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叶知秋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跟什么？

　　他以为这是在食堂打饭呢，还得按照顺序排队。

　　长大以后，叶知秋第二次见同龄的男孩子在自己面前哭鼻子。

　　偏偏两次都是同一个人。

　　叶知秋开始怀疑自己跟林云周是不是八字不合，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频繁的闹别扭。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但谁让林云周哭了呢。

　　这年头，先哭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同情。

　　叶知秋认命地垮下肩膀，只能去哄他。

　　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问：“你没事吧？”

　　林云周动了动，反而将头埋得更深，闷着声音答：“有事。”

　　哦，那就应该没事了。

　　叶知秋看了看对面楼上的那扇窗户，刚才还亮着灯，这会儿已经熄了，看来是已经睡觉了，时间也很晚了，其实她也着急回家写作业，轻咳一声：“林云周，我们聊一聊？”

　　林云周抬起头，眼角红晕未消，湿漉漉地看过来，憋着气问：“你想说什么？”

　　“我跟许佳年还有叶听羽他们只是同学关系。”叶知秋对上他的视线，莫名心虚，别开眼，淡淡道：“就跟我和你的关系一样，我暂时没空考虑这些。”

　　其实她还想说告白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可又怕刺激到他，只能委婉劝诫：“我们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重。”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林云周仰起脸，梗着脖子，似被她气到，眼眸盛满怒气，一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那凭什么让许佳年和叶听羽插队啊，明明是我先告白的？”

　　他颇有种豁出去的坦然，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了，反正脸也早就丢尽了，既然如此，他还怕什么呢。他站起身，怔怔地望着她，低声问：“你是不是又想把我当小孩子糊弄？”

　　叶知秋讪笑，没想到他看出来了，她承认，平时的迁就和让步，都是因为她断定林云周思想不成熟，拿他当小学生看，更懒得跟他理论。

　　林云周见她不说话，将背上的书包放下来，当着她的面翻了翻，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抽出一张身份证递过来，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日期，肩膀垮了大半，委屈巴巴地指控：“你看看，我快成年了，也就比你小一个月而已。”

　　“你说自己喜欢年纪大一点儿的，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日期啊。”说着说着，他心里酸泡泡又开始往外冒，眼眶也有泛红的迹象。

　　是，许佳年和叶听羽是比他大了点儿，可也就相差几个月而已，凭什么就因为这么点时间差就将他踢出局啊。

　　叶知秋无语凝噎，这又是什么东西，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年纪大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叶知秋要说的话卡了壳，算了，让他这么误会挺好的，万一他能知难而退呢。

　　她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云周见了，更加认为她是心虚，将头扭到一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要她能说几句好话哄哄他，他就不介意这件事。

　　叶知秋静思己过，自己确实不该将他当小孩子糊弄，而且有些事迟早要说清楚的，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忽然抬眼看他，神情带着几分严肃，定定地说道：“林云周，这是我的疏忽，我应该用平等的眼光看待你，我以后会改。至于你说的‘你排第一’这事，为时尚早，那个……”

　　叶知秋苦恼地挠了挠额头，一时犯了难，她该怎么跟他说这些呢，明明再清白不过的同学关系，到了林云周这里就变了样。

　　更无奈的是，她这会儿在他面前提起其他人，莫名觉得底气不足。

　　“所以你是想让谁插队？”林云周拔高了嗓音，神色崩裂，头顶快要冒烟：“该不会是今天那个男生吧？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那还不如让许佳年和叶听羽插队呢，好歹大家认识她的时间差不了太多。

　　还有，叶知秋不是喜欢帅哥吗，他最近也没破相啊，难道她这么快就看腻了，想换个口味？

　　他承认，那个男生长得也不差，可论温柔体贴，还是他更胜一筹啊。

　　有谁像他这样嘘寒问暖啊。

　　他们估计连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零食都不知道。

　　叶知秋身心俱疲，木着一张脸，算了，刚才的承诺作废，不是她不想跟他讲道理，而是跟这人真的讲不通道理。

　　就他这无理取闹的劲儿，她真的没办法不把他当小孩看。

　　林云周努力维持着镇定，垂着眼看过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路边刚淋完雨的大狗狗，等着主人摸头抚慰。

　　叶知秋踌躇着从他手中抽过自己的钥匙，犹豫了片刻，看向他说道：“我重申一次，目前我谁都不喜欢。另外，还想提醒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再过十年我还是不喜欢你呢？”

　　“所以我要先排队啊？”

　　“我长得帅，又听话；你喜欢吃东西，我已经在跟我爸学做饭和做蛋糕了；你喜欢成绩好的，我也在发愤图强，努力学习。”

　　“除了你喜欢年纪大的这点我做不到以外，其他的我都能改，这几个月的时间差距一点都弥补不了吗？”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啊？

　　叶知秋开始胸闷，这家伙真的太执着了，怎么这么难沟通啊。

　　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词穷，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只能生硬地岔开话题，问：“你还要学做饭，不会时间不够用吗？”

　　林云周理所当然地睨她一眼：“不会啊，我爸说追女生就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叶知秋干笑两声：“没想到叔叔还挺浪漫哈？”

　　“嗯，我爸说我妈负责赚钱养家，他负责貌美如花，顺便照顾好家里。”林云周说罢，看她一眼，耳尖发红，目含依恋地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又来了，叶知秋闭了闭眼，话又被绕回来了。

　　他还是贼心不死。

　　叶知秋咬咬牙，开始睁眼说瞎话：“可你这样会打扰我。”

　　“真的吗？”林云周眼眶又红起来，隐有水渍，垂着头问：“可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啊？”

　　叶知秋败下阵来，她真的怕了他了，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爱哭啊。

　　他就仗着她吃软不吃硬，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地流眼泪是吧。

　　最后，她几乎是抹着头上的虚汗逃走的，临走之前，甩给林云周一句话：“等高考后再看情况吧。”

　　反正她要报考外地的大学，到时候两人不见面，他会在大学里遇见更优秀的女生，那这件事总能了结吧。

　　第二天，林云周神色遮遮掩掩地不敢看她，像是因为自己哭过这事抹不开面子，反倒是叶知秋神色如常，对他递过来的零食也照单全收，不再像之前一样绞尽脑汁回送物品。

　　她是真的没招了，只能寄希望林云周能尽快看清她自私的本性，然后离她远远的。

　　周末，叶知秋坐最早的那趟公交车回了家，再由叶建国和王楠萩带着她们三个孩子去外公外婆家。

　　一家人到的时候才上午九点，叶知秋撸起袖子跟着王楠萩去厨房帮忙，安清礼节多习俗重，老人生日隆重堪比过年，需要准备的食物很多。

　　灶台上炖了汤，香气一路蔓延到餐厅，叶舒星和叶朗月跟着舅舅家的表弟在客厅看动画片，叶知秋端着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择菜，一边听着外婆和王楠萩闲聊。

　　“秋秋是高一下学期了吧？”

　　“嗯，这不没多久就要放暑假了，秋季开学就是高二了。”

　　“秋秋也有好几年没来家里住了，暑假过来住两个月？”

　　叶知秋抬头笑笑，委婉地拒绝：“可能不行，学校要补课。”

　　她小时候不懂人情礼节，寒暑假都会来舅舅家长住，后来看清这些亲人对王楠萩的索取和磋磨后，就不怎么来了，只在逢年过节来吃顿饭。

　　“怎么又要补课？要多少补课费？”王楠萩忙着切菜，头也不回地抱怨：“我还指望你放假带带弟弟妹妹呢，他们成绩一直上不去。”

　　叶知秋不理会她前面那句话，客套地敷衍：“小孩子都这样，再过几年就好了。”

　　丝毫不提自己给叶青青整理过的册子还可以拿出来用。

　　如果是之前，她绝对说不出这种场面话，只会要么不吭声，要么回一句‘他们又不是我生的，别找我’噎死王楠萩。可如今不会了，看清楚王楠萩的伥鬼本性后，她就知道，这辈子的母女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足以证明王楠萩不会改，多说无益，只会平添事端。

　　她在乎亲情的时候，浑身是刺，用尖酸的语言扎得彼此一身伤；用仇视或幸灾乐祸的态度去抵制叶舒星和叶朗月。

　　现如今抽离出来，用置身事外的眼光去看她们，心境平和，毫无波澜。

　　如果可以，她希望大家从此以后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她也是第一次觉得，长辈们嘴里那些客套的寒暄是真的有用。

　　外婆笑着感慨：“秋秋上了高中，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体谅你妈了。”

　　叶知秋轻笑一声，语调毫无波澜地捧场：“是啊，以前是我不懂事，多亏长辈们不计较。”

　　她看着站在灶台前的两个长辈，母女本该是天然的同盟，大家也曾亲密无间地依偎在一起几百个日夜，可惜性别是天堑，是无法撼动的壁垒，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外公外婆心里眼里都是儿子，对王楠萩忽视轻慢，直到她家经济条件好转之后才转变了态度；可悲的是，王楠萩对此心知肚明却只会私下抱怨几句，平日里对父母和弟弟予求予取。

　　这份‘自我看轻’，她永远都学不来。

　　叶知秋对王楠萩这个母亲的感官太复杂，既心疼又怨恨，如今提起来，身心满满的伤。

　　彼此对峙这么些年，她能做的，只有远离。

　　叶知秋直起身，支起耳朵听着客厅的动静，叶建国正在跟小舅子说笑，听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父亲的声音，她垂下眸，眼里泛起泪，最终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她听着外公和舅舅们的声音，想到那些被隐藏起来的往事，也不知道王楠萩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亦或是‘不得不’装糊涂。

　　叶知秋看着王楠萩的背影，低低地叹了口气，有些事一旦说出口就是伤害，所以她不能说，这是她对母亲仅存的善意和宽容。

　　午饭时，客人坐满了两个圆桌，小孩子吃饭快，叶知秋领着弟弟妹妹们在客厅里看电视，倒是叶朗月，难得亲近她，软着声音撒娇：“姐，你抱我好不好。”

　　叶知秋的目光扫过沙发另一端依偎在表弟怀里的表妹，明白这是小孩子之间的攀比，笑着将亲妹妹抱坐在膝头

　　往前一个月，叶知秋会拒绝，然后幸灾乐祸地看叶朗月吃瘪，现下，她只是仔细打量着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暗自心想，但愿多年后，叶朗月不用长成另一个她，也不要长成另一个王楠萩。

　　餐厅那边的长辈们还在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叶知秋靠在沙发上跟着听了几耳朵场面话。

　　重男轻女的外公在劝只有独生女的表姐：“玲玲也长大了，该要个二胎了，最好生个儿子，凑个儿女双全。”

　　舅舅和表舅们纷纷出言附和：“是啊，也不知道你们小辈怎么想的，大家都不生孩子，家里香火就断了，不生孩子社会上哪来的人，民族也得有人传承啊。”

　　“是啊，穷有穷的养法。”

　　“嗯，就是这个理，人穷志不穷。”

　　……………………

　　被父母薄待的王楠萩拼尽全力讨好外婆：“妈，上次给你买的按摩椅好用吗？要是好用，我再给你弄个功能床垫，免得你睡觉腰疼。”

　　外婆拿腔拿调：“好像还不错，买个床垫也行，这样我就把按摩椅给老三，他最近不是腰疼吗，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小舅舅笑着应声：“嗯，那也行。”

　　叶知秋无声冷笑。

　　……………………

　　这堆‘香火’们凑在一起大聊特聊经济和政治，顺便训导晚辈：“珍珍，你也大了，找对象眼光不要那么高，差不多就行了。”

　　“是啊，上次给你介绍那个男孩子就不错，男孩子都晚熟，他是在为人处世上差了点，等结了婚就好了。”

　　……

　　叶知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个表姐研究生刚毕业，家里就催婚，偏偏这群亲戚介绍的那个对象，从长相到能力，再到家世，没有一个比得上表姐。

　　他们这算什么？

　　不劝男孩子提升自己，只会劝女生放低标准，还要女生嫁人后贤惠顾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女生们辛苦读书多年，就是为了找个不如自己的人结婚。

　　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到底要面临多少次这样的围剿呢。

　　叶知秋冷着脸，听着他们无比团结地维护着男性群体的尊严和利益。

　　即使那个男性目前是一个只知其名的陌生人，甚至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半晌后，叶知秋笑笑，剥了颗葡萄喂给叶朗月：“呐，你尝尝，有点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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