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客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范尧轻声问：“身体不舒服？”
　　谭盈摇头，用叉子卷起一小团意面，但是迟迟没放入口中。
　　“好吃的食物要用心对待才行，别走神了。”范尧提醒道。
　　周五晚上，二人约在常来的意大利菜餐厅吃饭。
　　“抱歉。”谭盈低头，认真吃盘子里的食物。
　　在范尧面前，谭盈不自觉放松自己，偶尔陷入纷乱的思绪里。
　　意外过后范尧再没提起表白的事情，也没有趁机多找理由和谭盈相处，而是和平时一样，在工作间隙和双方有时间的时候才偶尔联系。没有过分的关心和问候，这是让谭盈觉得最舒适的地方。
　　她明白范尧并非完全没有挂心自己，只是用了最不会被她反感的方式。谭盈想，为什么范尧能够这样了解自己呢？是难得一遇性格合拍的偶然，还是一点一滴观察累计的必然？
　　谭盈抬眼，对上了范尧的视线。
　　“怎么这样看着我？”谭盈停下动作。
　　“监督你好好吃饭。”范尧微笑。
　　“我平时也有好好吃饭的。”
　　“嗯，吃完要不要到附近散步？”
　　餐厅不远处有个公园。
　　夜晚的气温稍微凉快些，公园的小道边偶尔能看见出来散步的人。谭盈和范尧慢慢走过草地，进入林荫遮蔽的砖石路。二人和谐沉默着，一步步往前走去。
　　“萤火虫。”
　　谭盈闻言看去，一侧的灌木丛中飘出一粒荧绿的光点，光点悠悠飞过二人跟前，升入树冠中。
　　范尧收回目光，谭盈还在呆呆望着树梢。
　　“真少见。”她说：“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想在城市里看到萤火虫是很奢侈的。”范尧再次看向树梢，“就算它们一直都在，那些微弱的光也会被其他的人造光源覆盖，被迫隐身。”
　　“是啊，听说萤火虫发光也是为了求偶吧，这样的话它们就很难找到彼此了。”
　　这只萤火虫是不是也在炫目的灯光中绕了好远的路，兜兜转转还是孤身一个？
　　范尧察觉了谭盈语气中的可惜，问：“想看萤火虫吗？周末我带你去。”
　　“不了，这周我有点安排。”
　　“那下次想去的话随时跟我说。”
　　谭盈明白范尧的好意，只是自己还徘徊在迷惘的雾气中，不想因为一阵风偶尔吹散一角的道路就做出选择。但她也明白，她不能站在原地无尽等待。
　　周六，时隔一月，谭盈再次来到那片海湾。
　　阳光下，碧蓝的海水显得熟悉又陌生，谭盈走下沙滩，浪花冲刷她的脚背，把沙子留在脚趾间。
　　翻腾的浪涌卷起，落下。
　　那枚戒指早就不知道卷到海底那个角落了罢。谭盈眺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伸出手，从手指的缝隙中凝视那条线，那儿的另一头也隔着她喜欢的人，看不见，抓不住。
　　谭盈垂下手走过沙滩，登上岬角的观景台。
　　这儿有不少拍照的有人，其中不乏情侣。两个摆出亲密的姿势，笑脸，眼睛中洋溢着同款快乐。谭盈倚靠在一边的栏杆上静静等待日落。
　　放空自己，吹着海风什么也没有想，回过神来的时候海面已经染上了一层橘黄。收敛刺目光线和温度的太阳变成朱红色，悬挂在海平面之上，靠近太阳底部的海水似乎被蒸发，喷涌出层层叠叠的云霞，云层的缝隙将日光折成光束投向四面八方。
　　这是谭盈最喜欢的日落时分。
　　游人们争相拍照，谭盈没有动，用眼睛记录着夕阳颜色的变化。
　　“你还是到这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谭盈微微一怔，说不上特别惊讶。对于他的到来谭盈不意外。
　　“这里能看到完整的日落。”谭盈说：“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吧。”
　　“每一次日落都不一样，不会看腻。”范尧走过来两手搭在栏杆上，“不过我也不算来得勤，偶尔有空想跑远一点就来这边。”
　　两人就这样靠着栏杆站在海风中。
　　一只白色的海鸟掠过，翅膀扑打出细碎的震响。
　　“那条项链回不来了，我知道。”谭盈望着远处的海面说：“我其实很清楚，现在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傻瓜，对丢掉的东西还念念不忘，特地跑回来希望发生奇迹。”她自嘲扯起嘴角，“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竟然这么天真。”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重要的人留下的东西，珍惜它并没有错。”
　　谭盈抿了抿嘴唇，没说话。范尧陪她沉默着。
　　“那已经是曾经的事了。”再度开口时谭盈的声音变得干涩，“是我一直没放自己走出去，无论那条项链在也好不在也好，我早该清醒过来的。”
　　话一出口，谭盈胸腔突然有些钝痛，不是伤口，是另一个地方在作祟。
　　她深吸一口气呼出。
　　“看完这次日落我要回去好好睡个大觉，然后过新的一天。”
　　新的日子里，谭盈不会再来这里了。她用手撑在栏杆上直起腰，海风迎面吹来，吹乱了耳边的碎发。
　　“日落，下次我们去别的地方看吧。”范尧在海风中看向谭盈的眼睛，“以后看日落，你愿意让我陪着你吗？”
　　范尧真挚而坚定的神色倒映在谭盈的瞳孔上，谭盈知道她是时候给出答案了。
　　白色海鸟自头顶飞过，冲向天空。
　　……

　　下班前的会议竟然多开了半小时。
　　收拾好资料的谭盈回到工位才打开静音的手机，锁屏界面几个未接电话和消息弹出，她连忙回拨过去。
　　“……嗯，没事，就是在开会，现在已经结束了，不加班，我好收拾就下去。”
　　挂掉电话，谭盈被杵一边的舒晗吓了一跳。
　　舒晗眯起眼睛，八卦的雷达快速扫描。
　　“男朋友喔？”
　　“什么呀。”谭盈眨巴眼睛，“偷听别人的电话不好吧。”
　　“我是别人吗？！”丢下手里的资料一把抱住谭盈，“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我居然成别人了！快从实招来，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对方是什么人，帅不帅，快说！”
　　说当然是不能说的，至少被发现之前谭盈不想说，不然舒晗肯定下一秒就八卦出去了。
　　“你先放开我，你这样我死也不会招的。”
　　“哼哼。”舒晗松手。
　　“好了，交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有空在我这儿花心思打听，不如多实践下你的浪漫邂逅计划。”谭盈说着收好包包。
　　“你看看，有对象就开始嫌弃我的恋爱空窗期了，不得了了啊。”
　　“我只是想让你把注意力放到你自己身上啦，我身上没有新闻，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谭盈拿好包，对舒晗摆摆手，“我先走了，你回家注意安全。”
　　舒晗瘪嘴，还是摇手目送谭盈离开。
　　谭盈走出公司大楼，穿过街角，来到一家书店，在阅览区找到了相邀的人。
　　“抱歉，等很久了吧。”
　　“没有，倒是我，一直放不下心给你打电话，吓到你了。”范尧放下看了一半的小说拉住谭盈的手。
　　谭盈摇头。
　　“走吧。”范尧起身，“时间还不算太紧，吃过饭后看电影绰绰有余。”
　　两人已经正式交往，出于考虑，他们尽量约在离公司远的地方见面。他们想法一致，不想因为职场的关系打扰到个人生活，包括恋爱这种私人的事情。
　　忙于工作，已经一段时间没单独相处，范尧一路上都紧紧牵着谭盈的手。范尧喜欢触碰，爱意直接表露无疑，谭盈最初还有些局促，现在已经慢慢习惯。
　　电影散场，二人漫步在步行街上。
　　“你每次看电影表情都好认真。”范尧说。
　　“进电影院就是来看电影的啊。”谭盈看向身边的人，“你不会又没好好看剧情吧。”
　　“唔，猜到剧情的时候有些无聊，所以干脆看你。”
　　“猜中了也尊重一下导演啦。”
　　“我可不想浪费我的时间，毕竟这么久没见你。”范尧用力握了握谭盈的手。
　　谭盈浅叹，“后天又要出差？”
　　“嗯，这次行程一周，要去两个地方。”
　　“到了之后，有空可以给我打电话。”
　　其实不用谭盈说，每次不能见面的时候范尧都会很主动打电话和发消息过来。
　　“每次想你的时候就想听听你的声音，很安心，可听过之后发觉更想你了。”范尧半开玩笑道：“怎么办，现在叫秘书改行程还来不来得及？”
　　“这样任性林秘书会很困扰的。”
　　“下次空下来，把时间都留给我吧。”范尧把谭盈拉近了点，淡淡的檀香味拂过谭盈鼻尖。
　　“……好啊，两个人一起做点其他的事也不错。”谭盈错开眼神看向街边，“啊，要不要看看金鱼。”她拉着范尧走到街边的花鸟店。
　　店门口摆着鱼缸造景，各色的金鱼游弋其中。
　　谭盈弯腰凑近看，清丽的脸庞上映着柔和的淡紫色彩。
　　“喜欢可以买几条回去养。”范尧揉揉她的发顶。
　　“我只养过植物，没养过动物。”谭盈手指点在玻璃缸上，一条三色金鱼摇动大尾巴飘过。
　　“金鱼还是很好养活的，不吵，也不会掉毛，不挑食，换水也不用太勤快。”
　　“你养过？”
　　“朋友养过，养得很好，可惜的是金鱼跳缸死掉了。”
　　“啊，这些小家伙也没有看上去这么老实本分嘛。”
　　谭盈继续观察缸里的金鱼，一条黑色的双尾金鱼鼓着两只大眼睛摇摇晃晃游过来。
　　“诶？这不是小范总吗？”
　　谭盈猛地抬头看去，一身休闲装的经理正站在旁边。
　　“哟，小谭也在。”
　　“晚上好。”范尧泰然自若打招呼。
　　经理笑眯眯看着他们两个，“在逛街呢。”
　　谭盈直起腰来点点头，她有点紧张。
　　范尧靠到谭盈身边，抓住了谭盈的手。
　　“我们随便进来看看。”
　　“呵呵，小谭要买金鱼吗，我给你介绍介绍。”经理看起来很有兴致，而且对于他们两个牵手毫不意外。
　　“不用了，我还没想好要养小动物呢。”谭盈连忙婉拒。
　　“金鱼多好看，也适合忙碌的年轻人养，省事，你要是想养就来找我，保证不花心思。”经理晃了晃手里的袋子，里面是鱼食，营养液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嗯，有想法的话一定先去请教您。”
　　寒暄几句，经理笑呵呵走了。谭盈松了口气，经理肯定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虽说正当关系没什么好怕的，但突然被上司碰见心中还是不由得咯噔一下。
　　“吓了一跳？”范尧揽住谭盈的肩柔声问道。
　　“还好。”谭盈摸摸脸颊，“幸好不是舒晗。”
　　范尧笑出来，“是啊，是她就麻烦了，她叫一声估计鱼都要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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