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断案录

　　“问也不问就带人闯进来，将军这是做什么？”

　　杜檀昔回眸，端起瓷杯，手腕微倾，红木地板多了一道深色湿痕。

　　韩元忠一笑，走进屋中，环视一圈，停留在屏风上：“有人来报，说见有逆贼藏匿在此楼，卑职火急赶来，不曾想钦差也在这，万一逆贼藏在屋中，待会伤了钦差就不好了，卑职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啊。”

　　他刻意把逆贼和安危二字咬的又缓又重，杜檀昔仿若没察觉他话里的意思：“哦？我在屋中待了许久，煮茶泡茶，倒不曾见有人来，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对弈一局如何？”

　　她笑着从茶桌底下抽出棋盘，韩元忠肃了面容，“卑职一介粗人，不善下棋，可逆贼既然在楼中，卑职就该仔细搜查，钦差以为如何呢？”

　　在小巷中第一次相见时，杜檀昔就感受到他客气中的敌意，今日之情形证明她所想非虚，韩元忠似乎早就知道李贤在雄州，他究竟是什么人？

　　杜檀昔垂眸，捻起棋子摩挲：“担心固然没错，但你也看见了，屋里一览无余，能有什么藏身处。”

　　“当然有，”他笑着指向屏风：“那不就是么？”

　　杜檀昔面上云淡风轻，指尖悄然捏紧棋子，她现在大可以装不知道，在韩元忠搜查出来后，与李贤撇清关系，但李贤必死无疑。

　　“区区一个屏风，要是有人藏那也太蠢了，我去看看。”

　　她刚起身，韩元忠伸臂拦住，皮笑肉不笑道：“钦差坐好，此等小事卑职去办就行。”

　　他按住腰间的刀往屏风走去，笑得意味深长，杜檀昔曲起手指，在桌上留下几道划痕，韩元忠在屏风前停了下来，眼里划过一抹狠厉，照着就要劈下去，嗖地一声，窗户飞来冷箭，定在了门上。

　　“将军，对面屋顶有人！”

　　韩元忠赶到窗户边，对面屋顶上的黑衣人又射来一箭，他往后一仰，再看时，黑衣人已跃下屋顶。

　　“快，追！”

　　他拳头握的咯吱响，从窗户跳了下去，其他人纷纷跟着离去。

　　等他们走远，杜檀昔把吓软了半截身子的李贤拖出来：“殿下，看来你的行踪早已暴露，此地不安全，你赶紧先行出城等我，一定要回巴州，越快越好。”

　　李贤不再耽搁，杜檀昔等了一会儿才走，以查案需要在驿站借了一匹快马，和李贤再三嘱咐不要轻信他人后，回到城中。

　　不久，嘉宁回来了，杜檀昔抬头见她两手空空，问道：“买的东西都吃完了？”

　　“才没有买吃的，”嘉宁把钱袋抛给她，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小脸上的骄傲快溢出来了：“我是去做好事，刚刚我买了些补血的药材当着李夫人的面送给小李氏，这样她应该懂了我的意思。”

　　杜檀昔夸道：“不错，我们的嘉宁进步了。”

　　嘉宁被夸的很受用，又想起路上听到的事，凑近道：“诶，我怎么听说雄州有刺客？”

　　杜檀昔把研好的墨移到一边：“不太清楚，等抓到再说吧。”

　　说起来，还要感谢这位刺客，要不是他，恐怕李贤亦或是她都要身首异处了。

　　想起沈张两家的怪事以及李贤的突然现身，她不得不把目光投到京城，如果真是这样，麻烦就更大了。

　　“钦差，梁子河发现一具尸体。”

　　门外的喊声打断了杜檀昔的思绪，嘉宁抬头，见她二话不说走了，赶紧提上小药箱跟了上去。

　　梁子桥围满了百姓，担架上的尸体白布掩面，只露出半截手腕，差役护着杜檀昔挤过人群，掀开白布，逝者面色略微发胀，脖颈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长草。

　　“让一让，都让一让。”

　　嘉宁挤了进来，放下小药箱，撑开逝者的眼睛看了看，又捏着下颚在口腔检查一番，道：“逝者没有中毒迹象，死亡时间大概在四五个时辰前。”

　　她翻出剪刀小心剪开逝者脖子上的长草，在胸腔按了几下，逝者嘴角留下一股清液。

　　“脖颈虽缠有长草但缠的很松，不会是窒息而死，典型的溺水身亡。”

　　“又死了一个，河妻又来害人了。”

　　百姓议论纷纷，住梁子河附近的居民认出死的娘子又是他们那片的，提心吊胆，要求官府请僧人做法事，驱散恶魂。

　　“我们有家也不敢回了，万一河妻又来了怎么办，你们官府不能不管啊！”

　　居民附和一片，谁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晚上有急事经过梁子河，事关自身安危，为了引起官府重视，口中从河妻变成了恶鬼，又变成了妖怪，把赶来的沈夫人气得心口疼：“我珍儿不是鬼，不是妖怪，你们乱说！”

　　“怎么不是，自从你女儿死了，这河里就接二连三死人，你是她娘，她当然不会害你，我们不是啊，本来这些话早就想说了，念在你孤家寡人就忍着，今天又死了一个，要么你去和你女儿说要她别害人，要么就请僧人把她鬼魂驱散。”

　　沈夫人凭借声音认出说话的是住对面的邻居，平日两人打照面还客客气气的，今天却变了嘴脸，其他人也在低声附和，杂七杂八的言论此起彼伏，就像他们亲眼看到沈珍害人一样，说的煞有其事。

　　沈夫人记得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邻居们想学绣花技法她热心相授，哪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能帮就帮，逢年过节让珍儿端着做好的糕点分给邻居们，那时候都一口一个沈娘子叫的亲热，可如今，他们竟相信她的珍儿会害他们，还要骂珍儿是鬼。

　　恶毒的字眼砸来，沈夫人仿佛看见珍儿站在她面前，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对她哭：“娘，我好痛……”

　　她的心揪了起来，伸出手，珍儿却消失了，一转头，珍儿躺在地上，身下血流成河，连哭出的眼泪也是血色：“娘，我好疼，我真的好疼……”

　　“珍儿！”

　　众人见沈夫人像中了邪，对着空空如也的方向大喊，更相信恶魂的存在了，忙退避三舍。

　　“我的女儿……”

　　她伸出双手，一步一步摸着往前，被栏杆挡住脚步

　　“夫人，”杜檀昔怕她有危险，跟了上去：“你看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杜檀昔的声音，指着河面道：“我的珍儿摔倒了，流了好多血，我过不去，钦差，求你快去救救她，救救她啊！”

　　顺着目光望去，河面分明什么都没有，可沈夫人坚信沈珍在那，百姓害怕了，扯着差役袖子要去请僧人，沈家丫鬟迟迟赶来，扶住沈娘子，柔声提醒：“夫人，珍娘子早死了，您又犯病了。”

　　“死了？”沈夫人愣住，把话在口中念了好几遍，悲哀更甚：“我怎么忘了，死了……”

　　丫鬟朝杜檀昔道：“沈娘子思念女儿过度，患了心病，有时候是这样，请钦差见谅。”

　　“无妨，扶回去歇着吧。”

　　逝者的家人从外面赶回来了，认出担架上的是他们的女儿，哭天抹泪。

　　“节哀，”杜檀昔道：“逝者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干什么？”

　　家属道：“不知道，晚上明明都没有听见声音，她胆子小也不敢一个人出去，可白天发现人不见了，我们到处找，哪知道……我的女儿哟！”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官府帮忙把尸体送到家中。

　　处理完此事，杜檀昔各处打听沈张两家来历，没一个清楚的，只知道他们原来是洛阳的大户人家，得罪圣上被赶到了雄州。

　　杜檀昔隐隐觉得两人身世不简单，寻思后，前往玉器铺子精挑细选了块好玉，和信放在一起，命邮驿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书院书声朗朗，透过窗户，沈夫子拿着戒尺在在桌面敲了几下，少年们发出欢呼声，跑到院外透气。

　　“请问先生可是沈夫子？”

　　沈夫子抬头，见门口有位娘子，甚是面生：“你是？”

　　“在下杜檀昔，新任钦差。”

　　他站起，叉手行礼：“请问有何贵干？”

　　杜檀昔走了进来，“自然是关于沈珍一事，今天梁子河又死了一人，流言四起，百姓惶恐不安，要求请僧人做法驱散逝者魂魄，沈娘子因为这事晕过去了，所以就来问问您的意见。”

　　“什么，他们真这么说？”见杜檀昔点头，沈夫子面带怒容，摆手道：“不成，珍儿本来没有害人，要是做了法事不就是在告诉天下人是珍儿在作恶，这是在败坏我女儿的名声，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

　　“爱女亲切，人之常情。”杜檀昔道：“只不过此事不是小事，要是不能让百姓心安，就算官府不出面，他们也会请来僧人，总有有个解决法子不是？”

　　沈夫子苦思许久，心中愈焦，匆匆告罪后，出了书院。

　　学生喊道：“夫子，您不上课了吗？”

　　“今天放假。”

　　杜檀昔收回目光，看向讲台，台上摆了几本书，封面有些斑驳，摊开的书是五经正义，此书比起旁边的书更为陈旧，旁边还摆了本薄子，翻开看了看，一整本都是对五经正义的注解，有些地方墨迹很新，原有的词句被划掉，重写了注释。

　　她把书放回原处，转身走了。

　　.

　　等了两日，京中的信迟迟不到，杜檀昔也没闲着，查出了沈珍出嫁当日四个轿夫的住址。

　　挨家走访时，得知四个轿夫在沈珍死后的第三个月相继外出接生意，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据轿夫家属所言，沈夫子曾找过他们，在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沈夫子走的时候差点晕过去，轿夫中有孩子的以前在沈夫子学堂学习，出了这事后，孩子就再也没去过。

　　“钦差，不好了！”差役赶来，来不及喘匀气，忙道：“不好了，梁子河居民请来僧人做法，沈家不让，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