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国那位住进我家之后

　　麦肯齐国王在城堡里宴请宾客，是为了欢迎使者的回归。

　　他最心爱的年轻臣子差点客死他乡，宰相权臣们纷纷再次来到大殿，话里话外都使老国王的决心开始动摇，是否与这种根基尚未稳固、由篡位女王掌管的国家来往，真就是个错误？

　　偏偏那位年轻气盛，胆大妄为..难道真的要牺牲已逝故友老维也纳爵士的独子，换来血泪教训才肯罢休？

　　但是他到底还是来见他了。那骨子里头的倔强血性，当真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他先是感谢老国王在对岸的卡罗莱纳发生大动荡之时，派出了军队支援。随后这位心腹臣子花了接连无数个下午的时间，与他细细详谈了关于那个国家的一切--码头条约、皇室商人联盟、造船木材，以及各种传统和民生景象…

　　其中在一旁的皇后尤为感兴趣的，是西里镇子那个邮局的撰写员设定，“那个镇上的图书馆连女人都不能进入，所以撰写员都是男人吗？”

　　“不，有一个女孩。”他说，“她会读写。”

　　皇后很惊喜，“我以为照你说的，那里除了出生贵族世家，镇子或村落里的女孩都不会得到读书认字的机会。”

　　“那需要和命运抗争，与无畏所有人不认可目光的勇气。”赫多说。

　　皇后眼里露出恍然，似乎明白了他口中的女孩是谁。她目光柔和地望向他：“听说你订婚了，赫多爵士。”

　　“与卡罗莱纳，那个写书的姑娘。”她看过那本书，像他说的，那笔下小人物抗争命运的不公，无法取得所有人的谅解，却依然能够在自己目标明确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也许就像她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赫多大使拿着一沓手稿踏入麦肯齐最大的印刷厂里刊登书籍。紧随着这本惊艳的文学著作问世的，是书面上那个作者的名字，以及所有水落石出的答案。

　　至于她是否还存活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在海的另一面，那个目前还处在封闭的王国才能够给出答案。

　　皇后在那道孤寂落寞的身影离开殿堂后，对身旁的国王道：“陛下应该告诉他今晚的宴客名单里会有谁。”

　　国王还在笑，一脸耸肩无谓：“原谅我实在想不出能给这位使者什么更好的礼物了。”

　　..

　　艾玛很常来到宫廷的舞会。一般上，只要城堡里宴请宾客，她作为大使的妹妹就务必到场出席。

　　只有一点让她对每场宴会感到害怕的，是麦肯齐皇后那喜欢将人配对的心思。好在，国王与皇后的小王子仅有十五岁，否则她毫不怀疑自己会被择选成为未来的王妃。但麦肯齐皇后依然不放过她，尤其，她与自己的母亲维也纳夫人也非常要好。

　　贵族太太们喜欢聚集在皇后的身边，她们最喜欢将衣香鬓影间的男女配对，好似这就是所有中年女人生活的乐趣所在。

　　今晚在来时的马车上，她再次哀求自己的母亲，拜托，放过她，想想上次那位远道而来的异国伯爵！因为你们的胡乱点谱，他对她“穷追不舍”，最后还是将赫多作为挡箭牌，那人才伤心欲绝上船离开的。

　　维也纳夫人没有理她，只说：“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不要老是整天带着女仆在外头惹是生非，老是这样的话，最后也应该只有卡森会喜欢你。”

　　在外头惹是生非？她带着女仆与小姐妹一同去游山玩水被说成是惹是生非？艾玛一脸难以置信。

　　维也纳夫人看着车窗旁自己的儿子一身正装，手中那枚醒目的对戒，再看一眼艾玛，那眼神像是在说，这一次你再不能拿他做挡箭牌了吧。艾玛心神领会，无声哀号，仰头靠在车厢壁。

　　到达城堡庄园的时候还不算太晚，费林顿家的马车刚好排在他们前面。只见卡森已经走下马车，在依次牵下自己的母亲与妹妹。

　　克劳迪亚再次看见赫多，努力压制心中那点波澜。她重新扬起嘴角，走到那头与他们打招呼。

　　在赫多朝她微笑的时候，她故作轻松道：“所以你必须邀请我跳开场舞，否则我很难气消。”

　　赫多没有驳她面子，绅士地应下。进门的时候卡森在他肩上搭了一把，轻声道谢：“她那晚回家根本情绪崩溃，还好我母亲早早就睡下，我让她在花园里哭完了才上楼的。”否则单凭她那哭声，府邸里所有人都无法安好入睡。

　　“克劳迪亚是个好女孩，只是我永远都不会是她的良人。”在前方管事的男人带领下，他们走向灯火通明的舞场。

　　“你不知道这句话才是最粉碎人心的，”卡森说，“像任何一个结了婚的爵士，冷酷无情地对自己的地下情人说那样的话…”忽然察觉身旁这位好像也近是“已婚人士”，他及时将话头引开，

　　“你不好奇今晚出席的宾客会有谁吗？”他拿过身旁人递过来的名单，赫多摇了摇头往前走去。原谅他对今夜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卡森嗟叹好友的深情与执着，好歹今晚也是国王特地为他而设的宴会…目光瞥见名单上头一行名字，他不禁抬起了眉。

　　..

　　艾玛在宾客的休息室里找到了他。

　　她将两张舞会面具摆到了他面前的桌上，当然其中一个是她的。

　　她有些难掩内心的激动，“别忘了你还欠克劳迪亚一支开场舞。”跟着拿了一杯与赫多一样的香槟，“国王和皇后到了，舞会马上就要开始。”

　　说着她将那张黑色的面具递到他手中， “卡森鸽了我第一支舞…他刚刚找到新舞伴了。”

　　“别忘了你也是今晚的主角。”离开前艾玛有意无意看他一眼。

　　这场舞会艳丽夸张，场间流光溢彩，舞池里预备好的年轻男女都戴着假面。

　　他们举起手向上搭起，只等着第一声激情冷艳的调子，从提琴弦间缓缓奏起。

　　今晚宴会主角是麦肯齐刚刚归国的大使，只见他领着身旁的费林顿伯爵千金，率先滑入了舞池。

　　惹人瞩目的男女，两家又是世交，很难不让人去猜测这段佳偶是否有机会促成。只是上流社会间里流传的，又是这位大使生死相离的那段爱情故事，凄美之于，是无人能够替代…尽管费林顿千金面具下方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眸仿佛诉说了一切。

　　很快，其余成对的男女跟着滑入了舞池，随着乐曲翩翩舞动。互不相识的男女，在假面之下注视眼前的彼此，也许是神秘与新奇的情感，让他们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见到面具下方的脸孔，却又害怕那颗浮动狂乱的心思被轻易看破。

　　舞曲来到一个段落，男士们跟着节奏缓缓将手边的舞伴带到身侧，等待交换过来的新舞伴重新落入手里。

　　不知不觉卡森与其舞伴来到了一旁，戴着灰蓝色面具的他，嘴边挂着笑，像与舞伴有了非常愉悦的交谈。看赫多手中一脸欣喜满足的克劳迪亚，待乐曲来到定点便将自己身前的舞伴交换了出去。

　　重新落入赫多手里的，是一双柔软微凉的手。她不像克劳迪亚或者艾玛戴着镂空的黑丝面具，使他一眼就能看见眼眸下的所有。

　　这个女人选择了带有繁复羽毛的金边假面，面具将她半张面孔都遮蔽了起来。他只看得见那张露在面具下方的一双红唇。

　　他带着她的腰肢，缓缓跟着乐曲舞动，显然差点忘了自己必须绅士地先向女伴开展话题。这也难怪，毕竟以往交换到手里的舞伴都比他还要更积极地抛出话头。比如刚刚也是克劳迪亚先问的他，问她今晚的着装打扮如何。

　　这是一个安静的舞伴。他看着她束起了所有的头发而露出的漂亮肩颈，先是开口：“你今晚的着装很完美。”这也是他对克劳迪亚先前的回答。

　　只见那双朱唇微微扬起，收下他的称赞，想必这也不是她今晚收到的第一句赞扬。

　　她的沉默使赫多开始绞尽脑汁地去想下一句社交话题，比如他可以猜一句你是否是某某家的子爵小姐，家里是否也有一位会打马球的长兄，又或者是平时最喜欢赏花的地点是不是湖畔山地…照他的经验来看多半会猜中一半，但恕他今晚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去认识新人，即便这个舞会为他而设。

　　他无法在与任何一个女孩靠近的时候不去想到艾琳诺。

　　因为她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眼前，有时候她在梦里朝他走来，俯下身亲吻他，而他睁眼醒来所见尽是黑暗。

　　他默许艾玛将小苍兰继续放到他的房里，因为他想要在寂静无人的空间里，独自在属于她的气息中沉溺。

　　现在他手里搭着一个女人的手，要领着她在舞曲中旋转，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去幻想她的身影。

　　就这样寂静无声地领着这个女人跳完了一个段落，发现自己的心不在焉，他想出声道歉，奈何舞曲来到另一段，旋转完毕之后又要交换舞伴。

　　身前的女人在将身子转进他的臂弯之时踩踏到了他的脚，他低头去看，闻见她近在咫尺的气息..

　　在旁边的男士伸出手要接过他手里的舞伴之时，他拉住了她。

　　他们没有交换舞伴。

　　心在刹那狂躁跳动，如鼓在剧烈擂动，催促他要去摘下她的面具。

　　他再次重新去看那张面具后的眼，瞧她，从头至脚，掌在她腰间的手陡然发紧。身前的女人忽然抬起了手，轻轻触碰他的脸，他们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那双紧抿的红唇，手缓缓伸到她的发后…她没有动。

　　他找到了面具后头落下的丝结，轻轻拉动，假面松开落下，缓缓露出里头那张面庞。

　　她的眼里有盈光，他也是。

　　这个女人，他失而复得太多次。

　　他惟能想起最后昏迷之前看见的那双眉目，此刻与身前人重叠，他再没有等待，扶着她的脸，俯下身去寻找他的渴求，他的心魔，他的期待。

　　回应他的，亦是他的渴求、他的心魔、他的期待。

　　再听见众人哗然惊呼，他退开来去看她，牵起她的手攥在胸前：“我终于再次触碰到你。”

　　每回她在梦里朝他走来，他伸手过去，除却一片黑暗，他什么也无法触碰。

　　“我终于再次触碰到你，艾琳诺。”

　　…
　　今晚的主角只出现在开场舞，他很快消失。

　　连他身前最后的舞伴也消失了。

　　众人不再跳舞，只想看使者那传说中的爱人。

　　但使者现下或许没有空。

　　城堡里为宾客准备的房间已有人准备入住。你问那些领路的仆从，她们躲在洗衣房里红着脸讨论，兴奋得把所看见的统统分享。

　　艾琳诺被他抱进了房里，房门狠狠撞上。在他压上来的时候，她径自扯下他面具后的丝结，被他直接压住了嘴唇。

　　来不及去细看他的脸，这漫长而深入的吻，他不愿意放开，她也是。

　　这猛烈的吻又急又快，艾琳诺胸口发疼，在快要缺氧的时候，终于被他松开嘴唇。

　　“你刊登了我的书。”她喘着气，看着他，“你拿走了我的手稿。”

　　他一只手撑在她头上，另一只手拉下颈前的领结，她双手伸到他手上，帮他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他重新上来吻她，“那你为什么将怀表还给我？”

　　两具滚烫的身体想要贴合，她今晚穿的是一袭深蓝礼服，他开始伸到她的身后，去拆解那些繁复的丝带。

　　“艾琳诺，你该知道..”在触碰到那白皙美丽的脖颈，他止不住躁动地去咬上，“除了你，就再也没有人，再也没有人会拿到那幅怀表..”

　　他将她带起，来到繁复的纱床里，撩开那层层幔帐，她躺下在那堆蓬乱的裙摆中，就像一朵绽放的玫瑰。

　　锐利的尖刺戳破他的嘴唇，他也要去触碰这朵危险的花。埋入那层花蕊，陡然又像藤蔓一样，往上一寸一寸攀附。

　　她的指尖在触碰那道腹上愈合的伤疤顿住了，他拉下她的手，身躯再次覆上来。

　　“克莱奥的孩子出生了…”她抬起身子，抓紧他的头颅，哑声说道，“她没有像你之前的克莱奥一样难产而死..”

　　他伸手拆散了她脑后束起的头发，如瀑卷发散落在肩上，“小马驹也很健康，它平安无事..”

　　他的唇来到了耳后，呼吸声近在咫尺，“罗林达..她正式接管了朱莉太太的酒馆..”她在说话的时候，他仍不放弃地一寸一寸吻她，时而骤然发力，“她和巴克年底就要结婚了..”

　　“威尔带着朱莉太太和小脏泥，一起去旅游了，他们夏天，才会回来…”

　　他忽然撑起身子，停下了所有动作，去看她，“那你呢，艾琳诺？”

　　她眼里早已蓄满泪水，他的手温柔地抚过那汗水浸湿的鬓发，

　　“所有人都过得很好，那你呢，艾琳诺？”

　　她抬起手，去触碰他的眉目，沿着来回抚摸。

　　“我每天都在想你。”

　　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再去触碰眼前的她：“我也是。”

　　“我也是，艾琳诺。”

　　所有人都希望我过得很好，可是我每一刻都在想你。

　　还好此刻你就在我的眼前，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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