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那日高家堂会发生的事，冯衍确实也在场，不过也是巧合。

　　那时往后院走的冯衍正巧看到了孟含清的身影，他就远远的跟着他，想看他要去做什么。

　　他一直隐在暗处，始终没有现身。

　　他想看看，撞破这种丑事的孟含清会怎么应对，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就走，还是情急地破门而入。

　　却万万没想到，孟含清既没有世故地回避，也没有莽撞地闯入，而是像只虚张声势的幼兽般，用拍门声吓唬屋内的人。

　　这拍门声不仅吓了屋内两个人一跳，也吓了冯衍一跳。

　　孟含清的行为毫无城府，那样纯粹，像一泓未被世俗沾染的清泉。

　　明明手段稚嫩得可笑，却因这份不加掩饰的直白与赤诚而显得格外动人，笨拙中透着一股天真的勇气。

　　孟含清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以及意料之外的表现，让暗处的冯衍险些笑出声来。

　　他的目光近似痴迷地盯着孟含清，你看看他，多么鲜活可爱的一个人。

　　竟然真叫他化险为夷，真是让冯衍刮目相看。

　　孟含清并不认识玉声，也不知道正是他的缘故才弄巧成拙把玉声卷入这场荒诞的风月事。

　　而如今，命运让他们这样相遇了，还叫孟含清亲自把人救下。

　　多么有趣的邂逅，比话本戏文还要精彩。

　　冯衍见二人没事，才默默转身去了后院，看祁钰那傻子和小孩们玩老鹰捉小鸡。

　　他突然觉得孟含清这个人非常非常的有趣。

　　上次救那林柔儿也是，明明自身困于冯耀的麻烦之中，那样弱小，却还能一次次想要替别人遮风挡雨。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叫人爱怜，既想护他于绝境，把他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让他人伤害，又矛盾的忍不住想看他崩溃，看他在绝境中该如何自救，恶劣地想看他掉眼泪，看他只在自己面前脆弱无助，哭着求自己救他。

　　想想就叫人心猿意马，多有趣呀。

　　所以这次对于玉声的事，冯衍想，如果是孟含清，他看到玉声手上那张目的不纯的请帖，他会怎么做呢？

　　照他那随心随性单纯的想法，或许会把请帖撕掉的吧，所以冯衍就这么做了，毫不犹豫把请帖撕掉。

　　而冯衍的这一举动也确确实实震撼了玉声的心。

　　玉声很意外，向来不掺和这些事的冯衍能为他挺身而出。

　　聪明的玉声隐约能猜到原由，或许也是因为他这张与孟含清长得相似的脸吧。

　　不论如何，玉声都很感激。

　　冯衍这次对玉声毫无理由的保护，也着实叫几个当事人意外。

　　府上的下人都默认玉声不仅受冯耀宠爱，更得到了少爷的关照和偏袒，对玉声的态度变得更加毕恭毕敬。

　　最难受的是周氏，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对冯衍不可谓不是掏心掏肺，甚至是把冯衍当作亲儿子疼，受了冯衍的冷脸也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看到玉声才入府没多长时间，就能全数分走冯耀的心，还能让顽石一样不可转移的冯衍出面庇护，竟然连胡老板的请帖都能说撕就撕，真的是把自己气得舌头都要咬下来了。

　　她平日里与玉声虚与委蛇，做出一副大度照拂的二夫人模样，其实打心里是看不上玉声的，毕竟是低贱出身，就算有些姿色，终究也只是个男人，等新鲜劲一过冯耀自然会把他弃如敝屣，却没想到玉声今日不声不响就笼络到了冯衍的心。

　　周氏真是又嫉妒又愤恨，但又不能对他怎么样，还是忍着一肚子气对玉声笑脸相迎。

　　玉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他想要在冯府扎根，安稳度日，或许冯衍才是他需要抓住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利用他这张与孟含清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冯衍对自己爱屋及乌一些。

　　对，他看出了冯衍对孟含清的特别的情感，那日在高家堂会上，他在台上看得真切，冯衍看向孟含清的眼中有隐晦却炽烈的的爱意。

　　别人都没发现，或许连冯衍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而得知这些的玉声，并没有抱其他不切实际的遐想，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冯衍这份爱屋及乌能在他为危难的时候，还能像这次撕请帖一样能再护他一次，或能够成为他最后自保的保障。

　　玉声的心思细腻，看出了冯衍对孟含清的情欲妄动，而冯衍从未经历过情爱，误以为自己心里的憋闷是因为孟含清对他的不近人情。

　　他应该不高兴的，但是向来被别人迎合奉承惯了的冯衍，在孟含清这里难得尝到了闭门羹的滋味，说实话，也是有些乐在其中的，毕竟闭门羹的滋味也是滋味嘛。

　　越与孟含清拉扯不清，你退我进，那若即若离的暧昧滋味，越叫人心底的那股征服欲更炽烈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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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含清走在去往采薇斋的路上，在经过第二教学楼时，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他熟悉的温和语调。

　　他转头一看，是方宁远。

　　孟含清眼睛一亮，很是欣喜：“方警官？”

　　方宁远大步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一身警察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在校园里说不出的惹眼。

　　孟含清问：“你怎么在这里？”

　　方宁远扬了扬手里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道：“替高局长来给顾校长送份文件。”

　　“哦。”孟含清点点头。

　　方宁远看着孟含清，突然有些羞赧：“只是头一次来，不知道顾校长的办公室在哪里。”

　　孟含清眼睛弯了弯：“校长的办公室就在采薇斋旁边，我带你去吧。”

　　“会耽误你吗？”

　　孟含清摇摇头，笑道：“不会的，顺路。”

　　方宁远欣然点头，大大方方跟着孟含清走。

　　说起来，方宁远自从上次郑荣生一事之后，来京和大学校园附近巡逻过好几次，以防郑荣生或者其他什么流氓来惹事，因此也和孟含清打过几次照面，方宁远年岁只比孟含清大两岁，一来二去也算是相熟了。

　　但是像这样一起走在校园里，还是头一遭。

　　两个人并肩走着，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眼中靓丽的风景。

　　孟含清把方宁远送到了顾校长所在办公楼楼下，就碰到了顾校长的秘书，秘书先生瞧见方宁远就把人领了上去，孟含清便和方宁远告了别，回了采薇斋。

　　等方宁远把交待的事情办妥从办公楼出来时，已经是上课时间，校园里一片宁静，路上也没有了来往的学生，在喧闹的蝉鸣声中隐约可闻朗朗的书声。

　　他看了一眼采薇斋的方向，而后默默收回目光离开了校园。

　　下午采薇斋没有安排课，学生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研习。

　　有在图书馆的雕花木窗前伏案抄录线装书上的诗句，有在琴房中学琴，悠扬的琴声传出去老远，有文学研讨社的社员们围坐在凉亭里探讨时政和最近的新鲜见闻……

　　处处都井然有序，忙碌生动又透着闲适。

　　孟含清哪儿都没去，还是抱着他的笔记本往人少的小书房钻。

　　陆世襄也跟着来了，不过他不是和孟含清一样来看书的，而是觉得小书房阴凉，找了个安静舒服的好位置躲懒睡觉的。

　　不知道怎么的，闻着小书房里特有的书本与纸张的气味，陆世襄能睡得格外香。

　　今日算他运气好，小书房里除了他和孟含清没有其他人。

　　听着窗外透进来的蝉鸣与夏声，孟含清这边两页书还没翻完，那边陆世襄已经睡着了。

　　孟含清蹑手蹑脚走过去，看着陆世襄香甜的睡颜，忍不住拿书掩着嘴笑，但还是细心地把靠近陆世襄这边的窗帘拉上一些，以免日光太过刺眼。

　　然后他捧着书回到了座位，继续安心地看书，时不时做一下笔记，写一下心得。

　　正看得入神，孟含清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声响，想是什么东西翻到的声音。

　　孟含清动作一顿，放下手上的书走到门外去查看。

　　门外不远处一个男学生不小心打翻了走廊上的花盆，他正弯腰去扶。

　　好在花盆结实没碎，但看样子像是很重，男生扶得吃力，孟含清连忙走过去帮忙。

　　男学生对有个人会突然出现来帮他感到有些意外的，等看清来人的模样后显得更加意外，眼睛都瞪大了，脸也一下就红了。

　　孟含清眼看着这个男生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起来，有些担忧地问：“同学，你还好吗？”

　　不会是天热中暑了吧？

　　男学生连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颇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朝孟含清大大鞠了一躬表示对他帮忙的感谢。

　　孟含清连忙把人扶起来，冲他笑道：“不用客气的，小事而已。”

　　激动得都有些磕巴：“含清、同、同学。”

　　说起来他见到孟含清这么激动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能留在京城读书且无需为任何学杂费用担忧，全靠扶摇基金会的资助，而这个基金会正是祁家资助的。

　　所以他一直对祁家心怀感激，尤其是对祁大将军——这位年轻有为的将军让他极为钦佩。

　　而孟含清作为祁家的三少夫人，几乎是京和大学人尽皆知的事，这个男生自然也知道，所以看到来人是孟含清才会这么激动。

　　把对祁家的感激与敬仰，很自然而然地投射到了孟含清的身上。

　　更何况孟含清在还主动出手相助，丝毫没有架子，更让这位男学生心生感动。

　　后来这个男学生很坦诚地说了关于接受扶摇基金会资助的事，言语间满是感激。

　　孟含清便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生会这样感激自己。

　　末了，男生又鼓起勇气请求，说他一直想写一封感谢信，如果可以的话，问孟含清能不能把这封感谢信转交给祁昀。

　　他其实一直想找机会找孟含清表达他对祁家的感谢，但是又怕自己这样冒昧找过去太过唐突。

　　今天竟然这样巧合能和孟含清不期而遇，他便忍不住想要抓住这次机会，但又怕孟含清会拒绝，说完这个请求，就满脸紧张和期盼地看着孟含清。

　　孟含清知道原委之后心里一暖，这个忙，孟含清自然是愿意帮的，这样一颗赤城的真心，怎么忍心去拒绝呢，于是他便应承了下来。

　　那个男生便欢欢喜喜地要回教室去写感谢信，孟含清说不着急，慢慢写，他就在小书房里等着他。

　　看着那男生离开的背影，那样急切那样欢喜，孟含清的心情也跟着澎湃，此时此刻，他才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扶摇基金会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一想到他自己成了这份感谢与真心的传递者，他竟然也开始迫不及待起来，迫不及待想把这份感谢亲手传达到祁昀手中，完成这场资助与被资助善意因果的完美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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