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圆

作者:钰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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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坠



      一秒钟,他神情接近凶狠,“你还来干什么?”
      “……你的钥匙,在地毯,我想你不会来拿。”
      莫言伸出手,是他找了很久的钥匙,他手和声音同时有轻微的颤抖,双眼始终盯着他,重复,“……你在跟谁说话?”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密码?”
      “……你没关门。”

      是真的。就算李岩撤离了,就算他不在乎黎苏说“你也这样”,他也不可能在他说了“永远”不到5小时就过来——已经认罪认罚,现在再翻供,罪责里会多加一条言而无信。
      可就在做大清理时,他找到了他遗落的钥匙。

      他只是想给他送过来,没想到门都没关严。
      很晚了,他犹豫了至少一分钟,直到听到说话声。
      起初听不清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掀开了门缝,以为他是在和人吵架。

      ……但没有别人,只有一盏白灯,他一个人站在灯下,手握着门把手,几乎歇斯底里。
      什么叫拿走,什么叫我不要……
      莫言迟疑着走近,“……你刚刚,在跟谁说话?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手上,又回到脸,每一寸。
      他漂亮的、冷傲的脸颊不正常地红着,薄汗冒了满脸,像错位的泪珠,看他走近,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在立刻打开门和摸他脑门之间选了后者,“……是还在发烧……”
      “啪!”
      纪凡打开他手,“不关你的事,滚,你听不懂我说话?”
      力气像猫,不大但很锋利。
      他不对劲。
      “……你还在发烧,”莫言沉声,“你生病了,我们先去医……”
      “你能不能别管我!”
      “能,就这件事,等去完医院……”

      “什么都不用你管!”他伸手一搡,没推动,莫言下意识握住他手,他立刻甩开了,“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我!你是不是只顾着你自己?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就很烦,很烦很烦!”
      莫言喉咙眼一下收紧了。
      “我……”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过的,我有什么义务知道?我就是故意不联系你,我不想看见你!我没有招惹过你,是你非要我跟你试试,试完就结束了!”
      他嘴唇飞快抖动,仿佛那些话不可抑制地呕吐了出来。转眼,他就苍白得像身后那面墙壁,白得凶恶,白得不祥。
      莫言嘴皮子又动了动,“……我明白,我们先去……”

      他忤逆地一张嘴让纪凡更加疾言厉色,“是你说的不膈应了,是你还要来靠近我,你又要干什么?他是同性恋我就是?又关你什么事?我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关你什么事?!她被骗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恨她又怎么?没良心又怎么?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的脸?我的脸已经死了!你喜欢那个将就你的我?你又怎么知道那是我?你知道我什么?你有十几年我没有?!”
      “……是,你……”
      “还不滚?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想睡我?想睡我的不只你一个!你有女朋友还想睡我,你要不要脸?!你不是看见两个男人就恶心吗?!你分得清我是男人还是女人吗蠢货!滚!”

      那些话哗啦啦涌出,哗啦啦,哗啦啦,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哗啦啦的呕吐物带走了他的气息,让他整个人也要滑溜溜地倒下一般。
      他背靠着门才没让自己滑倒,近乎痛快地看见这个高大的人低下了头颅。
      这张英俊、狼狈的脸终于也白了,红了,那颗娇媚的小痣又像一滴黑色的血,总是充满得意的眼睛也红了。
      是屈辱,是愤怒,是伤心失望,是不值得,是膈应。

      好吧,就这样,赶紧滚。
      滚。滚。
      叶行脚一动。
      滚。赶紧滚。
      现在就滚。
      我没有求你来靠近我。
      滚——

      钥匙先“哗啦”一声掉了下去,他就要滑倒的身体却被一股很凶猛的力气攫住了,攫住了,他心中又升起一股剧烈的痛苦,像一柄刀在来回旋转,他较劲般沉下去。
      那双手还是抓住他。
      那力气起初凶猛,很快就变得柔和,没有捏得他痛也没有摇晃他也没有把他提起,只是像一层透明膜似的托着他,像对标记了轻拿轻放的包装盒,放任着他滑倒,滑倒,一直滑倒。
      直到他们一同低得不能再低,他几乎像把他放在了自己腿上。

      “……还有什么?”

      他感到自己被搂住了,好像很紧,又好像很松,一张惨淡的脸凑得很近,他闻到了他外套上的寒气,陌生又熟悉的,“纪凡,还有什么?你全部说出来。”
      他闭了闭眼。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靠在他肩上,和他脸贴着脸,摩擦出静静的电。
      那声音就贴在耳边,克制着没有颤抖得过分,分不清是害怕,还是竟有一丝兴奋,“……我是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知道,你全部说给我好不好?”
      “……”
      “我知道我该死,当年是,现在还是,我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你当然也有十几年,不用你将就我……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总是在害你,我是蠢货,我只顾着我自……”

      “滚……”他衰弱地别过了脸。

      “以后我会滚的,一定,”一双手捧住了它,要他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我该死,我不是只想睡你……你别不要了,别还给别人,我再也不会要求你喜欢我,以后你喜欢谁都行,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再也不会管,再犯这种混我就去死……”

      手心很冰,像失去了体温的死人,脸上唯有双目通红,两道血线从那里发源,流过颧骨的小痣。
      他惊恐地眨了眨眼。
      不,是透明的,是眼泪。
      是叶行的眼泪。

      “再不用你说,我自己跳楼,被雷劈死,被车撞死,你别被我这种人伤害……是我该死,我早就该死了,都是我该死……我爱你,我不想这么对你……”
      那个“爱”让他瞳孔一下紧缩,仿佛又被他强压住时那么恶心,他拼命地推开他,莫言不敢再用力,也不敢彻底放开他,挣扎间又被甩了几个耳光。
      “滚!滚!”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激动……”他尽力扶住他肩膀,“你别这样,你先跟我回家……别这样……我们先去看医生好不好?”

      医生。医生?医生!不看医生。
      忽然间,恍惚、激动烟消云散。
      “……你以为我疯了?”
      莫言松开他,眼泪再度流了下来,“没关系,我们去医院……”
      纪凡看着他,一直到那滴晶莹的水流到了下颌底,错了错肩膀坐直,哑着嗓子,“把药给我。”
      莫言起身,没在桌上找到,他说,“垃圾桶。”

      他一愣,连忙从垃圾桶里翻出来,又去找水。没找到烧水壶,纪凡已经掰了药吞了下去。
      莫言递过矿泉水,他没接。
      “……我没疯,只是发烧了。”药仿佛瞬间就见效,他扶着门站起来,“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你跟我一起……”
      “我有家。”
      “那我就留在这儿,等你好了……”
      “你别逼我。”
      “可是……”
      “你别把我逼疯。”他说,“别再来了。”

      走出大门,脑子里只剩这几个字。
      天大地大,真的没了去处。

      他茫然地站了会儿,走向对面停的车。倏然一道白光逼近,一个人用力拽住他,而后是急刹、咒骂和道歉声。
      他踉踉跄跄地跟着人走,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自己坐在保安室里,手里塞了只茶杯,保安的嘴一张一合。
      他起身,对方按住他,“……坐会儿,再坐会儿莫律师,你这样不能走。”

      他又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也许是在问他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在说坐会儿,他低头看着水,平静的温水仿佛在沸腾,一下烧灼着他手,他一颤,“哗啦”,杯子碎了。
      保安:“……”
      这个破碎声引导着他弯腰捡起碎片,保安稍晚一步,他手上又见了红。
      “……”保安说,“我还是叫纪老师下来……”
      “别,”莫言抓住他胳膊,“我没事,我坐会儿就走。”

      保安也就等着,反正很晚了,有人聊天儿也不错,“您俩位不会是闹矛盾啦?”
      他知道自己脸上好看得很,摇头。
      “就是嘛,没必要,纪老师下午还帮你还钱了。”
      “什么?”
      “……”
      怎么一个个记性都这么差,保安复述一遍。莫言面露尴尬,“我忘了。不好意思。我给你……”
      “那不用,我还赚了利息呢。”他一摆手,表情却神秘起来,“就是吧,我瞧你们走得挺近,最好劝纪老师找个大师,去去晦气。”
      “……什么?”

      “他今年走背运,”他说,“夏天他家里人去世,回来就连着倒了霉……”
      莫言皱了下眉,淡淡说,“这没什么关系。”
      “你们年轻人不信,你刚这事儿,邪乎吧,跟他回来那晚一模一样,也是我拉的他呢。”
      他吃一惊,“……他也被撞了?”

      “啊,比你今晚还险,蹭跌了一跤,”保安悄声比划,“包里摔出老大个遗照,大半夜的,我还吓一跳呢。”
      “……”
      “有时候不得不信,人走得早,没放下。”
      莫言给他说得心都沉了底,信仰也跟着摇摇欲坠。
      抬眼看见亭外一面迎风招展的五星红旗,摇了摇头,“您别跟他说这些。”

      但他今天实在吓到他了。
      又是他。那时候他如果看出他样子不对,早早地抛弃幻想,陪他一起走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总是他。他来找他吃饭,就被割了手。
      还是他。他来稍微管了他几句,他就那么对他。
      他真就只惦记着自己那点儿破事儿,一遍又一遍地伤害他,还指责他总是伤害他。
      别把我逼疯……

      这天又路过巷子,他重新走了进去。

      院墙四周乌鸦长鸣。冬天人更少,树也秃了,菩萨殿里一边坐着刷抖音收钱的小和尚,一边是上次那老和尚,闭眼转着珠子。
      他站了片刻,跨进门内,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等他睁眼,老和尚也睁眼看着他,没说话,依旧微一笑。

      莫言久久跪着,小和尚闻见香火味儿,问道,“施主,要供一盏灯吗?”
      他想了想,“保健康,供谁?”
      “药师菩萨。”
      他点头,“两盏。”
      写完名字交了钱,他走出庙门。

      身后响起脚步声,“施主宽心,世事都如施主所言,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老师傅,你还要笑我吗,你应验了,我的难落到别人头上了。”

      老和尚微微笑道,“有贵人相助,是劫也是缘,施主当平常心。”
      “……害人还能平常心?”他摇头,“我做了不止一件错事。”
      “知错能改,为时不晚。”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老和尚温声道:“但有行识,莫求回报,施主会明白的。”

      他不明白,出来没多久,收到了一则开庭通知。
      心里剧烈地颤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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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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