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

作者:也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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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


      那天之后,殷言新又在医院里陆续住了一个多月。

      除夕这天晚上,已经结束隔离返乡的江予舟发来几张烟火彩照,殷言新撤了呼吸机,两人在被窝里煲了将近三个小时的热粥,终于迎来了新年的钟声——

      “言新,”
      江予舟眼睛里充斥着漫天斑斓的烟火,看得他着了迷。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忽然想马上飞去殷言新的身边,
      “从今以后都要健健康康的!”

      “嗯,”
      低沉而磁性的祝福在殷言新的心上爆出一朵小小的花火,他望着窗外寂静深邃的夜空,在无人经过的病房里点头,满心欢喜地冲手机对面的人说:
      “新年快乐!”

      出院的这天早上是正月十四,安京碧空万里,每个痊愈的病人都有一束康乃馨和百合。

      医院门口堪比接机现场,来的亲友很多。

      前几天学校就发了通知,推迟返校上课的时间直至三月初,过完元宵还能在家潇洒半个月左右。

      安京的疫情才刚开始,江予舟的父母经历过多年前的流感,正月里也不敢多走动,只让儿子呆在家里,安全为上。

      来接殷言新的人也不少,除了父母姐姐,还有干爸干妈。殷言新还没跨过大门,他们就迎了上来——

      “儿子!”
      王兰芝热泪盈眶,把殷言新上下仔细检查了个遍。殷言新还穿着来时的那件浅色羽绒服,原本刚合身的衣服此刻空落落的,好像大了一码,
      “让妈妈看看——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我的儿子受苦了!”

      “哭什么呀,”
      殷少平开了弟弟的商务车,见人出来赶紧就往车那边带,
      “康复就好,康复就好!”

      “那赶快上车吧,外头风大,”
      吉叔牵起殷言新的右手,那手指细细的很冷,他心疼地摩挲两下,
      “予舟他也很挂念你,就是最近出门不太安全,还在老家。”

      “嗯,我知道。”
      上了车,殷言新打量着车里的内饰,只见仪表台侧方摆着一尊金色弥勒,两寸大的红色平安福袋挂在车内后视镜的连接处,随着汽车启动而前后摇摆。

      “妈,”
      殷言新坐在王兰芝身边,双手搭在并拢的膝盖上,算起来年后开工已经一周了。
      “这几天您不在小叔家吗?”

      疫情多少影响了企业运转,许多公司或是开启居家办公模式,或是直接放假。这都算还好的,沿街开不了的铺子日出斗金,那才是真难熬。

      “傻孩子,你在医院里这么久妈妈都不能进来看一眼,”
      王兰芝心里算着此刻家里的老母鸡有没有炖入味,边抓起殷言新的手,好像怎么也摸不够。
      “眼下你回来了难道还不来好好给你补几天?”

      “是啊言新,”
      吉婶也往前探头,
      “干妈出门前刚把鲫鱼汤炖上,那是你干爸清早去西运河才钓上来的,熬得浓浓的,喝了好补身体!”

      “谢谢干爸干妈,”
      刚才殷言新其实想问别的,但干妈这么一打岔,他就不好再揪着问了。倒是殷言若似乎明白过来,后半车程偶尔回头看一眼弟弟。

      巷口太窄,公司的商务车又是新买的,等送人到家,殷少平又把车子开回殷少明的住所。

      家里还是一个月前的老样子,倒是茶几上的果盘里放满了新鲜水果,平添一抹艳色。

      等殷言新洗了澡出来,殷言若倒了杯水放在弟弟面前的茶几上,她摸摸那顺服的软毛,就进去帮王兰芝切菜。

      医院里仪器的声音十分枯燥,一下一下就像在给生命倒计时。殷言新还是喜欢这样平凡的日子,如同这院子里的许多户人家那样,是个完完整整的小家。

      陷入柔软的沙发,困意来袭,只是他还没把沙发坐热,边上座机就响了起来。

      “小新,已经出院了吗?早上叔叔开会就没过来接你,恢复得怎么样?”
      殷言新就猜到对面是殷少明,他端出得体的态度,恭谨地回答长辈的问候:
      “谢谢小叔关心,已经好全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响起殷言谨稚嫩的声音——

      “哥哥哥哥,你过来玩儿吧!我好想你啊,过年都没见到你呢——”

      “作业都没写完呢,成天就只想着玩儿——快回书房去写作业去!…”

      随后手机话筒像是被摁住了,殷言新听不见声音,电话提久了手发酸,但却不能直接挂了——否则又不知道会给自己招来什么麻烦。

      思考片刻,殷言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他将座机搁在沙发扶手上,听筒朝外,趁着等候的间隙,给江予舟发去一则平安到家的短信。

      按下发送键之后又过几秒,殷少明终于教训完儿子,再次拣起通话:
      “你弟弟胡闹惯了——”

      他的语调又和缓下来,殷言新猜他这个时候也许是在摩挲自己的膝盖。

      殷言新见怪不怪,人心虚的时候,这样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多了。

      “叔叔没有不让你来的意思,”
      殷少明惯会用先扬后抑,转折一出才是他真正的本意,殷言新越来越觉得这仿佛一出可笑的戏码,
      “但你刚出院,这几天还是好好在家休养比较好,也别让你弟弟吵着你。等精神好一点儿了咱们再出门也不迟——你说是么?”

      “小叔,我没说要出门呢,”
      殷言新自忖这种对话真是毫无意义,仅存的耐心被渐渐磨透,他轻嗤一声,
      “您放心,我会好好休养。”

      挂了电话,殷少平也回来了,殷言新终于能好好喘口气。

      他起身来到厨房门口,操作台上都是食材,看起来沉甸甸的。

      “妈,小叔放你了多久的假?”
      殷言新倚在门口,闲来无事,低头来回扯着外套上的拉链。

      问这话的时候殷少平刚洗了手出来,儿子平时的阴阳怪气惯性太重,殷少平下意识以为他又想找茬。

      “怎么了?”
      王兰芝舀了口汤自己先尝了咸淡,又盛了一小口在碗里端给殷言新,示意他摘了口罩,也尝尝合不合口味,
      “他只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完全康复之前不急着过去。”

      “没什么事儿,”
      浓缩的汤汁热气袅袅,热意顺着喉管直入胃里,随后他径直去水槽边洗了碗,
      “妈,我现在身上还带着病菌,房间每天要定时消毒,我的衣服得单独洗,饮食也隔开。”

      健康的可贵总是最体现在生病之后,出了院,殷言新的洁癖来到新的高度,少了消毒剂的味道,这一天都是不完整的。

      这种洁癖和家里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没有相似之处,王兰芝来不及拦着儿子碰冰冷的自来水,只能苦笑,
      “这孩子,你不都康复出院了吗,哪儿还有这么多讲究,再说妈也不怕!”

      “妈!”

      自来水汩汩而下,好像王兰芝不答应,殷言新就继续这么冻着自己。

      “好了好了,听你的!”
      既然儿子这么坚持,当妈的拗不过也只好顺从。没一会儿,王兰芝见儿子在口罩下打哈欠,于是擦干净手就出来揽他回卧室,
      “你累不累?累了就先回房睡一觉,等午饭好了我端进来。”

      “谢谢妈。”

      殷少平坐在沙发上一直没吭声,生等人进了卧室才开口:
      “臭小子,在医院里攒了不少劲儿吧,出来又阴阳怪气的!”

      “你给我少说两句!”
      王兰芝剜了丈夫一眼,又怕吵着儿子休息,只得压低了声音回呛。

      “还不是让你给惯的。”
      殷少平抱臂往沙发上一坐,斜身弓着的样子虎背熊腰,好像时时警戒的野猫。

      又怂又爱凶。

      “我的儿子我不惯着,还指着你对他多好!?”
      经过这件事,王兰芝对这个老公实在有些失望,儿子女儿管生不管养,每月的钱往王兰芝口袋里一扔就算完成任务。

      这些王兰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出了事,十万火急的关头,他却连向弟弟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当年王兰芝就是因为殷少平耳根子软心善才嫁给这人,这么多年过去,鸡零狗碎慢慢积攒,现在看来当真是悲哀。

      见人又不吭声了,王兰芝也没兴趣再多加责难,回了厨房磨刀霍霍,把这一肚子的怨气统统发泄到案台上。

      春三月,江予舟大包小包,终于回到安京,回到日思夜想的院子里。

      下了车拐进巷子,江予舟的脚步再也慢不下来,刚进门他就发现殷言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正朝他的方向张望。

      天还冷,殷言新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江予舟之前没见过这件款式,短短的贴在身上很精致。

      看见来人的时候殷言新肩膀一耸,眼睛里像爆开的水珠,清澈而灵动。他咻地站起来朝江予舟招手,可江予舟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正抓着手机打电话。

      好像在给家里报平安。

      殷言新当即停了手闷声走近,接着发现江予舟的手被袋子提手勒出两道交错的深沟,他就想帮着拎点儿东西。

      可江予舟人在打电话,眼神却一分不错地绕着殷言新,见状转手一格挡,摇头让人在边上等着就好——

      “嗯我知道了,”
      殷言新就在边上站着,江予舟的语速越来越快,电话那头的人还没叮嘱完,他就连声应了下来,
      “那您和爸在家也要保重身体,出门记得戴口罩,村口人多的地方暂时别去凑热闹了,嗯嗯——那我先挂了!”

      摁下结束键,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

      “言新,我回来了!”
      江予舟抓着手机就把殷言新抱进怀里,突袭的动作快得让人难以拒绝,殷言新瞪大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贴上江予舟的后心。

      此刻两人心头百感交集,纷扰的思绪里,交错最多的一点还是——自己好像越来越离不开对方了。

      殷言新被江予舟的体温烫红了耳朵,解了拥抱他就嘟起嘴巴:
      “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吭声?”

      “那你揪我耳朵,”
      江予舟乐得一副傻样,仰起一边耳朵凑近给殷言新,
      “它不听话你就揪到它听话为止!”

      “嘶——痛痛痛!”
      殷言新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使劲儿,与其说江予舟是被拧痛了,不如说他是被那只冰块儿似的手给冻的。
      “哼,你说的咯。”

      “嗯,我说的,再叫一声就罚我背着你去大街上溜一圈儿——哟!”
      来的路上江予舟一路小跑,眼下后背都出了薄汗,适应骤然的温差之后他就上了瘾,今天什么脸皮都先搁在一边。

      见这人好像还有些享受殷言新笑了,
      “这哪是罚你?大街上这么多人,你就想让他们笑话我……”

      两人兜着圈儿打闹,视线一转,忽然就看见门口进来的两个人。

      殷少明和王尔景。

      “叔叔。”“叔叔!”

      “我帮江予舟把行李拿进屋子里。”
      不等殷少明发问,殷言新已经撵起江予舟,一个要拎东西一个拦着不让,就这么推搡进看不见的卧室里去。

      “没想到进了趟医院,这两个孩子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殷少明只是随口感慨,身后出现的王尔景却像是司空见惯。

      “叔叔您不常来吧,予舟和言新平时就玩儿得好,我常常看见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说悄悄话呢——”

      打小报告的时候,王尔景细长的三角眼有意无意瞟向东屋里头,眉目侧转间流露出若有似无的疑虑。

      但从殷少明的角度并不能看见潜藏在那双眼底的算计。

      “要不是知道那是言新和予舟,我还以为一对小情侣在亲热呢——”
      等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清了空,王尔景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荒谬,他登时捂起嘴尴尬地往回找补,边往门口逃:
      “瞧我在说什么胡话,叔叔,那我就先走了!”

      情侣——

      院门大敞,在王尔景转身消失之后很久都没有人再进来,殷少明就这么盯着空荡的院墙,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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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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