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等到了天上灰蒙蒙变成了黑漆漆，两人终于确定秘境里面的时间流逝和外间不同，是外间的十倍。
　　晏海在生活起居上对昭昭照顾得近乎无微不至，战斗后休息，他品尝了晏海那顶尖的厨艺，似乎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而且都做得很好，有些他本来很讨厌吃的青菜，都被他做成不认识的花样吃下去了。他将他的喜好和习惯都摸得非常透彻一样。昭昭什么也没问，只是保持着一个彬彬有礼的安全距离即可。
　　自从进入白虎秘境，只要更换一个地图就会遭遇一大群凶兽，这些凶兽或多或少被戾气和魔气侵蚀，见面就发动攻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模式即刻展开，这些凶兽可不比末日里面那些怪物，它们已经开智，首领更是智慧和力量结合体，战斗力非凡，让昭昭得以积累足够的战斗经验，和晏海的配合战斗也愈发纯熟。
　　整整一个月，两人走了很远，晏海一边走一边勾勒的地图已经满了一个卷轴，但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几乎都是战斗，但还没有进入战场遗址的边缘。
　　直到一个月结束，他们才遇上了第一个同类，但不是上清宗的，可能是归元界某个门派的弟子，他眼底绯红，面颊浮现着两道红色浮印，像是被某种妖物或者魔物腐蚀了心智，见面就举着武器挥舞过来，他是元婴巅峰境界，战斗力不错，是一名强悍的剑修，两人配合才弄晕了他，但查看他的神魂，竟然已经被魔息腐蚀了。
　　被魔息腐蚀的，据说只有佛修才能净化这种腐蚀，可眼下这种场景，去哪里寻找一个佛修。
　　晏海道：“普化上尊，在这个秘境里，凶险程度很高，道心不稳，就容易被戾气和魔气腐蚀，如果没有遇上佛修，那就是他的天命到了。”
　　没一会儿，就来了一群毒蛾子，结束战斗之后，昭昭精疲力尽，晏海让他先休息，尽快打坐调理气息，恢复气力。
　　相处久了，昭昭发现，晏海饰演着一个特别喜欢照顾人，不，应该说，很照顾他，颇有谦谦君子之风，恭恭敬敬的以小辈姿态照顾长辈的人设。今天也不例外，即便他自己抱着自己的弓，眼皮沉重得已经耷拉下去了。
　　昭昭睡不着，看着那个道友在束缚法阵里脸色越发难看，皮肤变成了黑青色，生机在一点点丧失，他真心觉得很心痛。即便他不是天才，修行到元婴巅峰境界，也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漫长的光阴，最后要折在这里，不可惜吗？
　　眼看着道友的气息越发微弱，昭昭也不再纠结自己封印死死的佛力，未来太漫长，眼前能救却不救，必然会变成自己的心魔，那就救他吧！反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这是一个窄小的山洞，那个道友放在入口处，晏海守在门口，昭昭在洞内打坐休息，趁着晏海眼皮耷拉着时，他悄悄的给晏海下了一个沉睡咒——大概晏海对自己没有戒心，竟然放任他靠近。
　　天色黎明之后，昭昭终于用佛家的净化咒解除了道友的魔息，看着他气息渐渐恢复，他也很高兴。
　　晏海醒来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自己睡着了，昭昭自然不会说是自己给他下了沉睡法咒，只说那道友是自行恢复的，说他意志力顽强，最终自己战胜了魔心。
　　晏海的表情虽有几分疑惑，但也没有怀疑。
　　没多久，这个自称来自归元宗御兽宗，名叫卓佈的道友跟他们遇上了另外一组四人小队，他们也是归元界御兽宗，跟卓佈是同门，得知昭昭的身份之后，人人是一脸谄媚，讨好状。
　　因为难得遇到道友，秘境凶险，一起行走也互相有个照应。
　　同行了三日，遇到了两起凶兽战斗，当晚休息的时候，卓佈自告奋勇的煮晚餐。因为同行已经数日，晏海见昭昭没有反对，他便也没有说什么。
　　昭昭接过碗，正准备喝，晏海伸手递过来烤熟的兔子腿肉，他接过，迟疑道：“我们今天下午遭受了红眼魔兔的攻击，这，不会是那些兔子吧？”
　　晏海微微一笑：“当然不是，魔物体内有魔息，吃一点没关系，吃多了，魔息入体，跟中毒差不多——卓佈？”
　　卓佈神色有些古怪，他迎上晏海的目光，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晏道友说得没错，那些魔兔全都烧了的，我可以见证！”
　　昭昭放下了汤碗，他不喜欢一边吃肉一边喝汤，正放下兔子肉时，卓佈道：“普化上尊，晚上这般寒冷，汤一下就冷了，待会喝就会有味道了。您要是不喝，给我吧。”
　　昭昭淡淡道：“嗯。”
　　晏海眼底浮现一丝暗芒，他笑道：“普化上尊，您不想喝就给我吧。”
　　“行。”
　　晏海就要接过，手指已经拂过碗的边缘，他的同门笑道：“普化上尊和晏海道友关系可真密切，你们是好朋友吧？”
　　昭昭神色微变，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晏海转头，神色骤变：“话不可乱说！普化上尊是我师祖的道侣，我是小辈，岂敢并行而论？”
　　卓佈连忙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师弟！快道歉！”
　　那御兽宗弟子眼里闪过一丝嫉恨，低头道歉了。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从一见面开始，昭昭就见到了，就像很多年前，当他还是姜黎的时候，从李文雅眼睛里见过，只是这些弟子们的目光掩饰得很好，几乎都是一闪而逝。
　　这么一闹，昭昭没了心情，一口喝干了汤，放下碗，暂时没有胃口吃肉了。
　　气氛一下子也变得尴尬了，众人默默的吃着东西，但很快，昭昭感觉御兽宗五个弟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和晏海身上，他渐渐感觉有点头晕，就在这时，晏海传音密语入耳：“普化上尊，汤里加了料，我刚才加了解毒丸，可能还有点轻微头晕，但绝对不会有事的，请您假装中毒吧？”
　　昭昭心神一凛，目光扫过御兽宗弟子，最年轻的那个城府还不够，眼里已经是赤裸裸的尖锐光芒，刺得他有些不悦，再看卓佈，目光幽深，分明充满了算计！
　　啊，白救人了！
　　昭昭假装头晕得厉害，然后慢慢的栽倒了，晏海接着晕倒了。
　　不一会儿，卓佈沉声道：“快去探查一下是不是真的中毒了！这位可是普化上尊，法宝众多，就怕手段也多！”
　　有人很快就靠近了，杀意笼罩，只听见御兽宗一人道：“卓佈，你还是太心善了，做事就该狠辣果决，趁着他们昏迷，先直接毁了灵台，灭了神魂！然后我们再平分法宝就是！”
　　“我也同意大师兄的，上清宗可是超级宗门，这位更是身份非凡，天阶法器多到令人眼红，但只要被人知道，或者他们逃出去了，我们哪里还有活路！”
　　“就是——”
　　就在昭昭感觉这份尖锐的杀意靠近时，晏海突然睁开了眼睛，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瞬间就将五个修为级别差不多的五个御兽宗门人全都击倒重伤，面对他们震惊的目光，昭昭也睁开了眼睛，服下一粒清灵丹，失望的看了一眼卓佈，转头道：“晏海，我们走吧。”
　　晏海微笑道：“该走的是他们，夜色深沉，危机四伏，何必让我们受苦？”
　　“也是！”昭昭看着他们，“你们要是不想死，赶紧走吧！”
　　晏海神色冷漠，盯着他们，呵斥道：“还不快滚！看在同修的份上，都没要你们的命，滚！”
　　五人反应过来了，当即互相搀扶着仓惶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浓郁夜色里之后，晏海这才收回弓箭，取出布置法阵的材料，布下了一个防御结界，转头看见昭昭生气将卓佈他们弄的篝火踢倒，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他站起道：“普化上尊，我来重新煮晚餐吧。”
　　昭昭在铺开的垫子上懒洋洋的半躺下，看着晏海忙碌着重新点燃篝火，煮菜，忽的开口道：“晏海，你可有道侣？”
　　晏海愣了一下，回头笑了一下：“回上尊的话，我没有道侣，也没有中意之人。”
　　“哦。”昭昭没有再说什么，接过他烧烤的牛肉串，咬了一口后道，“你做菜的手艺，总是让人感觉怀念。”
　　“是吗？上尊是想起了什么人吗？”
　　昭昭笑了一下，没回答。
　　晏海笑笑，递过去黑胡椒酱料，也没有追问。
　　昭昭心底闪过一丝遗憾，像晏海这种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的男人，在这个修真界都少见了。
　　晏海目光闪了闪，笑道：“普化上尊，您和清辉仙尊可谓是神仙眷侣，婚典那日，我也到看了，真是令人羡慕呀！”
　　昭昭板起脸：“不用羡慕，你也会找到适合你自己的神仙眷侣。”
　　“是，多谢上尊吉言。”
　　“你的名字，我曾经听姜黎提过，你认识姜黎吧？”
　　“啊，认识，他是我朋友。”
　　“晏海，我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姜黎算是少数可以交谈的对象。”
　　“上尊，我明白了，我对姜黎，也是真心的朋友，绝无一丝其他心思。”
　　“那便好，心生妄念便是魔障，有了心魔，修行便算是停滞不前了。”
　　“是，上尊提点得对。”
　　昭昭露出了索然寡味的表情，淡淡道：“晏海，我说了很多次，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恭恭敬敬，我虽是清辉仙尊的道侣，我也是东皇峰少主，钟离峰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想法，你以后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讨好我没用。我给你支付食材的费用，你感到自在就行了。”
　　“不，普化上尊，您天生贵胄，照顾您，是我的荣幸……”
　　“够了，你这种奴性思想简直令人无语！总之，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了，这个龙髓液，据说适合锻造高强度的弓弦，就当是谢礼了。”
　　“多谢普化上尊！太谢谢您了！”
　　昭昭表情更冷淡了，他当即就侧过身体道：“我要休息了。”
　　他只听见晏海略显低沉的嗓音：“上尊做个好梦。”
　　不久后，晏海也轻手轻脚的在篝火对面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昭昭惊醒，果然，不一会儿就遭受了一群小型魔兽的偷袭，两人当做晨间锻炼搞定。
　　之后，他们两人愈发小心了，一边行走，绘制地图，一边战斗，搜寻机缘。
　　来到秘境第二天也确定了玉牌通讯器和符箓传信符在这个秘境里都受到了本地深重的戾气压制，根本无法使用。
　　经历了一次背叛，昭昭也不期望找到同伴，只能慢慢走，一边期待相遇，然后在三个月后的一处山洞前，他们果然遇见了上清宗公孙峰的内门弟子孙流觞。
　　昭昭不曾关注过上清宗内门弟子的名单资料，但他储物空间里有一份，关于他的描述，没有什么特别的，资质优越，品行端方，痴迷剑术，就这些关于剑修的通俗描述。孙流觞外貌俊美非凡，自带一股清冷优雅的贵气，他心思缜密，剑术高超，在山洞探险的时候，着实是一个实力强横的同伴，因此，因为同门之谊，三人结伴而行了。
　　昭昭却不知孙流觞的真正身份，能看透的，也只有晏海。
　　在山洞里斩杀蜘蛛魔修后，三人就在蜘蛛魔修拥有的这片地域里，山洞尽头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修整。大大小小的蜘蛛子孙全都清理干净了，这处山谷应该是蜘蛛魔修用来养生的地方，有三口药效个各不同的温泉，昭昭当即就想着泡温泉舒缓一下战斗后的疲惫，孙流觞刚想也进去泡温泉，被晏海借口去查探附近有没有残余魔修给带走了。
　　一离开了昭昭神识所能探知的范围之后，晏海神色冷峻了下来，眼神锐利的盯着他：“为了避免被我探查，借用了下界宗门一个名额进入，然后让公孙峰的这个弟子玩失踪？我倒是不知道宗主何时这般清闲了？竟然还使用分身进入秘境探险！”
　　孙流觞姿态倨傲，语调冷漠道：“我就料到大长老定然会进来这个秘境，此前，东皇昭昭进入本宗门的两个秘境，你都陪同跟随。我以为，你对他，监视的成分多，没想到，却是如此深情。”
　　“宗主这般说，可是因为昭昭悔婚之事？”
　　“大长老认为我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扮做晏海的钟离昧淡淡道：“宗主既然知晓我是初代钟离峰峰主转世，自然明白当初我跟妖帝，还有宗主的先祖那段闯荡九界的情谊。”
　　“一再强调令我愈发不解，为何当初你要提出让他与我结契？”
　　“理由的话，宗主不是很清楚吗？”
　　“所以，我可以当成你更加相信未来某天，我跟东皇昭昭对战，必然是他将我斩杀，是吗？”
　　钟离昧神色冷肃道：“宗主，但愿你没有种下魔心！”
　　扮做孙流觞的宗主，公孙长歌面无表情的回视他。
　　在这一刻，钟离昧看着他那双近乎无机质的瞳孔，心底涌起一股古怪的想法，他这个表情，这个眼神，跟多年前熟悉的那个人很像，可那个人渡劫失败了，魂飞魄散，兵解消失了呀！
　　钟离昧探究审视的目光令公孙长歌目光闪烁了一下，他转过身，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漠道：“先祖手札里记录着你爱慕着妖帝，可如今的他，只是他的转世，你却还是原来的你，究竟是真正的深情，还是情感的寄托呢？我很好奇，大长老，你的执念为何没有令你走火入魔！”
　　“宗主，这是个私人问题了。”
　　“那我的问题，就不是私人问题？”
　　“宗主，你不同，你背负着宗门所有的期望，况且你踏入大乘境界不算久，不能着急进阶，稳打稳扎最好。”
　　“我的道，我自己最清楚，白虎秘境凶险非常，战斗，才是我的道。”
　　说完，公孙长歌转身离开了。
　　钟离昧却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倨傲的态度，一点也没有从前在宗门里对他尊重的模样，反倒更像是记忆里那个友人！
　　当年，当友人还没有那般成就高的时候，昭昭就忧心忡忡的说过，如他的心性不变，日后必然不会飞升成功。
　　一语中的呀！莫非因为是他的后裔，这个性子也是这般？
　　钟离昧返回山谷，正当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昭昭沐浴结束，将长发简单一束，身着一身白衣紫袍，逆着光慢悠悠的从山坡上走下来，他的眉目端庄昳丽，气质尊贵优雅，又带着沐浴后的丝丝慵懒随意，周身那股天生的莲花清香逸散而来，令人心醉神驰！
　　钟离昧停下了脚步，目光追随着他，眨也不眨，直到被孙流觞挡住了视线。
　　那孙流觞拦在了昭昭面前，目光放肆，面上笑容灿烂得近乎魅惑，昭昭诧异的后退一步，戒备的看着他。
　　“普化上尊，您的姿容风华绝代，未来定然胜过清辉仙尊。”
　　晏海在一旁道：“上尊，今晚吃点什么，火锅吗？”
　　昭昭无视孙流觞，点头道：“好，麻辣口味的。”
　　“清辉仙尊知道上尊您与他的徒孙关系如此要好吗？”
　　昭昭挑眉：“孙流觞，交友是我的自由，你一个公孙峰的内门弟子，管多了。”
　　孙流觞勾起一侧唇角：“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看你和晏海战斗的时候那么默契，身为元婴境界竟然还有共同的口食之欲的爱好，相同的爱好有点多呀！”
　　昭昭深深看了他一眼：“孙流觞，你都不知道美食的魅力，修行之路才是真正无趣得很。说话这么不讨喜，难怪你没有朋友吧？”
　　孙流觞微微皱眉，但他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轻哼一声，没有帮他们点燃篝火，一个人抱着剑冷漠的站在不远处山岗上坐着，一副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模样。
　　啧，简直比自己更加难以跟人相处！
　　昭昭故意在吃火锅的时候大声评论“美味至极”，惹得孙流觞抱着剑又避远了一些。
　　后来一道行动时，孙流觞好大喜功这点展露无遗，一看见魔物，往往第一个就拔剑冲上去，根本就不跟他们商量一下团队合作的问题。
　　有一回，孙流觞就是因为这股特点被魔物调虎离山吸引走了，昭昭斩杀魔物时被自爆的魔物的秘法攻击到了，中毒了，什么力量都发挥不了，只能半躺在地上，晏海也受到了波及而中毒了。
　　两人身处密林边缘，又来了一群青色皮肤，满口獠牙的怪物群，它们都不到一米高，但速度惊人，咬合力也很厉害，借着树林，还有一定的隐身和隐蔽能力，非常缠人。
　　晏海强撑着站起来，不能使用被压制的灵力，就直接使用纯粹的武技，用一张弓箭在对付它们，他的弓箭是用木头削尖，裹上符箓，然后再进行炼灵处理，材料廉价，但杀伤力极大，他分明中毒了，还能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一箭就能射中一个怪物，甚至还能做串烧，看得令人惊叹！
　　这让昭昭敬佩他那坚强的意志力，调息恢复些许后，立刻嗑药解毒，然后恢复灵力，瞬间就解决了这一批趁虚而入的魔物，这时，晏海才放下武器，开始调息，嗑药，恢复常态。
　　昭昭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那一刻，看着晏海站在自己面前保护自己的背影时，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后悔的想法，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他跟所有人都不亲不近，也不该跟晏海扮演的清辉仙尊这么亲近，早就要揭穿他才行，让他尴尬，主动退避才行！他甚至不该跟他缔结道侣契约，让他在这一场注定悲剧的人生里留下遗憾，留下诸多不可言说的感觉。
　　可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最终，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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