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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留下来
毗昙呈上状启,解释道:“之前司量部为神国可能遭遇的一切灾难谋划好了对策,如果大耶城被攻陷,就要筑起三个防御阵,然后,陛下播迁它城。”
群臣哗然。
毗昙又说:“按百济的机动能力计算,押梁州被突破,到徐罗伐,不超过十个时辰。”
大家都知道押梁州距离徐罗伐很近,但到毗昙口中量化后,更显得惊人。像刀架在脖子上,连德曼都皱起眉头。
毗昙见大家都明白了事情的重要性,说:“我已经在栗浦县准备好了秘宫,恳请朝廷各部立刻播迁到栗浦县,这样,徐罗伐……”
说到关键处,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肃然道:“由臣带领司量部全员誓死守卫。”
“不可以播迁!”反对者立刻说:“如果陛下离开徐罗伐,百姓和军队必然人心涣散!”
“但那可是押梁州啊!”支持者则说:“如果百济军打到徐罗伐,陛下和王室的安危,谁来守护!”
双方争吵起来,朝堂再度成为闹市。
而在表面原因之后,谁都清楚还有更重要的因素。私下会议中,万明公主直接点明:“这很可能是毗昙公一派的阴谋诡计。”
“比起阴谋诡计,”德曼果断道:“现在应该考虑的是神国的安危。”
万明公主大惊:“但是——”
“当然,”德曼肯定地说:“我不会抛下百姓离开。只是……”
另一面,美生、宝宗和廉宗正对着地图研究。押梁州一旦被攻破,接下来便是永州,然后就是徐罗伐。即使新罗已经调兵遣将,但百济来势汹汹,一旦永州沦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才要播迁啊。”美生道。
“是啊,一定要促成播迁。”夏宗推门而入,兴奋地说:“庾信如果战败,陛下又播迁,到时候我们司量部就掌握了徐罗伐,全国的兵权就都落到毗昙手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廉宗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美生也没好脸色地说:“那也是渡过眼前难关之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拦住百济军。”
宝宗忍不住道:“此事关乎神国的国运啊。”
夏宗瞪宝宗一眼:“臭小子,谁不知道啊。但危机就是最大的机会啊,司量部只要利用好眼前的危机,就能重新掌握我们失去的势力。你懂什么呀?”
毗昙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正听到这句话。他坐到主位,似笑非笑地开口:“夏宗公。国难当前,我毗昙没有任何私心。”
“哈哈哈哈司量部令,”夏宗大笑着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呢?”
毗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视线如同刀锋。
夏宗笑不下去了,讪讪道:“知道了,不说胡话了。”
毗昙视线,扶着额头,面沉如水。从夏宗的言论可以看出,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旁人会如何猜测,陛下会如何猜测。
毗昙正提着一颗心等待答案,门外传来通报:“司量部令,陛下召见。”
毗昙顿了顿,起身前往。刚刚落座,德曼干脆道:“我不会离开。不过,会派胜曼前往秘宫。如果徐罗伐被攻陷,胜曼就会继续指挥战斗。”
“陛下。”毗昙苦笑着说:“我不是庾信。庾信可以为了神国区分陛下和其他人,但我办不到。我,”他摇头,无奈地:“无法区分。”
当初美室政变,德曼和春秋逃亡在外,德曼只身赴险,因为即使自己遇难,春秋仍可接过旗帜。那时候,庾信听从了德曼的命令,可在毗昙眼中,德曼只是德曼,任何人都无法替代。
如今亦然。
德曼忍不住轻唤:“毗昙。”
“这是微臣准备的卫国对策。”毗昙再度呈上状启,摊开在德曼面前,劝道:“陛下到秘宫避难,我和司量部留在此地,守在徐罗伐。”
德曼没看状启一眼:“我不会离开。”
毗昙垂眸看着状启,说:“把徐罗伐交给我,您不放心。您,不相信我是吗?”
德曼目视前方:“并非如此。”
“那,”毗昙抬头看她:“那您为什么不直视我?”
德曼的视线不自然地动了动,仍不看他。
“美室,把我娘逼入绝境的人是我,一心……”毗昙说:“只为陛下您。”
“所以,”德曼转头逼视他,质问:“是在怨我吗?”
似针扎在心窝,毗昙竟说不出话来。想笑也笑不出:“您变了。”
德曼看着他,似在追问。
毗昙的神情像在捕捉缥缈的云雾:“陛下和我初次相见时,我想把陛下交出去,来换取药材,对这样的我,谢谢你——您说谢谢你。”他语含感触:“不管陛下这么说的理由是什么,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话,您是唯一一个,没有责骂做出那种事的我的人。”
德曼也想起了那段回忆,表情微动。
“世人说我玩世不恭,您却说我很有自信;世人说我毫无慈悲,您却说我很无畏——这样包容我。世人还说我很卑鄙,可您却说我……”毗昙放轻声音,怕惊醒了梦:“聪慧过人——这么称赞了我。我失去我娘的那天,您没有责备我对您的怨言,而是,轻轻地抱住了我。”
过去伴随着毗昙的陈述徐徐展现在面前,将德曼拉入记忆的漩涡。她竟有些不堪忍受,闭了闭眼,无力地说:“别说了……别再说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真心现在变成了诡计,想守护陛下的我的心!”无法克制的情绪汹涌澎湃,声音如同撕裂,一句句,像质问又像无助的呐喊:“变成了独占徐罗伐的私欲?”
德曼回避着他的视线。
可他却直视她,问:“我的真心,您再也看不到了吗?”
一滴泪从眼中坠落。
将刀柄递到她手中,将赤、裸的心摊在她面前,可她却拒绝他献出的一切。
离开前,他最后望了她一眼。
德曼静静地坐在那里,想起了很多她以为忘记的事,想起在成为她忌惮的臣子前,毗昙也曾是她最信赖的伙伴。
公主身份暴露,在乙祭的利诱下,金舒玄带兵搜捕,将她围困。那时,他们并不相识,可千钧一发时,他却出现了。
他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满脸毁天灭地的不爽,明明穿得像乞丐,却透着目中无人的桀骜,向金舒玄手下轻佻地勾勾手指,不客气地说:“喂,那边的人,都给我过来一下。”
无论他的怒火源自什么,因为他的出现,她得救了。
后来,为了得到细辛,他将并不熟识的她交给薛原,却又中途反悔,冲进重重包围。敌人源源不断地涌来,他却不以为意,横刀护在她身前,出言不逊地说:“来呀,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要你们的命!”
那一次,他们共同坠入湖水,逃脱了薛原的围追。
美室政变后,她为了结束狼狈逃窜的局势,铤而走险,潜入王宫,提议公审。多方力量同时行动,美室陷入绝境,不得不撤出王宫,临走前却要将她就地诛杀。是毗昙从天而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她面前。横行无忌的他,这一次却满是无奈,故作威胁地说:“如果下次再这么孤身犯险,我真的不会再来救您了。”
可谁都知道,那威胁更像调皮的玩笑。他总是想要帮助她的。
所以,当美室退守大耶城,她将人员部署完毕,唯独漏掉他,他主动找来,失望地问她还能够帮什么忙。听到她的安排,他立刻惊喜地露出笑容,像个孩子,撒娇似的说:“因为公主殿下信得过我嘛。”
因为她的信任,他笑得那样天真。或者,他从来都如此天真。
当美室死去,他泪流满面。她穷追不舍,想问他这是为何。可他却想逃避。他是美室的孩子,哪怕早已被美室抛弃,可出身仿佛天然决定了他的立场,他恐惧为德曼怀疑,于是,那样残忍地将美室逼上绝路——对自己残忍。只因为不能接受那样的可能:“如果成了,连公主殿下都不需要的人怎么办?”
他曾那样惨烈地和美室划清界限,可最终,他们却依然走上了那条道路。
分明是她亲自将美室党徒交到他手中,可到头来,却也是她,因了这件事,总对他生出三分怀疑。
德曼垂眸,看到桌面上摊开的状启,她将它拿起,珍重地摩挲着。
她想起英道的话。
或许,她该和毗昙谈谈。
夜晚,她站在廊上,看月色溶溶,映入水中。
不多时,毗昙走来。像不曾发生那样令彼此难堪的谈话,他问:“下定决心了吗?只有播迁——”
“某一天,”德曼打断了他的话:“一切都变了。”
毗昙缓缓看向她。
夜色柔和了她的声音,像回廊下的水,温柔地流淌:“有人说我是公主,想要杀了我;有人为了保护我,死在我的面前;还有的人,跪在我面前,尊奉我,要我为了大业奔走。然后又在某一天,你出现了。”
“你一脸的‘不关我事’,没有对我用敬语,我,也没有要求你改变。只有你,一如既往地没有改变。所以,”她怅惘地微笑:“只有你,还是以前的你。”
她踱着步伐,从一侧走向另一侧,如同她的人生:“入宫后,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给我送花,担心我的时候握住我的手,抚慰了我——无论有什么其他理由。”她看毗昙一眼,轻柔地说:“见到你的时候,我总想起曾经的自己。这让我很高兴。”
“那为什么,”毗昙痛心地说:“您变了。”
“因为我,没有名字。不管是太子还是公主,连百姓都有的名字,王却没有。我只是陛下。”她说:“现在,再没有人直呼我的名字。”
“我!”毗昙急切地说:“我可以!”
“直呼我名者,”德曼戳破那幻象:“是为逆贼。即使你是出于爱恋呼唤我的名字,世人却视你为逆贼。”
“你问我为什么变了是吗?失去名字的瞬间,你只不过是,稍有势力的,我的臣子之一。”她隐忍着泪光,平静地倾诉:“我,首先是一个信任你猜忌你的王,怕你,成为第二个美室。每天都要衡量、猜忌。”
“可是,毗昙,这有多难,”眼中滚动的泪珠滑过脸庞,她轻问:“你知道吗?”
毗昙看着那泪痕,眼中翻卷着心痛的晦暗,安慰地触碰她的手臂。德曼顺着那力道转向他,含泪望着他,问:“我有多想信赖你、依赖你……你知道吗?”
现在,他知道了。
又或者,那些已经不再重要。在她流泪的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无法忍受她的泪水,只愿在她伤心时,给予抚慰。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德曼没有挣脱。
这一刻,他们都做出了决定。
毗昙安静地跪在美室的神堂,梳理着与德曼近二十年知交的过往,见过她愉快时狡黠的笑容、自信时飞扬的神采,也见过她执剑时颤抖的手和难过时悲伤的泪。
决定以霸道成王,她含泪和庾信分手,他初次品尝到嫉妒滋味;庾信比才重伤,她守在床边擦拭他的额头,他旁观着她陌生的温柔;庾信与领毛成婚,她独坐着默默垂泪,他轻拍着她的肩膀抚慰;庾信厮杀为她断后,她崩溃得痛苦哀嚎,他强硬地护她奔逃……
唯独这一次,她为他落泪。
他害得她哭泣了。
那一瞬间,他把什么都忘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毗昙迟钝地自思绪中回神,回头时,竟见到德曼。
他连忙起身站到一旁,恭敬地垂手交握:“陛下。”
“你要留在这里。”德曼命令似的说。
毗昙微垂的眼眸缓缓张开。
德曼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柔和下来:“不是天天催促我,让我紧张、让我孤独的人,而是对我眨眼、给我送花、在我面前调皮地笑、为我握住颤抖双手的那个、毗昙。”
她说:“我要你留下来。”
毗昙恭敬交握的双手解开了,自然地落下去。
“我想过要压制、要抵挡——我是故意这样做的。”德曼说:“因为大家都说,身为王者不能有这种感情。”
毗昙如在梦中:“……陛下。”
“只有你,把我当成普通人、一个女人。可是,”她低眉一笑:“我喜欢这种感觉。”明媚的眼眸看着他:“喜欢把我视为女人的你。”
“不知道这样,”她轻问:“可不可以。”
毗昙看着她,目光中似流淌着脉脉的水波,这水波曾如深潭静水,却又一层层漾开,波荡得清可见底,泛着温柔的涟漪。
他缓缓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那烙进他心底的脸上,一寸寸依恋地逡巡,又落到她的眉眼之间。
他拥抱了她。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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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掌撒花!接下来德曼可以安心搞事情了。
另外,打个预防针,本文主角不会成婚,理由文中说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