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夜幕之下，邪风阵阵。

　　荒郊野外，又是在沁泽，漂泊在此处的孤魂野鬼本就不少，平日里普通人自是看不见，但随着这祭祀成功，周遭的孤魂野鬼像是被漩涡猛得吸了过来，拉入盛老爷原本所站之处，显出原形。有脖子要断不断的惨死鬼，也有面色黑紫眼眶凹陷的病死鬼，没见过鬼的人看了，那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城主带来的众卫兵中，不伐胆子小的，直接就被吓得瘫坐在地上，失声尖叫：“是鬼，鬼啊！”

　　斩风云抬手一道朱砂符咒打过去，驱散了几只鬼魂，但随即又有更多的鬼魂被吸入进去，“啧”了一声道：“这没完了还。”

　　说罢，他侧首看了一眼台上被绑来的几个乞儿，他们眼睛都被蒙着，看起来略微惊慌，所幸无甚大碍。

　　宁初道：“安肆？”

　　身后之人许久没有出声。

　　宁初抬手捏了捏安肆的腕骨，安肆这才应他一声，又问道：“谭大夫，他怎么了？”

　　谭婉把脉的那只手顿了下，道：“仙君是受祭祀的邪气所扰，但修行之人……不应当啊。”

　　宁初刚想说话，但出口就是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再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这时，斩风云突然叫道：“短命鬼，你干嘛去？！”

　　几人望去，只见城主稳步向盛老爷走去，几只恶鬼经过他身旁挣扎时，在他身上抓出数道血痕，城主只闷哼一声，继续向前。

　　谭婉急道：“城主！”

　　城主道：“别过来。”

　　数不清的孤魂野鬼被盛老爷身上祭祀的符纹聚成一个邪气森森的黑球，而盛老爷早就失去了气息，但肢体却因祭祀还在继续，诡异的立在空地上。

　　黑球越来越大，在即将爆开的最后一刻，城主一手切进黑球。

　　“啪——嗒——”

　　像是什么东西骤然碎掉，裂开。

　　而城主，他的身体也像是被锤子猛的敲了一下，肉眼可见的浅金色灵力从身体看不见的“缝隙”中飘离。

　　与此同时，宁初体内原本不断流失的力量像是被人关住了闸口，随着一呼一吸，开始以极慢的速度聚集起来。

　　谭婉几步跨过去扶住城主，又哭又骂的道：“你到底在蛮个什么劲啊！”

　　这出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顾溜溜愣愣的道：“祭祀这是……被城主阻止了？”

　　宁初摇了摇头，道：“并未，祭祀完成了，也十分成功。”

　　顾溜溜道：“可是，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坏事？”

　　那些原本被吸附成一个黑球的孤魂野鬼们没了祭祀的束缚，飘零四蹿。现在周围除了些许散不开的阴气，确实没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安肆道：“因为被祭祀的神明，没有接受这场祭祀的祭品。”

　　神明没接受？

　　顾溜溜反应过来道：“那个鹿招？”

　　宁初道：“是的，鹿招。”

　　说完，宁初看向城主，城主亦有所感，道：“子潇仙君，你们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宁初摇了摇头，道：“只是有个大致的猜测而已，想必斩堂主才是最早知道的人。”

　　顾溜溜问道：“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城主道：“我就是鹿招。”

　　顾溜溜：“？！”

　　顾溜溜环顾四周，除了她自己，在场的人都是一副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斩风云眼神略微闪躲，抓了抓脑袋吞吞吐吐的道：“其实吧……爷也不算特别早知道，就是……嗯……怎么说呢，啊……”

　　“我来说吧。”

　　看斩风云支支吾吾不好言语的模样，城主打断他道，“城内那些关于‘鹿招’的大部分传闻都是真的，我本就是一介鬼修。”

　　众人讶然，他们只知鹿招是位神明，却不知鹿招的前身竟还是个鬼修。

　　宁初想起月肃带给他的消息，鹿招亦是经历过四百年前那场大疫，为救治染上疫病的母亲，自愿舍身化作灵药被母亲服下。

　　现下，城主否定了传闻的后半部分。

　　城主道：“当年那场大疫虽波及整个昭月西疆，但也有少数人幸免于难，我母亲便是其一，反倒是我，一开始就卧病不起。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将我送去隔离的山村，犹记得当时，子潇仙君也在村内帮忙医治。”

　　那时至今隔了四百余年，宁初早已不记得那些人的脸和名字了，但每逢有人提及这事，宁初心情都异常沉重。

　　那时，几百号人被关进村子医治，而出来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宁初无法形容一条条生命在眼前一点一滴耗尽是何种感受，如今对当事人，他只能无力的道一句：“抱歉，那时我医术不精。”

　　城主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仙君你们能做的都做了，我很幸运，也是活下来的那六个人中的一个。”

　　宁初诧异道：“那为何……”最后会变成鬼修？

　　城主扯着嘴角笑了下，道：“从隔离的村子离开，回去后我才知道，他们将我母亲作祭品，献给了某位不知名的神明，希望神明保佑他们病邪不侵。那时我只觉世间无趣，单纯不想活罢了，没有死得多伟大、多了不起，哈哈。”

　　众人默然，没人笑得出来，这样的结局何其荒诞。

　　安肆道：“你之后又是怎么变成沁泽城主的？鹿招的命牌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又看向城主，坐等他一个解释。

　　宁初道：“是我请他担任沁泽城主一职的。”

　　顿时，众人诧异的看向宁初，不想还是子潇仙君亲自为沁泽定的城主人选。

　　宁初摆了摆手，无奈道：“这不奇怪吧，最初的沁泽虽是一座小城，但也该有个人管理才对。当时我正为人选发愁，某天意外遇见一只小鹿，它将我引去了处泽地，恰好碰到城主，觉得有缘便将这城主人选定了下来。”

　　城主亦是想到了这段往事，这也是鹿招之名的由来，他轻声笑道：“其实，若不是仙君您去了那处泽地，我不一定会想要当这个城主。”

　　宁初问道：“为何，是因为村内隔离那段时日的缘故？”

　　城主摇头道：“这只是缘故之一。仙君或许已不记得了，大疫的前几年，西疆那儿也在闹饥荒。那时我父亲便在山脚下给人当挑夫，您向他问了路后，给了一袋圆滚滚的松子，正是那袋松子，帮我们一家三口度过了那时最艰难的一个月。”

　　宁初顿觉心头一震，想起那位自己挑着重担，却一路上都在找话聊天，担心他走得太累的挑夫，数种滋味交杂于胸口，立即道：“我记得那位挑夫，他与我说过，家有贤妻幼子，幼子爱吃李，他就在家门前种了颗李子树，但没结几个果子，树就死了。”

　　城主叹道：“您居然还记得，那几年旱灾严重，树死人亡都是没办法的事。但如今，我的所作所为，怕是叫您失望了。”

　　宁初沉默不语。

　　城主捏着一块“鹿招”的命牌，拇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道：“困于鬼修的身份，我自觉低人一等，故而想借着这次疫病走个捷径，看能不能拿点信仰，捞个土地当当，没想到出了这等事，给您添麻烦了。”

　　无论何种神明，民间的供奉都是不可或缺的。但城主的做法，宁初觉得，还是有失妥当了。

　　说完，城主又看了看宁初、斩风云等人，苦笑一声，道：“我知道你们拿我当朋友，但现下这些所作所为，怕是再当不起你们的‘朋友’二字。”

　　这时，斩风云弱弱的打断他，道：“其实吧，短命鬼……”

　　城主看向他，一脸落寞的表情。

　　斩风云内心纠结万分，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大声道：“你这个‘鹿招’命牌的事，我也是早就知道的！”

　　城主低下眼眸，声音低落的道：“是么。”

　　斩风云解释道：“但是啊，这事呢，就好比我跟一友人在大街上好好的逛着，然后友人突然举了个硕大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仙女’二字，他就一边举着这牌子一边跟街边行人喊到‘我是仙女！我是仙女！’你懂我意思吧？”

　　城主：“……”

　　众人：“……”懂你意思？什么意思？

　　看众人不语，斩风云手舞足蹈的继续道：“这我也没想到真有人会信你是仙女还给你做供奉啊！我也不是没想过要拉住你，让你不要叫了。”

　　“但问题是！这也太丢脸了吧？！我真不想一边拉住你，一边向路人解释‘这人不是仙女，抱歉，这人真不是仙女！’靠，这么一说真的好蠢！”

　　宁初：“……”

　　几人本来还不觉得，但听斩风云这么一形容，场景活现于眼前，这种行为就……确实挺蠢的啊！

　　任何一个正常人碰上这种朋友，必定第一时间就“撇清干系”了吧！

　　话落，城主表情古怪，转头看向宁初。宁初轻咳一声，心虚的撇开视线看向他处。

　　城主道：“你们……就只是这么想的？”

　　宁初和斩风云都点了点头。

　　作为城主的朋友，他们二人又都是聪明人，好朋友做了蠢事，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顶多就在心里笑笑。但这一旦在他人面前挑破，那真是无比的尴尬，更何况城主这人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

　　虽说宁初也不是会因为这种原因而跟城主友尽的人，但这种叫人尴尬的事情被斩风云当场说出，那是真有一瞬恨不得拉住四百年前的自己不要往泽地去。

　　斩风云行至城主身旁，拍了拍肩，将人从地上拉起，边扶着城主边跟他道：“这事本不怪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抗，出了事当然要多怪别人！”

　　宁初扶额道：“斩堂主……”

　　斩风云摆了摆手，道：“知道知道，不要带坏小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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