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辣余温

　　俞温往日确实照顾周到。如今，他在出门前做完一整天的餐食，冷藏在床边的小冰箱里，让郑禾恩三餐时放进小微波炉里转一转，不需要离开床就能完成一切日常。
　　最近应酬多的有些刻意，俞温到家已经很晚，往往烂醉如泥，强撑着简单收拾餐具，带郑禾恩去洗澡，紧盯郑禾恩的一举一动，却不跟郑禾恩说一句话。
　　两人装聋作哑，默契的保持冷战状态，气氛比之从前要压抑许多倍。
　　郑禾恩身上透出一股死气，仿佛头顶笼罩一朵永远散不去的乌云，身体日渐好转，心却衰败的无以复加。
　　他尝试各种方法把自己从深渊里拉拽出来，发泄似的捶打床铺，翻阅各种无聊的读物，默背曾经写的论文或者替代品配方等等，尽量转移注意力。
　　然而很多事依旧不由自主的跳进他的脑海，在因怒吼而震荡的胸腔背后，在枯燥的文字和替代品背后，总有一个身影挥之不去。
　　他才知道孤独中让大脑停止运转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情，周围的任何一样事物都能勾起他和俞温的回忆，让他心力交瘁痛苦不堪，如针一般扎得他痛不欲生。
　　俞温白天不在家，整个房间犹如一座空荡荡的死牢。从前郑禾恩还能带点讨好的跟俞温“套近乎”，现在就算他想找人说话也只能疯子似的对空气自言自语。
　　郑禾恩几乎要看着窗外的天空到天荒地老，精神日渐消沉。
　　虽然他极其不愿意承认，但每天晚上俞温回来，倒更像是一天的开始。他在这时终于有了点人味儿，终于能在死寂中喘一口气，即使他对上俞温会气血翻涌，回忆起那些不堪入耳令人心碎的话语。
　　他强忍着不和俞温讲话，他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而这时心性最容易动摇，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无法挽回的一败涂地，如过往的每一次般毫无底线的妥协下去。
　　他只好同样在短短的时间里观察俞温。
　　俞温的饭局中，到底有多少场与工作相关，郑禾恩是有数的。两人同居这么久，俞温参加应酬会穿什么衣服，回到家后又是什么光景，他看的一清二楚。
　　不管多晚，俞温踏入房间的那一刻，郑禾恩定是醒着的，他身上的各种要素尽数被郑禾恩捕捉，休闲、正式或者特殊的穿着，缺少的耳钉或断裂的项链，酒店的香薰，街边的烧烤味道，某牌的香烟和香水...
　　不难推测，俞温和朋友去过KTV开派对，喝到口齿不清人事不省。他曾在户外打几种球运动，也约过几次蹦迪和赛车局。
　　他工作的多“努力”，现在玩的就有多疯多刺激，连虚伪的解释都免了。
　　郑禾恩全知道，只将其默默收入眼中，仿佛根本不在意。他还有多少心力能管得了这些？他忐忑不安的窥一眼，深呼吸一次，心底抽痛一下，再探究的望一眼，而后开始摒弃判断的本能，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
　　俞温无法从他的世界消失，那他能不能彻底从俞温的世界消失？
　　俞温按部就班沉默的整理，醉后不说胡话，不像从前那样独自跑去客房。偏偏有股劲儿、有种执念让他非得抱着郑禾恩才能睡着，不管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打扰。他料准郑禾恩不会做多余的动作推开他。
　　他对现在的状态很满意，他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让郑禾恩走不了。无法交流又如何？他们还有大把时间，他总会让郑禾恩开口，让两人共同踏入他安排好的新生活...
　　...
　　约是浑浑噩噩过了一两周。
　　这天，俞温回来的动静比往日更大，衣衫凌乱，领口似乎还有些酒渍，显然喝得十分尽兴。
　　郑禾恩从床上惊坐起来，见俞温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在卧室门口绊了一跤，半天没动静，心脏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抽，脱口而出道，“俞...”
　　俞温慢慢撑起身体，一边拍膝盖，一边靠近郑禾恩，在郑禾恩警惕的目光里，斜倚住床头，大着舌头问，“考...考虑好了吗？”
　　郑禾恩胸中一口气不上不下，冷笑出声，心道自己真是白担心，亏得俞温每次喝成这样还能对自己离职的事念念不忘，准确找到房间。
　　但仅此而已，自己被锁在床上，再不可能如之前那样亲自照顾他。
　　“嗯？问你话呢。”俞温轻佻的勾起郑禾恩的下巴，“签...签字了吗？”
　　满口酒气，混着属于另一个omega的浓重香水味。郑禾恩不悦蹙眉，知道他今晚大概又和孔知他们抽烟喝酒泡吧蹦迪，一把拍掉他的手，“我不是你在外面玩的男人。”
　　语气怎么听都不是滋味。俞温从前的床伴和情人还少吗？这不是他的日常吗？自己难道还会为这种事吃醋吗？还是因为俞温终于沉不住气找自己说了第一句话？
　　俞温难得傻兮兮的大笑，“哈哈哈你...不是？你不...是吗？你说过什么话不...记得了？”
　　这些话伤不到郑禾恩，他无意与一个醉鬼争辩，只是定定凝视那副醉颜良久，忽然有些难过。这种难过宛如埋进死水里良久，盐分无孔不入，把他整个人泡透得像具浮尸，万念俱灰。
　　他已很久没有见到这样开怀的俞温。这些时日他们相见，俞温总是绷着脸，或对他大发雷霆，出语威胁。俞温今天和朋友玩了什么才会如此高兴？
　　现在他对俞温来说到底是什么？是个耗在家里什么都不做的累赘么？他们误会重重，相顾无言，浪费彼此的时间，徒增烦恼罢了。
　　这些天过去，他抽干所有理性，想明白了。尽管这一切是俞温为他造成，但他不想理顺因果，不想追究责任，只知道不能让俞温一错再错下去，只希望一切能恢复原点。
　　俞温有他自己广阔的天地，无论是事业还是交际，就算没有自己帮他引荐森和，他靠自身实力或者凭俞氏的资源，也会有更好的发展。
　　是郑禾恩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对于俞温来说，他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对俞温的事业没有助力，不如他身边的omega有姿色，普普通通身无所长的beta罢了。
　　真正该下定决心了。希望破灭，恐惧无用，干脆把匕首捅进心脏便不需要考虑后果，让他先开这个口，先做这个恶人吧。
　　“我不是。现在开始...”郑禾恩喉结缓慢的动了动，声音艰涩喑哑，“也不是你男朋友了。”
　　俞温挑眉俯身，几乎把耳朵贴在他嘴唇上，依旧听不清他的话，“什么？”
　　郑禾恩勾了勾唇，在旁边的床铺上拍拍，示意俞温上来。
　　俞温习惯洗澡后上床，可今日累极，神志不清，何况郑禾恩主动邀请，倒顾不得太多，翻身趴到郑禾恩身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心底似乎真的想好好跟郑禾恩交流一次，却迟迟等不来郑禾恩的声音，竟陷入半寐的状态。
　　趁俞温今天酒劲不疯，郑禾恩才敢絮絮道出酝酿许久的话，“俞温，我做小伏低，忍得够久了，现在忍不下去了，你明白吗。
　　“俞温，我想，你可能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把我当做男朋友吧。什么‘都是我的错’...事实上都不全是我的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都不信我现在和黎津没有任何交集，替代品也是偶然拿错的，我当时甚至想提醒你，可我嘴里...”郑禾恩讷讷打住，抬手在俞温的发顶温柔的抚了抚。
　　“所以你怎么不说自己曾经骗我有低敏症？怎么不说误解我和黎津的关系？怎么不说一次又一次给我的标记？怎么不说我生日那天...唉，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会推卸责任。”他无奈的低低笑了。
　　眼前蓦然浮现许多两人相伴的温馨画面，郑禾恩无限神往的微笑，不消片刻又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好，这么多次生病都是你照顾我，平时接送我上下班，带我去各种浪漫的地方约会...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想利用你，是被逼的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一直很愧疚，可是如果没有孔知...对不起，我现在有点乱，不应该说这种话。如果没有他，当然我不会受到一些伤害，你也不会为难，但我们更不会这么亲近...
　　“对不起，我承认那天说错了话，不是□□...是我贱。”郑禾恩把俞温搂得更紧了些，身体冷的轻轻颤抖。
　　他挨着俞温，伴随熟悉的心跳节奏，眼眶开始湿热，“好，我当然有错，错在退让的太多太多了，纵容的太过了，给你太多的自由，让年轻的你去玩，去找朋友，去享受生活。我知道你瞒着我和朋友玩了多少次，我又不傻。我愿意让你玩，但你不要骗我，不能总背着我和孔知暧昧...让我一直一直在家等你...
　　“我看到你的努力和辛苦，可努力并不是这样的，事业心不是拼谁去的饭局更多...你应该在爱情和事业之间选择平衡，而你没有，起码你别瞒我啊...”
　　郑禾恩再也隐忍不了回忆中的痛，声音潮湿发颤，“你想想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你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久了，我不是你的附庸，不能时时事事都受你摆布控制。你不明白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从失望中走出来，选择爱你。你不懂，你以为占有就是爱，我在你身边就是爱。或者说你根本没有探究过爱，你只是想要我。”
　　郑禾恩停住，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咽下苦，吞下泪，最后用仅存的一点爱意道，“如你所愿，我离职。”
　　“但是俞温，我们也走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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