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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锦城秋菊凌霜。
秦将军回京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堵在城门口想一睹这位立下丰功伟绩的军事天才,可惜却未能见到披甲骑马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只闻徐徐前行的马车里传出的几声低咳。
“听说秦将军镇守边关九死一生,至今未康复。”
“出了这等将才,真是我云朝之幸,上次立下如此战功的还是当今皇上呢!”
“逍遥王府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竟然和秦将军断绝了关系!”
“此言差矣,不管闹得多僵,只要断绝关系一事未走明面,那他就还是王府的二公子,与王府一体!我可听闻逍遥王很疼将军这个次子,将军死讯传入国都时他哭得几番晕厥而去!”
“快快,别说了,你们瞧,那可不就是逍遥王吗!”
小厮在人群里开道,一个穿金戴银的高胖男人急步而来,才见马车就红了眼睛,似乎已经透过马车见着了里头几年未归的幺子。
“君泽啊,爹的君泽啊!”
哭嚎声响彻云霄。
马车内。
蒙面“侍女”看着秦君泽,只见他肩背挺直,如松如岳,完全不为所动。
“扣扣”车窗被敲击了几下。
苏木为难的声音响起,“将军,王爷他……身横于地,马车过不去。”
秦君泽装病中的脸色本就难看,闻言更甚。
“侍女”一路上已见过“主子”无数次的发神经,生怕他做出当街压着王爷身躯前行的壮举,先一步道:“请王爷上来叙旧。”
面对“侍女”这擅作主张之举,秦君泽不仅没有动怒,神情反而出乎意料地缓和了几分。
“苏木,照姑娘说的做。”
“是!”
未几。
外头的哭声陡然停下。
一个庞大的身躯往马车上爬,并用衣袖不耐烦地挥开随身的狗腿下人,“滚滚滚,不需要你们扶,滚回去把房间再收拾收拾,再去库房拿些好东西,务必多多益善!”
逍遥王秦卫一入内,见了秦君泽,先是一愣,而后泪如雨下。
“我儿受苦了!为父这就带你回家!”
言罢,要去揽幺子的肩,却被无情的幺子用剑鞘抵住了。
“这这这,这是何意啊?”秦卫看了看胸口的剑鞘,又看了看秦君泽。
“王爷既知我不是你的孩子,此处又无外人,何必再装?”
秦卫的脑子仿佛被酒肉腐蚀得厉害,抓不住重点,“无外人?”他低下大脑袋去瞧一旁无声垂首的侍女脸庞,之后倒吸一口凉气,“君泽,你还把你嫂嫂找回来啦?!”
他激动地道:“好好好!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可以团聚了!实不相瞒,为父之前还担心王妃会不让你进王府,现在你把你嫂嫂带回来了,你母妃一定会很高兴的,她一高兴你就能进去了!”
秦君泽笑了一下,“嫂嫂?”
秦卫:“对啊,难道不是你嫂嫂吗?我认错了?”又对虞辛棠道:“我从没有看错过人,丫头,你把面纱取下来,我好好瞧瞧。”
这伪装真是失败啊。
虞辛棠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你认错人了。”秦君泽唇边的笑意还未消散,语气似乎也含着笑,但眼神却是冷的。他轻飘飘扔下晴天霹雳,“她是我妻。”
“咣当!”
虞辛棠打翻了为秦卫斟的茶。
她抬头和秦卫面面相觑。
两人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到了一种荒谬的情绪。
秦卫眼角抽了抽,“原、原来如此,没想到君泽竟在边关娶了妻。”
他尝试着喊了虞辛棠一声“二儿媳妇”,喊得他神情扭曲,像是牙疼得厉害,甚至不等虞辛棠的回应,就急急转过头。
他又邀秦君泽回王府,这次秦君泽居然答应了。
“好,是该让世子见见他的弟媳。”
秦卫:“……”
虞辛棠:“……”
张公公先领着刘太医回宫复旨,秦君泽需沐浴更衣后再进宫。
当马车停在王府门口,虞辛棠见到一众王府下人时,突然想起那年秦游章出狱被万民送至王府的情形,彼时秦游章已大有好转,想必现在已和常人无异了吧?
视线落在那个墨绿色的高挺身影上,谪仙般的公子如一轮冷月,嘴角上扬,温润柔和,尽管体不胜衣也难掩皇家气度?
体不胜衣?!
世子的模样为何比她离开时看起来还糟糕!
秦游章被下人搀扶着前行了几步,看了秦君泽少时,欣慰笑道:“君泽长大了许多,肩膀也长宽了,身量似比我还高了些。”
“母妃昨日感了风寒,现卧病在床,不能来接你,你不要介意。你在西北的这两年多里,父王对你很是思念,你的院子也有人日日打扫,一切如旧。”
“欢迎归来,君泽。”
秦君泽还以一意味不明的笑,“多谢世子。”
“许久不见都生分了,君泽该唤我兄长。”
“多谢兄长。”
秦君泽从善如流改口。
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都病恹恹的,在众目睽睽下假惺惺叙起了旧,虞辛棠瞧着发急,足下动了动,身形一晃,而后被一只胳膊搂着了。
“兄长,适才忘了引荐了,此乃我妻,苏海棠,淮州永宁人。”
又柔声对虞辛棠道:“棠儿都听见了,这是我兄长,你该唤大伯,快叫人。”
叫个大头鬼!
虞辛棠不说话,攥紧了拳头,想朝着秦君泽的脸来两拳。
一旁的百姓议论纷纷。
“原来秦将军已娶了妻!”
“我可是听说有好几位大人都想把爱女嫁与秦将军呢,看来注定无缘咯。”
“哎,男婚女嫁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永宁那小地方出来的村妇怎配得上将军,算不得数!算不得数!”
说算不得数的人很快就被当街暴打。
秦君泽牵着虞辛棠的手,居高临下,对打人的下属道:“他可是侮辱你们的将军夫人,就这点力道?”
此话一出,那人被打得更厉害了。
虞辛棠不知秦君泽又是唱哪出,蹙眉呵止。
“够了!”
下属闻令而停。
那人顶着一脑袋的包在地上磕头,“多谢将军夫人,多谢将军夫人,夫人仁慈!”
秦游章适时出声劝道:“终归来讲,你与弟妹的婚事仓促了些,连我亦是才知,勿怪旁人误会。你既回了锦城,不如择一良日,兄长替你补办一台风风光光的婚宴,如何?”
秦君泽方才罢休,放那人离去。
秦游章这时想起什么般,道:“瞧我这记性,只问了君泽,竟未及问——弟妹以为如何?”
虞辛棠彻底无话可说。
她敢打赌,世子一定认出她来了,毕竟“苏海棠”的身份文书都是世子伪造的,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没能逃过虞辛棠的眼睛。
进了王府不久,一女子大步流星朝这边而来,不施粉黛,眉眼不威自怒。
正是秦游章所言卧病在床的王妃。
王妃廖清对秦君泽视而不见,径直走到秦游章面前,“章儿,建青说见着世子妃了,世子妃呢?”
陆建青,虞辛棠记得他是王妃的贴身侍卫,她适才好像的确在人群里见到过一个银发的男人。
秦游章:“母妃,陆叔瞧错了。世子妃还在莲华寺替父赎罪呢。”
廖清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不动声色往秦君泽身后躲的虞辛棠身上,她令所有下人退下,指着虞辛棠道:“这不就是你的世子妃吗!”
虞辛棠:“……”
难怪巫娅都是戴凶兽面具,只露眼睛和嘴唇,唇上还涂艳丽的胭脂修了唇形。面纱根本就遮不了一点!这伪装堪称极其失败,才见面马甲就千疮百孔了。
秦游章正色道:“母妃,你认错了,此女乃君泽之妻,永宁苏海棠。”
廖清:“我看你是整日沉醉温柔乡糊涂了,连自己的结发夫妻都不认识!你忘了你的病能好是托了谁的福了?”
王妃罕见对长子露出不悦的神情,话里暗暗透露出对“温柔乡”的不喜。
清隽的男子抿上了泛白的嘴唇,隐隐透着忍耐。
秦卫眼珠子转了一下,“君泽我儿,你待会儿不是要进攻面圣吗?快回你的招定院修整一番吧。”又喊来自己的贴身小厮,“这些年府里修缮过,小公子可能不认路了,你为小公子带路!”
小厮:“小公子请。”
秦君泽颔首,跟其后。
“站住秦二!你这个妖孽!放开你嫂嫂!”廖清阻拦道。
秦君泽转身,语气讽刺,“王妃还真是一如既往,千方百计想将她从我身边抢走,那年初夏在湖边是这样,后来打伤我送我去西北也是这样。”
“王妃。”秋阳拉长男人影子,殷红走廊边秋叶泛黄,他举起和身旁女子十指相扣的手,“今时不同往日了,谁也别想抢走她。”
“她从始至终都是我的,今生,来世。”
“——包括前世。”
这话仿佛在暗示什么。
廖清转头看向虞辛棠,有些失神。
一片枯叶被踩碎,发出清脆声响,虞辛棠挣开秦君泽的手,后退了几步。
虞辛棠朝廖清跑去,躲到她身后,一如她刚穿到这个时空那般。
秦君泽眼皮跳了一下,柔声道:“棠儿,莫要顽皮,过来。”
“王妃为民女做主,民女的确是永宁人士,但并非将军之妻!是将军掳我来锦城的!”
最后两句染上了情真意切的恼怒和羞愤。
廖清堵在嗓子眼的气也顺了,“秦二,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秦君泽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目光化为蛛丝,细密缠上虞辛棠的躯体,包裹着她,令她难以呼吸。
回程的一路上,虞辛棠吃过他不少亏,见他这样,她心都开始颤栗了。
隔了一会儿。
他垂下羽睫,喃喃,“真是不乖。”
接着不再停留,跟着小厮回招定院了,好似大方地不再和虞辛棠计较。
心细如尘的秦游章率先察觉虞辛棠在发抖,让人取了一件披风来。
“多谢。”
虞辛棠接过,穿上。
还是冷。
比起当场发作的怒火,悬在头顶的刀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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