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

　　赵懿安感觉自己在回宫的路上迷路了。
　　她刚刚还万分气愤地往汾阳宫赶，不知为何身边忽然涌起一阵薄雾，使她迷失其中。

　　她手中握着木剑，眼神四处梭巡。
　　“是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赵懿安厉声喝道。

　　她听见一阵笑声，银铃般的，属于小女孩的笑声。
　　赵懿安隐约瞧见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在迷雾中一闪而过，赵懿安循声追过去却不见人影。

　　她想起刚刚那个小女孩的穿着，似不是本朝的打扮，也不像是任何一个国家的服饰，倒像是前周的衣饰。

　　她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去。

　　“大姐姐。”忽有一个声音喊住她。
　　赵懿安回头，看到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姑娘提着灯站在不远处。

　　“不要再向前走了，大姐姐。”小姑娘开口。
　　“前面是悬崖，我的姐姐们都死在那里。”

　　“你是谁？”赵懿安放缓声音问道。
　　“微微，大姐姐可以叫我微微。”

　　“尹岁微？”赵懿安下意识道。
　　可就在她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不远处的身影消失了。

　　脚下的地面似在震动，赵懿安急切后退，恍惚间看到前方一片险恶悬崖，三个衣袂飘飘的女子站在崖边，其中一人手里还牵着个小女孩。

　　她们彼此交谈着，赵懿安正欲上前询问，就看到那三人毅然决然跳了下去，徒留下那个小女孩呆呆站立在原地。

　　赵懿安慌忙扑上前去，却只扑到了地面上，再去细看时，面前哪还有什么悬崖，分明是一片平地。
　　她静静爬起来坐在地上，周围的迷雾围绕过来。

　　迷雾里又恢复一片寂静。

　　叮铃铃。
　　她听到了铃铛清脆的响声。

　　有一人持灯而来，驱散了迷雾。
　　“你......”她似是无奈般笑了一下，“到底怎么进来的。”

　　尹岁微手持一盏明灯，银灰色的衣袂飘飞，一头乌发随意束在脑后，长身玉立，身姿看似清瘦，却又像有能驱散迷雾的力量。
　　如鬼魅般惊艳的一张脸上，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

　　“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尹岁微款步走至她身前。

　　赵懿安抬起头望着她，眨了眨眼，“这是哪里？”
　　尹岁微只垂眸瞥了她一眼，“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于你没有好处，跟我走吧。”

　　赵懿安只得点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跟在尹岁微后头走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思忖着，思忖着自己的处境。

　　“你刚刚看到了？”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赵懿安猝不及防撞上她的后背。

　　她后退两步，不解地抬起头，“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她，“幻景，你是不是看到了？”

　　赵懿安这才想起来方才所见之景象，便点头道：“是，我看到了嗯......一个小女孩，她说她叫微微。”
　　赵懿安说着看了尹岁微一眼，却只看到她古井无波的眸子。

　　“然后呢？”尹岁微问道。
　　“她叫我大姐姐，让我不要再往前走，她说前面是悬崖，她的三个姐姐都死在那里。”她看着对面之人沉静的面容，“之后我就找不到她了。”

　　“你说，微微的三个姐姐为什么要从悬崖上跳下去呢？留下微微一个人，又要怎么活着？”赵懿安回忆着那个小女孩落寞的声音。

　　“只想要活着的话也不难。”尹岁微淡淡笑道：“她的三个姐姐从没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妹妹养成离开她们就活不成的模样。”

　　“微微是你？”赵懿安有些不可置信，想着那个小女孩身着的前周的服饰。
　　“你是哪国人？你不是梁国的人，你是前周——”

　　赵懿安被人捂住了嘴巴，她用力去扒尹岁微的手，却一丝一毫也扒不动。
　　“嘘。”尹岁微偷偷捏了捏她的脸，“我终于可以从这血脉中解脱，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坏我的事，即使是你。”

　　赵懿安被她捂得呼吸困难，在她感觉要窒息的一瞬，忽觉身上一松。
　　眼前迷雾通通散去，尹岁微的身影无影无踪，她又回到了空旷的宫道上。

　　*
　　赵懿安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了一些什么。
　　她咬咬牙，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她一路推开众人，气喘吁吁站到晋王跟前。
　　不待晋王开口，赵懿安扑通一声跪下，“求父王为女儿和申时酉赐婚。”

　　书房内一时寂静。
　　片刻后，孙忠先反应过来，忙上前要拉起她，赔笑道：“殿下可是在跟王上玩笑，奴才看殿下是练剑有些累了，不妨随奴才下去稍事休息再来？”

　　赵懿安岿然不动，望着孙忠平静地摇了摇头，孙忠见状，几不可闻叹息一声，只得退到一边跪下。

　　赵懿安看向晋王，坐在桌案后，魁梧如雄狮般的男子，只是撑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吾儿，你可想好了？”晋王开口，声音无甚起伏，“寡人答应了你的母后照顾好你，寡人既将申时酉选在你的先生之列，就不怕你选他。”

　　“但是。”晋王继续道，“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车老匹夫不日刚下狱，你就来求嫁他的学生。”
　　“吾儿，可是寡人平日娇惯你太过，才让你在寡人面前如此无法无天？”

　　晋王的目光只是漫无目的地四下梭巡着，没人敢跟他对视，他梭巡一圈，最后只将视线落在不远处跪的笔直的女儿身上。

　　“啊，是啊，可不就是父王娇惯太过。”赵懿安笑道，“父王后悔了吗？既然这样，不如干脆将女儿快些婚配出去，眼不见为净。”

　　晋王被她气笑了，“滚出去，小犊子，怎么跟你老子说话？”

　　赵懿安只是低着头笑了一会儿，才道：“车大夫的事，父王根本就没有生气，不是吗？父王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不然从此后这样的狂放之徒只会越来越多。”

　　晋王没有说话。
　　赵懿安继续道：“父王需要台阶，可没人敢随便给君王递台阶，可女儿不一样，谁能比女儿更合适呢？昭庆是这么不听话的女儿，如此一意孤行，如此目中无人。”

　　“父王，女儿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又岂止是婚姻呢？”
　　“况且。”赵懿安笑道，“女儿也确实很喜欢他。”

　　晋王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忽思及早逝的妻子。
　　比起先王后，赵懿安长得更像他，是以他很少能在赵懿安身上看到先妻的样子，这还是第一次。

　　晋王想自己或许是老了，近来才会总是想起过往的琐事。

　　时至今日，先王后留在世上的一切都淡了，怕是连尸骨都已经腐化，唯有这一个孩子，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便依你吧。”晋王带着几分叹息道。
　　又如何呢？身为他的女儿，只要有她的父王在，她永远都不会有错误的选择。

　　赵懿安乐的爬起来，“那车夫子呢？女儿的未婚夫婿就这一个老师，还得靠着他往上提拔呢。”

　　“滚滚滚滚滚。”晋王一连摆手，“快快，孙忠，快把人赶出去，还把寡人这里当观音庙了？”

　　“诶诶。”孙忠忙爬起身走过来，“好殿下，先随奴才出去吧，王上当然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好。”赵懿安拍了拍孙忠搀扶她的手，“多谢您。”
　　赵懿安一溜烟跑出了书房，在书房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朝晋王嘻嘻笑了一下，方才继续往外走去。

　　*
　　赐婚的旨意很快传遍内廷。
　　事情告一段落的赵懿安坐在汾阳宫里，接受众人的盘问。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赵惜安气得负手在殿内转圈圈道，“他哪配得上你？要家世没家世，要门第没门第，要说才干也有限，性子又木讷，怕是连讨你欢心都不会。”

　　赵悟安也瘪嘴遗憾道：“我还以为姐姐会选张先生呢。”

　　赵懿安无奈道：“选谁有什么要紧，我的本意不过是想出宫立府，你们担心太过了。”

　　赵惜安戳着她的额头，“我们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这冲动的性子，都不跟人商量就自己急匆匆把事情办了，要是寻常人家的父母摊上你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操不完的心。”
　　“就是就是。”赵悟安在一旁附和。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是怕事情迟则生变嘛。”赵懿安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赵惜安高声问道。
　　“没，没什么。”

　　三人正说着，有宫人进来通传。
　　“殿下，华夫人来了。”

　　赵懿安忙站起身，一旁的赵惜安和赵悟安闻言道：“她定也是来找你说这事的，我们不便在此，省下她又训话的功夫，就先从后门走了。”

　　赵懿安点头答应，二人便忙从后门离开。

　　待二人走后，赵懿安出门迎上华夫人。
　　“夫人来了。”

　　华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答应一声“嗯。”
　　二人在殿内坐定，华夫人方道：“事情本宫都知道了，你做的也没错，终究是我们家三郎没有缘分。”

　　赵懿安摇头，“是昭庆枉费了夫人一片苦心，您白替昭庆操了这么久的心。”

　　华夫人叹息一声，“天无常数，岂是人力可以决断，你替王上分忧，本宫敬你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本宫只是心里感慨，一时情难自已罢了。”

　　华夫人说着，抚摸上她近来似乎清瘦了一些的脸颊，柔声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才刚及笄没多久，本宫怎么舍得你离了本宫身边，你这孩子性子倔，那些许人又怎么照顾得好你。王上也不省事，姓申的那孩子看着羸弱，怎能护你事事顺遂呢？”

　　“夫人不要担心。”赵懿安握住她微凉的手贴在颊边轻蹭，“昭庆长大了，自己就能护住自己，以后昭庆还能保护夫人呢。”

　　少女晶亮的眼眸凝望着她。
　　“好。”良久，华夫人笑道，“本宫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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