都，是有什么急事？”

　　谢书衍踱步走过去，声音沉静：“见个朋友。”

　　闻言，谢声澜微微颔首，“你从小就独来独往，难得见你主动交朋友。”

　　“爸爸其实一直都担心你太孤单，如今有点社交是好事。”

　　“不过——”他的指节在沙发扶手敲了敲，语气漫着点警示：“也不能轻易突破自己的底线。”

　　少年身姿高挑，没什么表情地站着。

　　谢声澜端起桌面的瓷杯，目光深邃地身前之人，“作为谢氏集团的继承人，不能给自己留太多破绽。”

　　谢书衍神色未变，应了声“嗯。”

　　“你一向懂事。”谢声澜的眼尾浮现几道细纹，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期许和骄傲。

　　方媛婷端着茶点从偏厅走过来，温柔打断对话：“孩子还小，别总把你那套商场说辞挂在书衍身上。”

　　谢声澜将杯子放下，瓷器碰撞出一声轻响，严肃的目光下流转着几分关切，“我这是在提醒儿子，要时刻保持清醒。”

　　“好了好了，”方媛婷笑着摇头，耳间的珍珠吊坠轻轻晃动，她看向谢书衍时，眉眼尽是温柔：“阿衍，庄园刚空运一批新品种咖啡，陪妈妈去品鉴一下。”

　　谢书衍的目光在父母之间短暂停留，应了声“好”

　　两周后。

　　谈尧的手伤刚好，只留下一道淡红的浅疤，这段时间几乎都没出过门，明明是修生养性的日子，脾气却越来越烦躁。

　　谢书衍没再回来。

　　他好像每天都很忙，不是上各种私教课，就是去参加排着队的商会，酒会。

　　啧！大少爷的生活就是忙。

　　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五天前，谈尧拆线那天发了句“手好了”，对方隔半个世纪才回个“嗯”，之后便没再消息。

　　近日连辅导错题的交流都没有。

　　谈尧不擅长主动，从这段关系开始，一直以来都是被谢书衍拽着一点点靠过去，现在憋着一口闷气，更加不想认怂。

　　妈的！！！！

　　谈尧冷着脸将手机扔沙发上，屏幕亮了一瞬又暗下去，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硬生生压着，

　　绝不承认自己在等什么。

　　直到今日陈嘉南和周亦哲在群里约见面，他才勉强收拾心情出门。

　　城市的夜幕低垂，霓虹在车流中晕开一片斑驳的光影，临近春节的时代广场人流愈发密集，谈尧从出租车下来，黑色夹克棉服裹着高瘦的身形，眉眼压着，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夜风卷着落叶擦过人行道，少年双手抄兜，黑沉的目光扫过对面闪烁的红绿灯，眼皮绷出锐利的弧。

　　没劲，看什么都烦。

　　红灯倒计三秒，旁边低头玩手机的女生已经迈出半步，谈尧余光掠过，条件反射地拽住她背包将人扯回来。

　　女生猝不及防地一声惊呼。

　　“红灯。”谈尧眼皮都没抬，声音冷冰冰的。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时，绿灯骤然亮起，男生已经踱步向前，只留下冷硬的侧脸轮廓擦肩而过。

　　盯着那道融入人群的高挑背影，旁边的两位女生凑过去小声尖叫。

　　“天啊好帅！就是有点凶。”

　　“我的婷！！你怎么没上去要微信….”

　　海底捞的热闹氛围跟谈尧格格不入，他散漫地靠在椅背，半耷着眼皮，兴致缺缺地看锅底翻腾。

　　“没意思。”陈嘉南往锅里加肥牛片，突然唉声叹气：“整个寒假就剩咱仨，奈姐在国外，班长闭关修炼，大学霸消失得跟人间蒸发似的。”

　　“迟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约都约不出来。”

　　周亦哲慢条斯理地喝口茶，挑眉问：“怎么，你想他？”

　　那个“想”字犹如细针，刺得谈尧眼皮猛地跳了跳，他倏地拿起旁边的水杯罐一口，带着些脾气似的。

　　“我就是觉得…”陈嘉南把烫好的肥牛滚了滚蘸料，塞进嘴里含糊道：“以前咱们一群人多热闹啊，都有点怀念开学了。”

　　周亦哲笑了笑，不置可否。

　　谈尧面无表情，看上去好像心情更差了。

　　这顿饭吃到八点结束，周亦哲陪陈嘉南去打会游戏，谈尧没什么兴趣，便打车回家。

　　他站定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黑色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谈尧低头划手机，屏幕映出来的冷光描摹着锋利的下颌线，他盯着和谢书衍没再更新的聊天界面，停留两秒，指节便不耐烦地切到打车软件，显示还有三分钟。

　　一辆黑色大G突然停在他面前，

　　谈尧连眼皮都没抬，直到车窗降下，一道有些熟悉的声线闯进耳朵里：“谈同学？”

　　“真巧啊。”谢予那张带笑的脸从窗口探出来，身后混着的吵闹车载音乐。

　　谈尧抬眸扫一眼，敷衍地“嗯”了声，继续看手机。

　　浑身是刺，态度冷漠的要死。

　　谢予胳膊搭着窗沿打量他，嘴角忽然噙着丝狡黠的笑，朝男生扬了扬手，说：“上车，哥哥带你玩儿。”

　　“不去。”

　　谢予置若罔闻，直接下去拽人：“走啦，别害羞。”

　　谈尧额角直跳，盯着拽住自己腕骨的手看了几秒，最后啧一声，硬生生地将想把那只手打折的念头暂时压下去。

　　如果这人不是谢书衍他哥，绝对已经趴在地上。

　　谢予拽着谈尧穿过ktv会所铺满暗纹地毯的走廊，后者全程绷着张冷脸，黑色卫衣的抽绳随着步伐摇摇晃晃，整个人都透着冷冰冰的攻击性。

　　过道里全是各个包厢传出来五音不全的狼嚎。

　　吵死了。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浪混着气球彩带扑面而来，整个空间充斥着少年少女的笑闹声，谈尧气息戒备，身子僵硬，像头误入派对的孤狼。

　　嘈杂的音乐被按暂停，众人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门口。

　　“予哥！”人群中央，端着酒杯的女生扬起一抹甜美的笑。

　　“没良心，当你亲哥是空气？”站在谢予旁边的温胥慢悠悠开口。

　　有女生悄悄交头接耳：“你哥的朋友长这么帅啊！”

　　下一秒，

　　当谈尧被谢予从身后拽出来时，整个包厢的空气顿时掀起一阵小热浪。

　　他跟谢予差不多高，但眉眼凌厉，不同于谢予的张扬，谈尧的帅更具视觉冲击力，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感，危险又夺目。

　　寿星女孩手里的酒杯差点没拿稳，眼神像缀着星星一样亮起来。

　　“介绍一下。”谢予一把勾住谈尧肩膀，将打算藏进角落的身影拽到人群中央，笑得像个拉皮条的，“我弟同桌，帅吧。”

　　“这位是小寿星，温婷。”谢予向黑着脸的少年介绍。

　　谈尧面无表情地甩开桎梏，冰冷的声音漫着明面上警告：“你再动一下，手就别要了。”

　　谢予不以为意地凑到他耳旁，低声说：“女孩子脸皮薄，给点绅士风度。”

　　…

　　“你好。”温婷小心翼翼地仰视他，声音软软的，“刚才真的谢——”

　　“生日快乐。”谈尧打断她，居高临下地扔下这句话，硬生生地把祝福语说出了“离我远点”的味道。

　　说完，男生转身就往角落走。

　　温婷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眸划过一丝细微的失落。

　　谈尧坐在沙发玩手机，没一会儿，旁边的位置就有人挨过来，甜腻的香水味同时漫进鼻腔。

　　他本能地啧了声，余光瞥去，又把脾气冷硬地压回去。

　　温婷鼓起勇气，端着杯酒再接再厉：“可以跟你喝一杯吗。”

　　谈尧没什么表情，撂起桌面的酒杯仰头灌下去，喉结跟着吞咽动作滚了滚。

　　酒杯落下，温婷也没起身的意思，男生硬邦邦地往旁边挪开位置，这时另一位女生也顺势坐过来，把谈尧巧妙地围在中间。

　　距离不算挨太近，谈尧没注意到其中的微妙，黑沉沉的目光跟刀一样落在对面人身上，

　　妈的，跟傻逼似的坐在这。

　　还不如去上网。

　　谢予平易近人地朝他笑笑，完全忽略视线里的杀意，坐旁边的温胥掠了眼手机后，便凑过去耳语：“你看，我妹魂都要迷飞了。”

　　谢予忽地挑起眉，带着一股意料之中的得意。

　　“谈同学。”

　　谈尧看见他拿出手机，晃了晃：“加个微信。”

　　这下男生连眼神都不给了，置若罔闻地低头玩手机。

　　见他不理人，谢予转眼就从别的渠道入手。

　　他划开微信联系人，给谢书衍发过去一条微信：“把你同桌微信推我。”

　　谢书衍：“？”

　　谢予挑起眉，第一次觉得这位高冷的弟弟回信息这么快，他在屏幕敲字，“朋友的妹妹想要微信，”

　　他眼尾带着点坏笑，顺手拍了张照片发送过去。

　　画面里，谈尧被女生们包围着，面无表情地拉着张脸，看上去暴躁又强行克制。

　　谢予刚把手机放下就又震了震，

　　“他不喜欢女的”

　　谢书衍回复干脆利落，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谢予：？？？

　　他打字的手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谢书衍言简意赅：“跟你没关系。”

　　谢予皱眉，对着这条信息沉思两秒，又抬头看看对面浑身冷硬的男生，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谢予：“阿衍，你这么造谣同桌不太道德。”

　　这次对方只回了一个字：“滚”

　　谢予反复品着那句话，有些捉摸不透。

　　周围声音嘈杂热闹，谢予摩挲着玻璃杯沿，目光暗暗打量着对面闷头喝酒的男生。

　　谈尧眉眼间的情绪几乎凝成实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焦躁并非对外界或人际关系的本能排斥，而是某根敏感的神经被谢书衍无形中攥着，越扯越紧绷，根本无法忽视。

　　“喂，小朋友。”谢予突然倾身向前，酒杯轻轻落在桌面上，“你喜欢什么类型？”

　　谈尧拿杯的手忽然一顿，几乎条件反射地浮现那张脸，身体里的无名火在此刻凝聚出具体的形状，

　　这句话犹如石头突然砸进水面，霎时化开一圈圈涟漪，旁边的女生们立即翘首以盼地坐直身子。

　　谈尧那双黑沉的眸不友善地掠过去，余光瞥见那些期待炙热的眼神，将滚到嘴边的“关你屁事”硬生生嚼碎，脱口而出：“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觉得全世界都是弱智，张口就骂人，句句不好听。”

　　几双诧异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气氛好像瞬间凝固住。

　　谢予手里的的酒杯差点没拿稳，“你的审美挺特别…”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劲，这些形容词怎么如此熟悉？？？

　　细品了品，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一张天生自带睥睨的冷脸。

　　谢予意味不明地眯起眼，语气试探：“所以是有喜欢的人？”

　　谈尧额角猛地一抽，僵硬地冷嗤：“关你什么事，烦不烦。”

　　谢予漫不经心地挑起眉，好像发现点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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