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未几，落了雪。
　　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大，稀稀落落的，好像扬散的纸屑。
　　但依旧挡不住人们赏雪的热情。
　　小孩子们追着雪花跑，大人拿了手机相机捕捉心动的瞬间，欢快的人影中，还有几条小犬，摇着尾巴，不住地冲天吠吠。
　　林蔚立在窗前，看着看着，忽然心头一动，新漫画要不要画狗狗啊？
　　要！
　　这忠诚可爱的人类的朋友！现在还养不了，那就先画吧。
　　打定主意，立即开始。
　　定题目，查资料，列大纲，忙碌中日子过得很快，等她被日程闹钟打断思路时，已是十二月二十二号了。
　　体检。
　　看着日程备注，她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年中例行体检还没做，不做的话那体检优惠套餐就要作废了。
　　自从生了小晨，她就格外注重身体，不仅买了商业医疗保险，还年年体检。
　　其时风很大，刮得窗扇直抖。
　　她有些犹豫，但一看天气预报，第二天起会大降温，便咬咬牙，换了衣裳，开车去了沛城高新区人民医院。
　　缴费，领单子，一项一项地查。
　　做检查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工作需要。
　　上九楼做妇科检查时，只见检查室外排起了长队。原来大家都想避开人多，都想插空查，结果就撞车了。
　　林蔚排在队中，静静等候，好在她只剩这一项了。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传来。
　　“都是你，让我遭这么大的罪！”
　　“你滚！”
　　林蔚身后有人小声议论，“这对不是第一次了，那女孩每次都骂，骂也没用，转眼就忘了，照旧。”
　　“女孩得学会保护自己啊。现在仗着年轻，等以后，遭罪的还是自己。”
　　暖气很足，林蔚觉得口干，但检查前不能喝水，只能忍着。待检查完毕，只觉嗓子要冒烟了。
　　她立即去了热水间。
　　她走得很快，差点跟里面出来的人撞上。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齐声道歉，齐齐一愣。
　　“赵姐。”
　　“蔚然。”
　　赵岚的脸色极其惨白，一点红晕也无，那端杯子的手，也微颤着。
　　林蔚瞧见，立即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这些日子，本以为她缓过来了，但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她又道，“对不起，我早该……”
　　“没事，我就是来做个检查，早上没吃饭而已。”赵岚挤出个笑，“你来做什么？”
　　“常规体检。”林蔚打量着她，“真没事？”
　　“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话音未落的，她表情大变，汗珠从发际渗出，人就蹲了下去。
　　“赵姐。”
　　有淡淡的血腥气浮现。
　　一个路过的护士瞧见，立即近前，只看了赵岚一眼，就道，“快，扶她去休息。刚做了手术，说不要乱动，就是不听。”
　　闻言，林蔚愣住，“手术？”
　　那护士白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只让她快扶人去休息。
　　“躺一会儿，喝点糖水，等不疼了就回家，注意休息。”

　　等候区的长椅上，有三座相连的，可供人躺卧。林蔚扶着赵岚过去，想让她躺下，她却不肯。
　　“没那么娇气，坐一会儿就成。”赵岚有气无力地道，“吓着你了吧？”
　　林蔚已然明白过来，惊得不知说什么好，闻言却摇了摇头。
　　“吃一堑长一智，我可是知道了。”赵岚端着水杯，慢慢喝着，面上是苦苦的笑。
　　林蔚挨着她坐着，那句到了嘴边的“其实，可以留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些年，她愈发觉出独生子的孤单。
　　独生子，除了父母，再无亲人，可父母陪不了一辈子。一旦有点子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无。
　　但赵岚的情况不同，毕竟李连长不在了，她一个人带着晓剑已是辛苦，要再拉扯个孩子，太难了。
　　林蔚默默攥紧她手，“别多想了，先养好身体。”
　　赵岚叹了口气，等到腹中的绞痛过去了，就要回家。
　　林蔚开车载着她回去，安顿她卧床休息后，又炖汤烧饭。
　　赵岚没胃口，只喝了一小碗鸡汤就又睡了。
　　睡前让林蔚回去，“我就是睡觉，你看着我也无用。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小晨也得吃饭哪！”
　　对啊，还有两个孩子。
　　林蔚看看时间，已到放学点了，再不耽搁，去学校接了小晨晓剑来家。
　　中饭，晓剑很少在这儿吃，于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自从他父亲去世，他有些敏感，受不了别人的特别照顾。
　　“面煮多了，需要你帮忙消灭一下。”林蔚笑笑，“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不用担心。”

　　下午，林蔚先查询了滋补汤膳，下单了食材，又去看赵岚。
　　她有她家钥匙，轻轻开了门，正要轻脚进入的，就听见了赵岚的哭声。
　　“你说为什么！你想要孩子，你怎么不想想我！我怎么办！姓范的，你混蛋！”
　　林蔚听着，心嘭嘭地乱跳起来，是那种害怕的跳。她本能地后退，想避开这惊惧又尴尬的现场，但已经晚了。
　　赵岚扔下手机，一扭头，就从卧室的门缝里看见了她。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室内死寂如凉透的灰烬。
　　“你笑话我吧？”良久，赵岚慢慢开了口，眼泪同着这话一起流下。
　　她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我也不想这样的，但阴差阳错的，就这样了！”
　　人在悲伤的时候，特别需要安慰，需要依靠。于是在那个夜晚，他给她擦泪的时候，她就靠在了他怀里。
　　她捂住脸，“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被抛下的那个是最苦的。本来是两个人的日子，现在却要独自面对。
　　好在现时不同古日，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可以让日子好过一些。
　　林蔚默默上前，拿了茶几上的纸巾给她。
　　“赵姐，你要幸福。”
　　赵岚肩膀一颤，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真的？”
　　“真的。”她拉住她手腕，“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赵岚哭得更厉害了，林蔚没有劝，只在旁边守着。
　　能痛痛快快地哭，很好。
　　终于，赵岚哭够了，轻轻点了点头，“这事容我再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说话间就到了元旦。
　　这日气温有所回升，但冬天再暖和也无法与春天相比。假期只一天，去哪儿都不够折腾的，于是林蔚同着女儿，还有晓剑，在家安安静静地庆祝新年。
　　赵岚忙着两个超市的盘点，没能加入。
　　三人享用了一顿大餐，然后开始下围棋。
　　小晨执白，晓剑拈黑，林蔚做了不语的君子。
　　连输两盘后，晓剑有些急了，要小晨让他三子。
　　小晨只肯让两子，“孟老师最多也就让我两子，我不能破例。”
　　“哈，你跟孟老师学的！什么时候学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
　　“小晨，你执黑。”林蔚忽地插言。
　　“为什么呀？”
　　“两种棋子都要习惯，打比赛时，不会一直让你执白的。”
　　可现在又不是打比赛。小晨虽是这么想，但还是按照妈妈的话做了。
　　说来也怪，第三局晓剑胜。
　　两个孩子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棋盘，把棋子又数了一遍。
　　“你把我的手气都换去了。”小晨鼓着嘴道。
　　“那你执白，咱们再来。”晓剑来了斗志。
　　林蔚将要说什么的，就听手机震动，一看是个北京的陌生号码。
　　往常，陌生号她都不接的，但此刻看着北京二字，她心一跳，手一抖，就点了接听键。
　　“我是陆春天。”
　　林蔚一怔，那急跳的心沉了下去，“陆总，您好。”
　　“我有事需要跟你面谈，你方便吗？”
　　她又是一怔，“需要去北京？”
　　“我没说清楚。我就在沛城高新区，你方便的话，我过去找你。”
　　她松了口气，“您在哪儿？我过去。”

　　海边一家新开的咖啡馆，陆春天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窗外是湛蓝的大海，冬日的海格外深沉，好像怀有巨大秘密的长者。阳光从云缝间洒下，细浪扑上礁石，一只海鸥低旋着鸣叫着。
　　赏海，听涛，是这咖啡馆的一大卖点，但陆春天全无兴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入口的玻璃大门上。
　　人，时不时地会有一些反常举动，当时根本控制不了，事后却会笑自己幼稚。
　　就像他，大冬天的，不好好将息，却千里迢迢地飞来这无名小城。
　　是为了这杯所谓的手磨咖啡么？
　　他捏紧蓝色的咖啡杯，忽地目光一亮，她来了。
　　他立即笑着站了起来，冲她招手。
　　其时，店内只他一位客人，她一进来就看见了。
　　店内暖气十足，他已脱了毛呢外套，只穿着岩灰西装三件套，白衬衣，暗红条纹领带。
　　“您好，陆总。”
　　她慢慢走过去，坐下，他问她喝点什么，她要了一杯柠檬水。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他总觉得她今日格外不同，那白净的面上闪着圣洁的光芒，引得他根本移不开眼睛。
　　她没有看他，只垂眸捧着杯子，“陆总，请问是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笑望着她，“你猜猜看。”
　　“可是孟鸿的医药费？”她立即道，说着抬手拿起手机，“我接着转……”
　　“他已经好了，正在准备音乐会。”他的笑淡了，如杯中咖啡的香气，一点点散去，“你没看新闻吗？”
　　“哦，我没在意。”意识到失言，她的脸微红，如一枚将熟的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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