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暗恋不成一气之下脱离师门

　　氙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窗外是清新的午后，那四季如春的阳光透过竹帘，被切成细条，洒在他的脸上。
　　哒哒。
　　一阵风吹过，竹帘轻叩窗棂。
　　他喘息未定，缓慢地坐起身，伸手摸了下后背，竟濡湿一片。
　　“怎会做这个梦？”他思忖，卷起竹帘，目光移向窗外。
　　堂屋里的夏百川听见他卷帘的动静，放下手中笤帚，敲了敲里屋的门。
　　氙答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师尊，我帮您把窗关上吧。风挺凉的。”他走到窗前，伸手，却被氙拦下了。
　　“不必。”氙淡淡道。
　　他凝视窗外那颗小桃树，久久不语。
　　夏百川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儿，察言观色。
　　桃树结桃子了。
　　那年他坐在桃花源下，面前摆着两个熟透的大桃子。自那日的激战已经过去两年了，他青丝已白，乌黑的眸子早已冰清澄澈，仿佛什么都能倒映而出，却又过于轻浅、什么都留不下。毒质已被王腾的和之力治服，桃源大地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祥和。
　　他面对着大树，想象着王腾坐在树下苦修的样子。
　　他拿起一只桃子，伸手，朝着大树根说：“王腾，吃个桃子吧。”
　　大树的枝桠在微风中轻晃，残花如雪，洒了满头，交缠于发丝之间，难分彼此。桃子上落了几片干花瓣，他吹气拂去，再次举起。
　　“吃个桃子吧。”
　　大树不语，只有干花与枝条之间的窸窣，像在梦呓。
　　举了半晌，胳膊酸了，他似是明白了什么，终于放下了手臂，眼中只有淡淡的伤。
　　他坐了好久，终究没有那两个桃子。
　　“师尊？”
　　夏百川走到床沿，关切地问道。
　　氙方才回过神来，不愿再去看那结了小桃子的小桃树。
　　“您是不是做梦了？”
　　他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别问。”
　　夏百川已猜出了八九分。
　　“好，不问。师尊，您饿了吗？我从外边带回了些茶点。”
　　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他虽然看不上实力不尽如人意的夏百川，但有他在时，心绪能稍稍安宁。
　　“嗯。”
　　夏百川微微一笑：“是您最喜欢的桂花茶饼，我马上取来。”说罢转身出门。
　　氙一怔。他喜欢桂花茶饼吗？好像是吧，他都没怎么注意过。
　　夏百川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包用油纸包着的小酥饼。
　　氙看着他展开油纸，递于自己面前。与此同时，经脉里一阵翕动，紧接着是如同地裂山崩般的震颤以及紧接而来的剧痛。
　　氙面色唰地一下煞白。他咬紧嘴唇，手指抓住布衾，印出道道沟壑。
　　夏百川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手中的油纸包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溅出一地渣子。他不顾满地狼籍，伸手揽住氙的肩膀，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问道：“师尊，您怎么了？”
　　氙的意识被剧痛侵袭，恍惚回到了千年前。他被困于谢楚裳的毒质牢笼里，万般无奈，只能等死。毒质紧逼，他无路可退，希望是渺茫的，眼前是无光的，四周一切被淹没在了嘈杂的沉寂中。
　　渺小。
　　经脉中前年未动的毒质此刻躁动不已，和之力猝不及防，在毒质浪潮中溃退。
　　一声呻吟从嘴角漏出。
　　夏百川急得满头是汗，原本清凉的风此刻也显得燥热异常。
　　“谢楚裳……”
　　谢楚裳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半山腰上的桃花源。千年不见呐，别来无恙？
　　她由乳白的毒质托举着，鸟瞰脚下斑驳的战场。
　　“只可惜，故人都没了。”她轻轻笑了一声，又自语道：“可怜王腾为桃源大地献出了生命，最后却没有一个愿为他献身的人。”
　　“也罢，虽然挺遗憾的，但毕竟少了个麻烦。”
　　她凌空踏足，朝桃源山疾掠而去！
　　“那就毁了他那棵宝贝桃树吧。”
　　柳晓霁经脉里的毒质暴跳。她早已察觉不妙，此刻眼角闪过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微微一惊。
　　夜雨“当”的一声卡在两柄长刀之间。柳晓霁一蹙眉，奋力上挑，夜雨却纹丝不动。抬眸一看，竟不是那呆头呆脑的傀儡，而是活生生的毒族精兵。当下，趁她分心，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不约而同地翻腕斜劈下，左右夹击，成天罗地网之势。柳晓霁一看不妙，当即弃枪后仰。刀刃划过扬起的发丝，青丝触之即断。躲过这一险招，她挺身跃起，兔起鹘落间从两个士兵头顶踏过，倏地下坠，复又被灵气托起，一伸手接住了下落的夜雨。
　　赤红长枪在手，她瞳中火光爆射，一转身，夜雨冒着熊熊的炽烈心火向毒族士兵扫去！
　　心火过处，嘶嘶几声，白气直冲云天，而后两个士兵就这么在朗朗乾坤之下气化成白烟，消散于天际。
　　“哼！”柳晓霁捋着断发，颇为不满道：“两个蓝级未到的东西，也敢在本姑娘头上动土！”
　　气息未定，她便又瞧见了那花花绿绿的一团。
　　那是一个人。
　　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女人。她正穿过乱军飞向桃源山。
　　“不好！”柳晓霁当机立断，运转灵流踏上灵气紧追其后。
　　风在耳边呼啸，兵戈在脚下以及四周撕咬碰撞。
　　她看见刘山缠斗于十余个毒族兵之间，浑身溅满鲜血。她看见梁稳身负重伤却仍旧顽强抵抗。她看见许许多多普通的面孔，咬着牙，挥砍着手中的兵器，纵使已满身尘泥血迹。
　　她不忍再看。
　　她想起了那天夜雨。
　　然后她又想起了好久以前那轮中秋的圆月。
　　然后，不知怎地，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俊秀淡雅的脸庞。他站在悬挂着钟乳石的岩洞里，端详着洞顶的星图，面前是平滑如鉴的一汪蓝水。
　　然后他独身一人，去挡了刀。
　　你们都做你们的英雄好汉去了，可我呢？
　　不止一次，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要用医术救人，不能随意将命豁出去。你责任重大，你比别人重要。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想用那一声“杏林医女”的尊称换苟且偷安的理由，纵使她爱妙手回春，她更愿黄沙百战破楼兰。
　　“前面那人究竟是谁？”她思忖。有这实力的人，还能有谁？
　　秦世璟当然不是，那会不会是谢族之人？毕竟她出现时自己体内的毒质震颤了许久呢。前方的女子到了桃花源跟前，就停下了，按下灵气降落。柳晓霁也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
　　谢楚裳开始大量这棵树。
　　她记得一千年前这树还没这么粗大，当时也不过十人合抱，现在都快上百人合抱了。
　　“啧啧，就这么毁了也可惜，要不拆了给谢族做灵牌吧。算算能做几个，够不够三千……不对，这些年过去了，应该更多了吧。”她手指掐着下巴颏，绕树踱步，旁若无人——的确无人。
　　柳晓霁正在旁边的枯枝败叶里猫着呢。
　　她觉得自己实力远不及此人，要是交上手来堪称以卵击石，但若是叫来其他高手，比如……
　　比如谁呢？
　　山下混战一场，谁都腾不出手来管这里，而山上翠院里，还剩谁呢？
　　她无计可施，只得权且用心功联络术广布桃花源遭袭的消息——看谁有空了。
　　谢楚裳飞出了谢族营帐，秦世竹和谢蓁自然紧追了上去。不过速度自然是赶不上的，是故谢楚裳飞到达桃源山时，竹子还在湖底战场上用腿跑呢。
　　谢楚裳早没了影儿。竹子正推测她会去哪儿时，心内突然响起了柳晓霁的声音，告诉他，桃花源遭袭。
　　“一定是谢楚裳了！”
　　他看了看旁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谢蓁。
　　“阿蓁，离开这里，我去去就回。”
　　“啊？哥哥，我也去！”
　　竹子拂开谢蓁拉他袖子的手，正色道：“阿蓁，桃源山上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忙。”
　　他看见谢蓁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委屈，便有些后悔说出这句话，但情况危急，顾不得多做解释。
　　“听我的。”
　　他勉强抿嘴一笑，召来灵气，踏空而去。只留谢蓁杵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难过。
　　“是，我不够强。”
　　他张开右手，召唤出一股孱弱的毒质。
　　“我还从没想过我能救你呢。但是……”
　　他一拳握紧，毒质粉碎。
　　“……还记得在兽域魔都，我白白送你的彼岸冥灵吗？”
　　谢楚裳手中终于聚起了天下第一奇毒。
　　那毒之猛烈，令柳晓霁汗毛倒竖，脊背一阵发凉。经脉中的银水毒与彼岸冥灵的混合物——权且叫它“银灵”——畏畏缩缩地蜷成了一小坨，伏在经脉深处不敢抬头。
　　柳晓霁掌心糊了一层细汗，她见谢楚裳准备动手，却无计可施，心内如火燎。
　　“崔院长？刘副院长？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但就在谢楚裳准备出手的那一刻，一股磅礴的力量席卷而来。
　　“何人敢在此造次！速速报上名来！”
　　谢楚裳虽不畏惧，却也略显扫兴。
　　“什么小崽子，也配和老娘嚷嚷！”
　　柳晓霁却心头一喜。是崔一日院长！
　　崔一日从树后踱步而出，长须飘飘，目光炯炯。他一袭白袍挟风，胸前紫色桃花纹反射着云后残阳，熠熠生辉，光泽犀利，烙入眼帘。
　　“谢族之人，竟敢闯此圣地，胆儿肥了吧。”
　　谢楚裳莞尔一笑，十分娇媚地抬指一挑散下来的乌发，道：“崔一日，你竟敢在此圣地挑衅你祖宗，胆儿肥了吧。”
　　崔一日闻言，目光越发狠戾，但神色之中多了些微惊诧。那惊诧转而又成了担忧。
　　“你是何人？”
　　谢楚裳：“你配问老娘的名号吗？”
　　崔一日：“……”
　　柳晓霁：“……”
　　崔一日堂堂一介院长，何事受过这等挑衅？他怒不可遏，迅雷不及掩耳一招打出。灵气呼啸，排山倒海。
　　然而谢楚裳只是微微一笑，单手拨开他的攻击，如同拨开一片青纱幔。灵气瞬间像没头苍蝇一般窜没了影儿。
　　“崔一日，我劝你小子认真些，我可没工夫与你瞎玩儿。”
　　这下崔一日震惊了。面前这个自称“祖宗”的二八少女竟然四两拨千斤化去了他使出五成力的攻击！他努力平复下略显凌乱的气息，暗暗凝神蓄力。谢楚裳亦知此人不好对付，全神迎敌。“
　　与此同时，秦世竹跑上了桃源山。他探出心灵感知力一试，感觉到半山腰有浩瀚的力量云集，宛如一片飓风将至的气旋，缓缓搅动着，只待谁浅浅一施力，便会一触即发，搅得天地不宁、鬼神夜哭。林间枯枝上缠绕着些乳白的雾气，浮动缠绵，乍看仿佛薄雪初霁，一层淡淡的粉底。
　　但是，竹子知道，那是天下第一奇毒。
　　谢楚裳竟然别有用心，早早在山上布满了毒质陷阱，不仅使山上之人得不到外援，而且到了交战激烈处，大手一挥，便可得地利。到时候，一步一个陷阱，便如踩进了构思巧妙的文章，草蛇灰线，大大小小的陷阱伏笔都向你头上招呼。
　　当然，他尽力破解第一奇毒。然而毒质可不好欺负，未能按原计划捕捉到猝不及防的猎物，反而碰上了个全力出击的煞星，它们怒不可遏，尖叫着扑向秦世竹。
　　竹子抽出落尘，雪光逼人，一剑斩下！
　　毒质梦回千年前。他年他乡遇故敌，遂大喜过望，摩拳擦掌，尖叫转为尖笑。
　　黏在落尘剑刃上的玄泯大喝：“落尘，休要杀鸡用牛刀！看我的！”
　　玄青灵气张开巨口，爆发出一声气贯长虹的龙啸，饕餮般吞下涌来的毒质。
　　曜玄龙雪了一千年前的奇耻大辱，满意地打了个嗝，道：“刚消化完上一波，这波好吃多了。”
　　落尘：“……”
　　玄泯显然未察觉到落尘的无语，他还沾沾自喜又满怀期待地问：“落尘，如何？”
　　竹子不好插嘴，遂动身上山。
　　落尘只得接话道：“玄玄，还不错啦。”
　　玄泯一听这“玄玄”二字，心花早已怒放，芳香袭人，把肚内天下第一奇毒都熏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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