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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敌
兽潮将近,元彻真人秦直一点也不紧张。此时,他在凌虚阁内院,席地而坐。
百来根极细的竹签凌乱地堆在他面前。此处院落乍看无甚特别之处,真人今天出现在院子里,只因为这里的地面尤其地平,环境又很清净,没有别人走动干扰他。
前提是,冯长老没有找过来的话。冯长老刚走到院门口,远远看见那堆签子,就明智地停住脚步,询问:“真人?”
果然,元彻真人立即阻止他:“站住!你来干什么?就站在那里说。”
那些竹签是玩乐的器具。它们从筒中被扣到地上,再由人将它们小心地逐根移除,期间不允许触动其他竹签。此种游戏需要细腻稳重的手法,通常来说,法修比较擅长。而元彻真人作为游戏爱好者和两岳最厉害的法修之一,绝对是个中高手。今天他用的竹签,也是最高级的一种:哪怕最轻微的震动,都会令整座签堆坍塌,导致游戏失败。
冯长老但凡再往前走几步,真人这局游戏就完蛋了。何况在此之前,他就会被真人扔出去。所以,冯长老安分地站在原地,揖手道:“晚辈有事要请示您。如今凌虚阁人手不足,恐怕无法抵挡下一次兽潮。解决这个问题是当务之急。”
“啊?哦。”元彻真人盯着签子堆,心不在焉地应声。
冯长老拿不准真人有没有在听。不过,他已经习惯了真人听取汇报时的敷衍态度,所以继续说:“两岳有不少散修,如果能令他们替凌虚阁剿灭妖兽,可解燃眉之急。”
“嗯,嗯。”真人找准角度,竹签轻巧一挑,将签堆表面的一根签子挑飞出去,其余部分纹丝不动。真人满意地点头。
冯长老深吸气,说到重点:“除了用寻常的财物作为奖励,还应该拿出一件更珍贵的东西作彩头,激励他们。晚辈考虑着,不如请出万象楼里的昙芯烛,用它奖赏在下次兽潮中贡献最大的元婴修士。昙芯烛毕竟是珍品,晚辈不敢专擅,特地来请示真人您。”说完,冯长老耐心地等待真人再敷衍他一个语气词。无论真人回应得多么随便,冯长老之后都会对外宣称“真人已经应允”。
“嗯……”元彻真人晃着竹签。
冯长老随即揖手:“好的,那晚辈就不打扰您——”
“慢着。”真人说,冯长老的身体立即变得僵直。与此同时,一只玉瓶飘到他面前。真人还盯着签堆,只用手里的竹签指指玉瓶,说:“这个,越看越叫我心烦。你拿走,用它当彩头。”
凌虚阁正在招募修士抗击妖兽。在下次兽潮中,杀死妖兽数量最多的人,可得到一枚复康丹作为奖赏。
上述消息一经传开,顿时在两岳吸引了无数的目光。郦自衡亦是其中之一。兽潮临近时,他整装来到凌虚阁外院。这里熙熙攘攘,人挨着人,竟然全是元婴期修士。
郦自衡掂着折扇,早已预料到这番盛况。
修士不同于凡人。修士阳寿绵长、躯体强韧,又能运化灵气为己所用;许多凡人眼中的“不治之症”,都能被法术、丹药化解。然而,修士的身体也并非金刚不坏:有些伤势太重、太刁钻,极其难以治愈,寻常的法术丹药都奈何不得,即便疗养几十、上百年也不会消失。
若在上古时候,这些受伤不愈的修士只好自认倒霉,拖着残躯度过余生。但是,约千年前,有位元婴修士炼制出一种奇丹,彻底扭转了世人的认识。她给此丹取名为“复康丹”,它是她的得意之作,令她在修道界名声大噪。后来,她又炼制出化神丹,就此跻身真人之列;直至今日,她仍被人们认定是世上丹道造诣最深的丹修。她就是素心真人姜月茗。
“复康丹”是针对顽疾痼疾的万灵药,它的功效就像它的名字一样简单和大气——它可以祛除任何伤势,使人康复。复康丹异常稀有,炼制时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赶上有一枚问世。这样的稀世神药,凌虚阁竟然舍得拿出来当奖赏。无怪人们挤破脑袋,都要来夺今日的魁首。
郦自衡捏着扇子。几年前,他做凌虚阁掌门的时候,可从未听说过凌虚阁有复康丹。何况秦直为什么不自己服用它,治一治他认不清人脸的毛病?此事颇为可疑,但治愈旧伤的机缘就在眼前,疑点再多,他也得去闯一闯。郦自衡扫视,在人群中发现了许久未见的熟面容。
是陆绮。她抱臂站在人群里,浑身上下彰显着“志在必得”四个字。陆绮来凌虚阁的原因不难猜:陆英华境界不稳,虽然这是心病,但复康丹亦能缓解一二。陆绮是来为母亲陆英华争取复康丹的。
陆绮察觉了郦自衡的视线,立即充满气势地看回去,而且将腰背挺得更直。今日,情人亦是对手。
前方不远处,冯长老手持醒木,在案上一拍。响亮的敲击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他清清嗓子,公布了这场较量的规则:
正如传闻所言,凌虚阁招募修士协助抵御兽潮,以财物作为回报。其中最贵重的一件,毋庸置疑,是顶级的疗伤药——一枚复康丹。它将属于在此次兽潮中,杀掉最多妖兽的修士。而且,可不是什么妖兽都行;唯有那些冲到凌虚阁的高山之上,实力匹敌元婴修士的妖兽才作数。
说到此处,冯长老取出一只玉瓶,举起展示。一只小小的瓶子,令不少人面露渴望。眼看冯长老就要收起它,有人按捺不住,问道:“冯长老,它真的是复康丹吗?品相如何?请你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冯长老顿时板起脸。他遥遥向远方揖手,说:“此丹乃元彻真人赐下,千真万确是复康丹。你若不信,可以自行离开。”
议论声如风刮过。凌虚阁是名门大派,人们大都相信冯长老的话。至于品相——那可是复康丹啊!它是能治愈一切伤残、无异于再造肉身的奇丹,谁会挑剔它的品相?哪怕是最次等的、勉强成丹的复康丹,也值得他们争个头破血流了。
没有一个人走。冯长老又敲响桌案,继续说明:
为保证公平,凌虚阁准备了一批玉牌;它们由元彻真人亲自设计,能记录持有者杀死的、符合要求的妖兽的数量。数量越多,玉牌的颜色就会变得越深。谁能拔得头筹,玉牌上的结果说了算。参与者拿上玉牌,就可以自己选地方驻守去了。
有凌虚阁修士上前,将许多玉牌倒在桌案上,堆成一座小山。人们纷纷拿取,郦自衡也施法勾来一枚。玉牌纯白无瑕,其中的法术很有秦直的风格:不感兴趣就随便弄弄。郦自衡啧声。
驻守在哪里,才能在兽潮中抢占先机?修士们各有策略:有人选择灵力丰沛之地,有人默估妖兽奔来的方向。但是兽潮开始后不久,人们就发现,比那些更重要的是,千万离妙觉真人陆英华之女陆绮远一点。
陆绮踩住妖兽的尸体,一把拔出银枪。半刻钟前这处山坡上满是妖兽,现在这里除了陆绮,没有别的活物。她杀得太快,竟能在前赴后继的妖兽群中清出一片空地,直教别人杀无可杀,唯有绕着她走。
陆绮斗志昂扬,冲出几里,又挑一处山头开打。几经辗转,她腰间的玉牌迅速变灰。终于,某次扫荡之后,陆绮气喘着,瞧见熟悉的青衫人影一闪而过。
郦自衡?
陆绮上前两步,看清那确实是郦自衡。他路过几头妖兽都不动手,只忙着赶路,似乎另有意图。
陆绮心中燃起焦躁。她自负武艺超群,论斩杀妖兽,她认为没有哪个竞争对手比得过她。但是,郦自衡——这个狡猾的男人——他不卖力杀妖兽,打的是什么主意?
妖兽又涌现。这次,陆绮没了勤勉清理它们的心思。她放轻脚步,远远跟在郦自衡身后。
郦自衡穿梭于山林间。冯长老的布防毫无新意,于是郦自衡轻易找到了他。冯长老挥舞长矛,兢兢业业地对抗妖兽;在他背后,郦自衡聚起探查的法术,直指冯长老的佩囊——他要看一看,秦直舍得扔出来赏人的“复康丹”,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敢!!”
银枪砸过来,逼得郦自衡后退。法术被击碎,冯长老吓了一跳:“陆道友?”
陆绮的眼睛都要冒火了:“郦自衡!你敢作弊!”
冯长老一听,立即质问:“怎么回事?”
陆绮用枪指着郦自衡:“我都看见了,他偷袭你!”
在冯长老眼里,郦自衡是恶贯满盈、几乎毁了凌虚阁的大罪人。有人攻讦他,冯长老绝不会不信。他喝斥:“郦自衡,你要干什么?你敢强抢复康丹,不怕元彻真人怪罪?!”
郦自衡的表情就好像,他看到小孩子打翻了碗。他似笑非笑地说:“作弊?如果我要作弊,有更简单的办法。”他举起他的玉牌。就在陆绮和冯长老的眼皮底下,那玉牌的颜色逐渐变深至漆黑,又逐渐变浅,恢复原状。陆冯二人的眼睛都看直了,那目光简直要将郦自衡瞪穿。他们谁都没想到,秦直如此敷衍了事,他身为化神真人、亲自操刀设计的法术,竟被郦自衡一介元婴修士破解了。
郦自衡说:“强抢?有必要吗?”
冯长老声音颤抖:“玉牌……怎么会……我要请元彻真人亲自查验!”
陆绮不信:“我亲眼看见你对冯长老施法!你若心里没鬼,偷偷摸摸地干什么?”她对冯长老说,“他偷袭,还私改玉牌!凌虚阁应该取消他的资格!”
冯长老义愤填膺,他正要附和她,一时又卡住了。
郦自衡假装惊讶:“不能吗?我怎么没听说这几条规则?”
冯长老咬碎了牙,不得不承认:“的确没有这样的规则。”迎着陆绮难以置信的眼神,他说,“凌虚阁早已声明过规则,我不能朝令夕改。陆道友,我们凌虚阁到时一定仔细查验玉牌真伪,若你想要复康丹,还是快去杀妖兽吧——”
陆绮大怒:“他能改玉牌的颜色,这怎么比?!根本不公平!”她猛地扭头看郦自衡,只看见青色的背影远去,一路留下法术和妖兽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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