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苏小娘子！”

　　苏五娘回头，只见袁子衿朝她走来。脸上顿时露出惊异无比的神色，又赶紧偏过头将帷帽带起来，好遮住自己的脸，然后低声问道：“袁郎君怎么会找到这里？”

　　袁子衿快步上前，似是想看清帷帽下苏五娘的脸，鼻子与脸上有看不太清晰的蝶形红斑，苏五娘拉了拉帽子，倔强地偏过头去。

　　“自然是带你回去，苏尚书出动全府侍从满长安城的寻你，小娘子再不回去，长安城怕是要被令尊掘地三尺了。”

　　苏五娘沉默片刻，“我......他知道了？也罢，郎君也看到我了，我没事，我先让婢子回去禀告一声，过会就回去了，袁郎君有事先去忙吧。”

　　袁子衿站在一旁看着她，良久，也不说话。

　　苏五娘低着脑袋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儿，像是在僵持着角逐着什么，看谁能挺到最后！

　　苏五娘午后出了东城沿着龙首渠走，越走越偏僻，这会儿快要敲暮鼓了，四周也看不见什么人，就只有袁子衿和她两个。

　　终究是苏五娘忍不住了，她扭头就要走，袁子衿便跟在她身后。

　　苏五娘赫然转身，颇有些不悦道：“袁郎君能不能不要跟着了。”

　　袁子衿也不回答，只跟着她身后，苏五娘抬眼就能看见他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神。瞬间觉得委屈，蹲下来把头埋的很低，身子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些哭腔，“你走......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现在这么丑的样子。”

　　袁子衿微微轻叹，柔声道：“有事可以说出来，生病也可以医治，不用自己一个人扛着。”

　　苏五娘埋头不理他，袁子衿也不多说什么话，就立在一旁陪着。

　　过了一会儿，苏五娘情绪逐渐稳定，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站起来。苏五娘尽量用平静地语气说道：“没事了，回去吧。”隔着帷帽，袁子衿看到她眼睛红红的。

　　“好。”袁子衿点头。

　　苏五娘往前走，小声道：“青龙寺的佛祖灵验，儿明日便去青龙寺礼佛。”

　　袁子衿皱了皱眉，“还是先去太医署......或者善和堂把病看好了再去。”

　　苏五娘停下脚步，她摇了摇头，“外祖母这样，阿娘也是，都是这个病走的，她们吃了半辈子的药，那药吃了之后就会变得又胖又丑，儿不想几年之后在全身脏腑枯竭之中又胖又丑的死去。”

　　袁子衿一时语塞，不知苏五娘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她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随心所欲过着剩下的日子，总比凄凄艾艾缠绵病榻几十载要好。

　　“姜小娘子的医术女郎也是知道的，她肯定能治你的病！”

　　“那你能保证她一定能把我治好吗？”袁子衿被问的怔住了，这世上哪有十成十保证一定能治好的病。

　　苏五娘眼中迅速蒙上一层雾气，她努力睁大眸子，故作轻松道：“好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不用太放在心上的，我自己也不在意的，你可不要把这事告诉别人了，我可不想被别人知道现在这么难看的样子。”

　　苏五娘抬头对上袁子衿的目光，弯了弯眉眼，她仔细端详着离她这么近的袁子衿，越想看清，样子却更加模糊了，她只觉头晕，下一刻便往前倒下去。

　　她感觉自己脚下浮沉，直接倒到了袁子衿身上？一直温热的手附上苏五娘的额头，她想挣扎，可最后还是力量不济放松下来。

　　“五娘，你发热了？”

　　崔翊与袁子衿从城东出来，一人往南走，一人往北行，约定敲暮鼓前回到一缕炊烟。袁子衿背苏五娘回来时，崔翊还没有回来，管事让何四去把崔翊找回来。

　　姜南让袁子衿把苏五娘放在她的那间屋里，就把袁子衿赶出来了。苏承之这时候也匆匆赶来，众人禀告姜南和桃花在里面给苏五娘看诊，并吩咐了不许旁人进去。

　　年轻女郎生病，又是病浮于面颊之上，无论如何都是羞于见人的，因着这点姜南申明谁也不能进去，尤其是男子。

　　“那传话进去也不成吗？”苏承之急的直拍桌案，到底是自己女儿病着，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管事是个稳得住的，恭恭敬敬端上了茶饮子，“苏尚书息怒，姜小娘子在里面诊治，传话进去恐叫小娘子分心，咱们且先等等。”

　　姜南拿下了苏五娘的帷帽和手套，脸上的酡红色如同那日喝醉酒一般，手冰冷的厉害，手指变成了青紫色，略带僵硬感，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

　　“是不是不剩多少时日了？”苏五娘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姜南正在为其把脉。

　　姜南摇摇头，“我会治好小娘子的。”

　　“啊？”苏五娘看着姜南的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南认真地说道：“会治好苏小娘子的，这是行医至今，儿第一次说满话！”不仅是因为前一次姜南没能留住祝娘子的遗憾。

　　“我是怎么来这的？”苏五娘双颊的酡红色更重了一些，心脏也快速地跳了起来。

　　“苏小娘子，若是想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此，就不要小鹿乱撞了，影响我诊脉。”姜南面带严肃说道。

　　苏五娘缩了缩脖子，抿着嘴不再问。

　　姜南收回手，问道：“红斑痒不痒？”

　　苏五娘点头。

　　姜南继续看她的手掌，僵硬，指尖青紫，又捏了捏，只听苏五娘‘嘶’的吸气声，“很疼吗？”

　　苏五娘再点头：“有一些。”

　　“我再看看你的脚。”姜南掀开被子，苏五娘很是别扭的瑟缩着，自己慢吞吞脱了袜子。脚背也出现了了红斑，脚趾也是僵硬、青紫、冷痛，且不仅手脚，四肢关节也出现疼痛，无法顺畅屈伸。

　　“饿了吗？”姜南问，苏五娘这几日病症加重，忧思郁结，也吃不下。

　　苏五娘点头，又摇摇头。

　　姜南看着苏五娘不太提的起来的兴致，便又坐回床边，安慰道：“小娘子可能不相信，说是如果上天想送给你一份很大的礼物，但是当下的你又接不住如此厚礼。这时就会推你进深渊历练，也就是说在这段痛苦的历练中，你磨练了心性，提升了原本的人生价值，那当这个礼物到来之时，你就能更好的接住它。所以啊，不要因为一时的低谷就踌躇失落，要相信你一定可以越过这困境，这便是所谓的‘否极泰来，无病无灾’。”

　　苏五娘眼睛里亮亮的，默默跟念着姜南方才说的‘否极泰来，无病无灾’，又伸手摸了摸自己脸，让姜南把铜镜拿给她。

　　姜南知道她怕被别人看见脸色的红斑，便把梳妆台上的铜镜拿过来递到她面前，道：“眼下已至傍晚，小娘子脸上的红斑早就已经退掉了。”

　　苏五娘这才松了口气，打量着四周：“这是一缕炊烟？那你让庖厨给我熬点粥就行。”

　　“不用加个羊肉胡饼？”

　　苏五娘连忙点头：“要的，要的。”

　　姜南笑着点头，“苏尚书在厅堂等着，儿回禀后他应是要进来的，还有，袁郎君与崔郎君也还在外间，怕是免不了要进来探望。”

　　苏五娘眼神暗淡，还是点了点头。

　　苏承之进来，紧张的看着她，心里有千万句话要说，还是把话咽下去，只轻声唤了一句：“五娘。”苏五娘慢慢地抬头看看一眼他，然后又立刻低下头来，小声回道：“阿耶......”

　　苏承之亲自看苏五娘吃完了粥，又吃了半个羊肉胡饼，才稍稍安心退出来，与姜南商议后面治疗的事情。

　　苏五娘手上红斑是两个月之前出现的，近来春雨如注，湿气加重，脸上也泛起了红斑，病情算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苏承之脸色当下就难看极了，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开。

　　任何病症都是出表化热为轻症，入里化寒为重症，简而言之就是发热好治，虚寒难治，苏五娘便是后面这一种。加上她本身内虚，后又寒邪入体。

　　苏承之呼吸都粗重起来，他对这病症了解不深，略通一二也知道情况不妙，但他了解到只要定期服药，虽然无法治愈，还是能控制的，毕竟当初她阿娘也断断续续撑了不少年头。只是这病最后都会累及各脏腑，最后在枯寂中死去。

　　苏承之身子止不住发颤，那可是他的幺女，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从小聪慧最是得宠。他结巴着问姜南：“姜小娘子......你有办法的对吗？”

　　这病很棘手，故而姜南建议苏五娘直接住到善和堂，方便姜南随时照看。

　　苏承之张了张嘴，最后只能闭口不言，点了点头。

　　“苏尚书，某想去探望一下苏小娘子，还望允准。”袁子衿对苏承之叉手行礼道。

　　苏承之又想到什么，终是叹了口气，同意了袁子衿的请求。

　　看着袁子衿离开的背影，苏承之脸上多了一丝愁容，他又朝袁子衿消失的方向看去，摇了摇头，最后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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