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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血泪病伤笑忘城(下)
“是不是在等我回信息?”进门的人得意洋洋。
“意不意外?”
岑滢哑然,顿时收回正眼,表达对这种幼稚恶作剧的不屑。
庞焱关注的却是她微鼓的嘴,笑得满脸晃白牙。
岑滢也就没绷住抿了唇,心坎里像灌进了半罐子灿如阳光的蜂蜜。
这一刻的快□□着浓浓的疯傻劲儿,却甘之如饴,除了彼此没人能懂。
第一天一早,庞焱又走了。
然而又像没走。因为人虽然走了,手机上的消息就没断过。
岑滢放下手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剧本一个字没写……
苍天啊,堕落啊,在家就知道聊天吃吃喝喝。岑滢痛心疾首。
明天起,关手机,蹲图书馆。
岑滢在图书馆蹲了两天,没想出一个合意的开头。越想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想不出来。
看会儿漫画解解压,好开心……
一本接一本……
半个月过去了……
她决定先把开头这件事放一放。
这个故事要讲什么……
王者归来,复仇,家国情怀,乱世真情。
喜剧还是悲剧……
悲剧有人看吗?当然要Happy Ending。
她第一次写这种复杂的题材,深感工程浩大……
要不还是写熟悉的题材?
可总得有第一次……你想写这个故事吗?
想——写得出来吗?
写不出来……
历史架空得有年代背景参照,她决定先从简单着手。
春秋战国……不行。
秦……不行。
三国……不行。
东晋十六国……可以考虑。
南北朝……可以考虑。
隋……不行。
唐……不行。
五代十国……可以考虑。
东晋十六国史、南北朝史、五代十国史……这一排加这一排,多,多少本啊……
正看到八王之乱,琢磨男主角设定为八王之一行不行,一阵味道扑鼻,差点把岑滢送走。
她四处看,只见桌下一双肥掌脱离了运动鞋的束缚,快乐地扇动着空气。
岑滢收拾东西搬到五排之外——刚才想什么来着……
男主角如果设定为八王之一——老鼠跑出来了?岑滢一回头,后面一个小孩低头咯嘣嚼了一下坚果,还对她抱歉一笑。
岑滢收回头,努力集中注意力到“八王之一”这个问题。
谁在笑?谈个恋爱这么开心……开心也别影响到别人啊……
刚刚想把谁设定成八王之一来着——打电话的能不能出去打?
岑滢一扭头,角落里碎花连衣裙的姑娘在补口红,棕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来图书馆就像是为了和手机见面……
五根不清意难静……
回家写吧,带不了这么多书。
岑滢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塞上耳机、戴上帽子,用书和电脑、咖啡给自己围了个圈,披星戴月埋头翻书。
窗外的国槐树不知什么时候变黄了,微风过处,一片片黄叶如灵动的金蝶。
岑滢顺着窗边走去洗手间,见一个穿蓝格衬衫的男生低头站在窗边看书。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的白T恤,清爽又干净。
他的目光完全被手中的书吸引,低头垂下的额前碎发遮在眼前,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视线的移动微微颤动。
岑滢好奇看向他手上的书——寻找无双……
这本书岑滢看过。
开头是主人公王仙客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寻找在所有人记忆中已经忘却的人……岑滢脑海中忽然就有了一幅画面。
长安城,柳絮飞花,珠翠罗绮。
永阳坊的一家铺子里,罗老板和老板娘在柜台后嗑着瓜子打情骂俏。
铺帘子缓缓掀开,走进来一个七尺多高身着青衫的男子。他戴着鬼脸面具,往柜台上排开十锭金元宝,声音低哑:
“我要杀一个叫徐玄翊的人。”
岑滢回到座位,在电脑上敲下这一幕。
抬起头来,POLO衫中年男人换上了一身宽袖紫色官服,头上乌纱帽威风凛凛,他在说什么……
扇脚丫的男人身着黑色夜行衣,戴帽蒙面,他要去做什么……
补口红的姑娘抛起一粒葡萄,衔入口中,紫绮襦,缃绮裙,她是谁……
吃坚果的小孩露出一个诡邪的笑,谁控制了他……
窗边看书的男生穿上细鳞铠甲,长剑出鞘,他的剑锋挥向了谁……
*
元旦这天,庞焱终于回家休息一周。
岑滢也总算能从图书馆转战自家书房。
干冷刺骨的天气,两个人蜷缩在家里不用出门,都很满足。
头两天,一切还算正常。
庞焱一如既往睡到中午才起,光着脚在家里走来走去,像只猫回到它的领地四处巡视。
岑滢就在书房埋头打字,有时候拿另一台联网的电脑找资料。除了伸手接饭那一下,庞焱光着半身擦着头发在书房里走来晃去,她都不带看一眼。
直到第三天写到某一段情节。
岑滢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不投入,写不出来。
一认真,静不下心。
庞焱正一手拿遥控器在客厅看自己在播的剧,忽然有人拉他的手,他转头才问出个“怎——”,就被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朋友拖进了卧室。
庞焱从来没见过岑滢这个样子。
以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一些混乱,描述不清楚。
一小时后,岑编剧不屈不挠回到书房继续天马行空。
两小时后,庞大明星又被人按在了床上。
四番折腾,岑编剧:“我去,怎么比写大场面还累……”
*
第二天一早,岑滢不信邪地又开始研究那一场戏。
结果庞大明星睡梦中就被人当了工具人。
“你这场戏打算写几天?”庞焱问这话的口气称不上正经。
“我当然想一天写完啊!”岑滢就很绝望。
然后两个小时后,她一抬头,就见庞焱已经站在书房门口等待召唤,美其名曰:“帮你省点时间。”
第六天,那场戏总算写完了。
庞焱用一种“幸亏我在家”的口吻明知故问:“真完了吗?不完我明天不敢走呃……不然你去找谁?”
岑滢“哼”了一声,自知理亏,装勤奋而不答。
庞焱手撑门,低头笑问:“还修改吗?”
岑滢想给他一个“排山倒海”。
*
三个月后,庞焱回家休息,进门就发现家里静悄悄的。
走进书房,见岑滢趴在书桌上,肩膀抽动。
庞焱扳过她的脸,泪痕凌乱。
“怎么了?”
岑滢泪眼望向他,眼神仓皇而悲伤。
“徐玄翊死了……”
“徐玄翊是谁?”
“我本来想写的是喜剧啊!我不想让他死……可他不想活了……”
庞焱反应过来,叹口气,拍拍她,自己嘀咕:“看来这个徐玄翊,我非演不可了……”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庞焱有点严肃:“你昨晚上做什么梦?一直在叫徐玄翊……我发现,我怎么跟一个子虚乌有的人……较上劲了。”
岑滢埋着头笑了好久。
傍晚,庞焱来书房叫岑滢吃饭,就见人瘫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腿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
庞焱蹲下身抱住她。
他自己深知全情投入一个角色是什么滋味,也不说话,默默拍着她,直到岑滢的呼吸平复,才劝了一句:“这样很伤身体。”
岑滢也知道自己这几天哭哭笑笑,就像个疯子,勉强:“嗯。”
结果到了晚上,庞焱给她送水果,就见岑滢仰靠在椅背上泪流满面,眼神空洞望向电脑。
庞焱轻轻叫了她一声。
岑滢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他最后看到的天空是血青色的......”
庞焱不知是被这一句话带入了剧情的画面,还是被她失魂一般的神情震住了,呆站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庞焱赶早班机走了。岑滢来到书房,就见电脑键盘上贴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徐玄翊死多少次,我就重生多少次来见你。”后面还画了一个四不像蜗牛。
岑滢盯着纸条一动不动看了好一阵,忽然眼尾一弯,低头翘起了唇角。
*
新剧本《笑忘城》花的时间和精力,破了岑滢成独立编剧以来写剧本的纪录。
仿佛是这辈子最后一个剧本,费劲得感觉已经使尽了余生的力气。
庞焱走了一星期,岑滢躺进了输液室。
“岑滢姐,你这么廋,怎么会脑供血不足?”
王海珠来代替家属帮忙照看,十分疑惑。
“还好不是急性脑出血……”岑滢自找安慰。
“你这乐观和庞焱哥一模一样!”王海珠乐呵呵评价。
岑滢才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庞式调侃。
吊水第五天,岑滢正和王海珠笑说明天不用来了,医生严肃着一张脸进来了。
“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超声显示一侧卵巢有疑似包块,需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认。”
她本来是想节省时间,正好人在医院就顺便一起做个例行体检,没想到会给自己发展出了“情节拐点”。
包块……进一步检查……
岑滢明白这两个措辞意味着什么。
三天后,看到MRI的检查结果,岑滢全身发凉。她首先想到的,是要留点什么在这世界上,她想要一个孩子。非常迫切地想要。
作为编剧,她对误诊、拿错检查结果,最后皆大欢喜的剧情设计了如指掌。
作为病人,她没办法为自己写一个反转。
直到走进手术室,躺在狭窄的手术床上,岑滢依然不相信自己会和那个恐怖的字眼打上交道。
哪怕术中快速病理检查结果,在她醒过来的时候,简单明了放在她眼前,她依然不能相信。总觉得那么多病人,也许还有混错结果的可能。
直到最终病理结果拿到手里,那已经是出院的前一天,岑滢才终于接受了现实。
幸运的是,肿瘤是早期,没扩散到另一侧卵巢和其他地方,暂时不需要化疗。
不幸的是,那被癌细胞侵蚀的一侧卵巢,或许永远也不能再正常发挥它的功能。
房荟潆来看她,叶蓁蓁的嫂子来看她,赵寒莹亲自来看她,冷苹老师的侄女也来了......唯独她想守着她的那个人,每天只能在视频电话里相见。
岑滢没对他们坦白病情,只笑说是囊肿小手术,劳大家兴师动众。
因为她发现被人同情,比癌痛本身更像凌迟。
白杨和凌铃也来了。
因为手术,她没能参加他们的婚礼。
“你们打算去哪儿度蜜月?”岑滢问。
“没想好呢。”凌铃说。
“应该暂时去不了。欠你的钱才还清,还有房贷。”白杨接。
“以后去也是一样的。”凌铃看向白杨。
岑滢看着他们,认认真真地想,我也该结婚了啊……
哪怕找个普通男人,至少现在也能给她削个苹果……
王海珠来照顾她,每天给庞焱报告情况。
爱情是甜蜜的。可甜蜜不足以对抗生老病死。
从检查到手术,不过短短一个星期时间,岑滢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明明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打翻在地,又惊恐又懵。
伤口疼,情绪也不好,便不太愿意接庞焱的电话。
庞焱并非不愿意来,而是岑滢不让他来。
她当然想要他在身边,想要他握着她的手进手术室,陪她度过生死一线。
可他戏约在身,不可能请长假。露面一两天又走了,反而让她更难过。
而且万一被人拍到,她的病房十有八九会变成奔丧现场。她可以预想到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对于现在的她,全是可怕的催命符。
这对她是两难,对庞焱或许也是。
因为王海珠替她接完电话,告诉她“庞焱哥好像不太开心”。
在医院的日子,岑滢想了很多。
家族里的老人都是健健康康活到八九十岁,所以不是遗传的问题。
为韩川负能量满载荷的那些日子应该贡献最大。
熬夜加班到崩溃的那些夜晚也是帮凶。
而在她和庞焱的这段关系里,她生过闷气,有过焦虑猜疑,甚至愤怒。
那些痛苦纠结,甚至爱与不爱,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笑而渺小。
哪怕拼搏努力也仿佛淡薄得失去了意义。
而她一直渴望的人间天伦,这一刻变得无比强烈。
厨房的烟火、电视的声响、孩子的嬉笑、夫妻间饭后的散步交谈。这般无需波澜壮阔的平实日常,都似乎变得遥不可及。
那么,那些努力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生病的时候,能病得有尊严啊!”王海珠说,“就像现在,清清静静的,也不用排队。”
岑滢轻笑了一下,觉得有道理。
而眼下,她和庞焱该何去何从。
他现在事业在上升期,根本不可能结婚。
娱乐圈那些为爱丁克的美丽佳话,最后有多少落得好结局。凄凉收场的总是女人。
守着一个男人,还不如守着一个孩子靠谱。
她不是赵寒莹,她只是她自己,她豁不出去,也输不起。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现在隐婚生子,那也是一种被人围追堵截的生活。和她想要的“平静”二字差之甚远。
她真的等不起了。
*
岑滢出院回家休养,庞焱也回来了,默默照医院给的食谱为她做一些半流食。
然后,静静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她吃。
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气氛的低恒温状态。
她不知道他呆几天又走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现在却只想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术后还有五年预后观察期,岑滢明白不能作死,努力把自己调整到一种波澜不动的心态。
然而在医院已经想好的事,真要开口,就像有什么连根拔起,只觉得比伤口还要疼。
她从来不喜欢虎头蛇尾、结局不清的故事。
开始要有开始的理由,分手也要分得明明白白。
“对不起……”庞焱低头说。
岑滢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上来了,她把头偏向一边。心中质疑他在为什么向她说对不起……
为之前不能到医院陪护?还是为不能许诺她将来?
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岑滢心里一团灰黑浑浊的东西像生锈的锚拉着她沉下去,一直沉下去,要把她拽到无底的深海里去。
她听见庞焱喘口气,说:“如果你觉得——”
他的声音几乎带着一丝极低的哭腔。
岑滢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一下,喉咙轻轻一哽,咬牙硬气地要听他说下去。
庞焱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是乔曼。
“庞焱,网上刚刚出来一个负面消息,你看一下,不要做任何表态。”
庞焱收了线,把手机搁在一边,似乎要接着说刚才的话。
岑滢却已经松懈了听下去的勇气。
可能是屋子里太静,乔曼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抬眼看他一眼:“先看一下怎么回事。”
于是两个人各自拿起手机,就见热搜上刺目的标题。
“惊爆!内娱男星当众羞辱合作方,视频流出全网哗然:这素质绝了!”
再往下看。
“知情者爆料,庞焱助理在某活动现场对工作人员大发脾气,因到场粉丝太少而不肯出席活动……”
后面有庞焱出席活动的视频,正常的活动仪式,并无异常。
镜头一转,就见麦麦挥手对着一个穿绛紫色职业套裙的女人连舞带比划,说的什么并不清晰,只看到面部表情非常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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