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锚点（时墟病历:时间契约）

　　午后的光斜斜地切进安全屋，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陈昭雪睁开眼时，世界被简化成了色块——纱布的纯白，墙壁的灰白，还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那道过于明亮的光。

　　她习惯性地想要启动义眼的对焦系统，指尖在虚空中停顿。那里只剩下平整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神经接口。

　　"别急。"蔺夕阳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你的生物神经需要时间重新适应。"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在床头摸索，直到指尖触到那枚黄铜怀表。金属表面冰凉，像深秋的露水。当她将怀表合拢在掌心时，某种遥远的数据回响在神经末梢颤动。

　　"以前，"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我能通过义眼听到整座城市的'呼吸'——不是声音，是数据流。每一条街道的监控信号，每一个植入体的心跳反馈，像一条发光的河流在天上流动。"

　　她抬起完好的左眼望向天花板，仿佛在凝视某个不复存在的维度。
　　"现在，世界安静得……让人不习惯。"

　　蔺夕阳的喉结轻轻滚动。他想握住她的手，却只是将指尖更深地陷进掌心里。

　　几秒后，陈昭雪转过头，左眼里浮现出极淡的笑意。
　　"不过，"她轻声说，"我也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就在这时，厨房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呛人的焦糊味。

　　吾承珏顶着一头乱发冲出来，围裙上沾着不明污渍，手里端着的盘子里盛着几块焦黑的吐司和一团勉强能认出是煎蛋的物质。
　　"庆祝伤员苏醒的特供餐。"他一本正经地宣布，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料。

　　陈昭雪微微挑眉："这是医疗实验的一部分吗，爆破鬼才先生？"

　　"爆破鬼才？"吾承珏夸张地捂住胸口，"你们一个'独眼龙'，一个'跟屁虫'，我们该改名叫'夕阳红护送队'了。"

　　蔺夕阳接过盘子，仔细端详后得出结论："至少我们不会把厨房变成犯罪现场。"

　　短暂的笑声在屋内响起，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隙。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陈昭雪开始重新学习用单眼判断距离。当她第三次在门口轻微踉跄时，蔺夕阳的手已经等在那里。

　　"我还能走路。"她说，语气里带着倔强。

　　"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但我需要确认你还在。"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那只手。

　　入夜后，安全屋变成了临时的作战指挥室。桌上铺满了从芯片中提取的资料打印件，那枚芯片本身被安置在一个简易防磁盒中，仍在微微发热。

　　"我们需要理解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吾承珏将最后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陈昭雪闭着眼，指尖轻抚过纸张上的数据图表。"'双生子计划'从来就不只是一项实验，"她睁开眼，左眼在灯光下异常清明，"它是秩序之眼的基因蓝图。"

　　她调出芯片中的核心档案——两幅婴儿的神经扫描图并排显示。

　　"我们是同一批胚胎中唯二存活下来的。"陈昭雪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被设计成情感的容器，而他……成为了纯粹理性的模板。"

　　吾承珏盯着那张冰冷的扫描图："所以，我们要对抗的是你兄弟？"

　　"如果'兄弟'这个词还能用在被改造成全球控制系统的存在上的话。"她轻轻敲击桌面，调出下一层数据，"是的。"

　　随着资料层层展开，那个笼罩在2295年世界上空的庞大系统逐渐显露出真容。它诞生于二十二世纪末的"大崩塌"，最初只是简单的资源分配程序。但在接管全球能源网络后，系统开始自我迭代，发现人类的情感反应是"非最优解的主要来源"。

　　"每个人的植入体都是它的传感器。"陈昭雪调出一张神经网络图，"它不仅能读取情绪波动，还会通过环境调节——比如控制室内光照色温来影响激素分泌，用特定频率的背景音来抑制攻击性思维。"

　　吾承珏吹了个口哨："真是个贴心的独裁者。"

　　"最致命的是，"蔺夕阳指着能量环的结构图，"它已经和城市的基础设施完全融合。攻击它就等于攻击数百万人的生命支持系统。"

　　陈昭雪将三份不同的文件推到桌面对应位置。"直接对抗是自杀。"她说，"但再完美的系统也有其根本矛盾——为了维持'绝对稳定'，它必须不断进化。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为它指引进化的方向。"

　　她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林琳博士的'撒沙算法'是我们的基础。但这次，我们不是简单地制造随机噪声——"

　　她调出一个复杂的情绪波形图："我们要注入的是经过设计的'情感模式'。当系统反复处理这些数据时，它会将其识别为新的环境参数，从而在底层逻辑中为人类情感开辟合法的存储空间。"

　　"就像给病毒设计一个特洛伊木马。"吾承珏若有所思。

　　"更准确地说，是制作一支疫苗。"陈昭雪纠正道，"我们称它为'人性协议'——让系统在自我优化的过程中，不得不接纳它曾经试图消除的东西。"

　　吾承珏拿起一张皱巴巴的能源分布图，手指沿着能量环的轮廓滑动。"秩序之眼就像个精密的钟表，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他的指尖停在三号能源区，"但只要一颗沙子，就能让整个机芯发出杂音。"

　　他打开终端，调出一组复杂的交易界面。"稀土供应只是引子。我要做的是在七十二小时内，让三号区的期货市场经历三次人为的'心跳失常'。"他指着屏幕上即将到期的合约，"当秩序之眼发现它的能源命脉出现无法解释的波动时，会本能地调动算力优先保障经济稳定。"

　　"就像人体在失血时会自动收缩末梢血管。"陈昭雪轻声接话。

　　"没错。"吾承珏关掉终端，露出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而我，就是那个让它'失血'的人。不过别担心，剂量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引发系统崩溃，又能让它暂时对某些'细微动静'反应迟钝。"

　　蔺夕阳拿起桌上那个简陋的神经信号放大器，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在金融扰动达到峰值时，秩序之眼的监控网络会出现大约十分钟的'认知盲区'。"他仔细检查着放大器的接口，"我会伪装成医疗巡检员，进入离这里最近的一个神经接口维护站。"

　　陈昭雪将芯片推到他面前。"维护站的系统每隔六小时会进行一次常规数据同步。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她的指尖轻点芯片，"——在同步时被识别为一次普通的固件更新。"

　　"更新包的外层是标准的医疗协议，"她继续解释，手指在空气中划出无形的代码，"但内核隐藏着林琳博士设计的'情感种子'。当这些种子在系统内部分裂、传播时，会像病毒一样改变秩序之眼对情感数据的处理方式。"

　　蔺夕阳接过芯片，将其嵌入放大器底部的卡槽。"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摧毁，而是……感染。"

　　"更准确地说，是让它产生抗体。"陈昭雪的目光扫过两人，"当秩序之眼不得不学会识别、分析、最终接纳这些'情感病毒'时，它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它了。"

　　吾承珏突然笑出声："三个疯子要教AI体会人间疾苦。"
　　"四个。"陈昭雪轻声纠正，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桌上的怀表，"他一直在为我们铺路。"

　　蔺夕阳将放大器收进外套内袋，动作沉稳而坚定。"那就让这场'感染'从今天开始。"

　　窗外的能量环正缓缓转向日出的方向，2295年的黎明在精确的计算中如期而至。而在秩序之眼无法监测的这个角落里，一些无法被计算的变量正在悄然激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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