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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那日,我奉命去为圣上诊脉,正纳闷我大姑明明在院中央坐着怎么找我去,进了门,却发现公主也在。
公主见是我也面露诧异,但立刻恢复了神色,转过脸去。
我向殿中二人行了礼,便上前替圣上诊脉,取出手枕放平,圣上瞥见,道了一声:“这会儿诊,恐怕脉相不好。”说着将手放上。
“今日在大殿,你为何针对裴相?”圣上道。
“儿臣并未针对裴相。”公主答。
“对,你是没有针对他,”圣上道,“你这几日是把朝中的人都骂了个遍,今日轮到了裴相,明日你是不是该在金漪殿把我也训一顿?”
“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会不敢?……”圣上欲起身,才想起我还按着脉,便侧了侧身,向我看来,“如何?”
我道:“略急冲了些,有些上火,陛下莫要动气,保重凤体啊。”
圣上转头道:“听到没有,轻衣是怎么说的?这几日你让朕生了多少气?你像不像话?”
我收起手枕,内心汗颜不已,敢情今日特特找我来是为了让我来助个阵、劝个话的?可我哪里敢说半句……恐怕公主殿下这几日心头的火,还有我的一份功……
“沅儿,”圣上的态度软和了些,“其实裴相今日所言也并非不可取,之前他挑选的几位士兵不是很勇猛么,据说在与婺国对战中,已建立不少军功,他今日所说的提案,也有他的道理,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叫他险些下不了台,他毕竟是丞相,你不能不顾及他的颜面。”
“今日殿上,儿臣做得确实不够周全,如若能令母帝高兴,儿臣一会儿就去相府赔礼。但儿臣的主张不会变,裴相的提议绝不可通过,母帝,这一点您务必要相信儿臣。”公主立在那,语气坚决。
“什么叫令朕高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圣上勃然起身,叱道,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来回踱了几步,“你难道就不懂得退一步吗?”
公主不答。
我则趁隙飞速写完一张药方,火速交至侍者手上,拎箱而起,默默行了一礼,悄悄告退,快退至殿门时,不幸仍被圣上逮见,圣上诧异道:“轻衣要走了吗?”
不走难道留在这里听政事吗?我低着头保持着告退的姿势。圣上微叹一气,挥袖道:“罢了,去忙罢。”
我立刻溜了出来。
在廊下却碰见一人,汋萱正朝殿内去。仍穿着朝服。
“你怎么在这儿?”汋萱惊奇道。我举了举手中药箱,汋萱笑道:“白大人何时升的官我怎么不知?待我回去封一份大礼。”
我摇了摇头:“有你这句话,我若高升了一定第一个请你。郡主大人来又是为何事?”
“来看姑皇。”
我看你是来看公主罢!我道:“圣上此刻心情不大好,在生公主殿下的气。今日在殿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汋萱道:“姑皇刚刚怎么说的?”
“说公主殿下为何不退一步,似与裴相有关,公主殿下得罪裴相了吗?”我问。
“得罪?”汋萱嗤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得起我皇姊的一声得罪?”
汋萱对裴相素来有些微词,这我知,不过像今日这样说得如此直白还是头一次,我对今日殿中之事更为好奇,“刚听圣上说裴相有一个提案,不知是怎样的提案惹公主殿下不满?”
“裴相很忧国忧民,他说虽然与婺国的一仗赢了,可军事上不可松懈,所以他提议让那些出身贱籍的人也有参军的资格,以此壮大军队,婺国再犯之时就是我尚国扬威之日,这最后一句就是裴相当时的原话,十分之昂扬斗志,白大人觉得呢?”汋萱斜眼道。
尚国的贱籍乃是男子,此举可算作多加一条男子脱离贱籍的方式,裴相仍是一如既往地为男子鞠躬尽瘁。圣上一向对裴相的这番苦心十分体谅,这次恐怕也一样。
我不敢胡乱置喙,谨慎道:“这么……军务上的事我一个医官又懂得什么?”
汋萱笑了,“是啊,军务上的事谁能比皇姊更懂呢,所以我自然是听皇姊的。”
我立刻道:“郡主大人高见!”
汋萱微微一笑,提步欲走,经过我身边时,我还是没忍住:“公主殿下这几日,是不是脾气不大好?”汋萱回过头,疑惑地瞟来。我忙道:“刚刚听圣上说起,说公主近来在朝上骂了好几个官,我就是觉得,呃,觉得新鲜哈哈,那可是公主殿下么。”
“骂是姑皇言重了,”汋萱回过身来,“少了些拐弯抹角的虚礼罢了,早该如此。”
我想我不能指望从汋萱口中听到一句公主的不好,连拐弯抹角这个汋萱的老本行也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过汋萱的脸色并不大轻松,她继续道:“皇姊以往不爱拂人面子,现在却也不顾了,或许是一件好事,我一向觉得那太费力。不过皇姊近来频频出神,像丢了魂,却不能不令人担忧。”汋萱向我看来,“连白大人也不知为何么?”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可我不能说。我干干笑了两声,“或许是天热了罢。”一句不知所言的废言。
汋萱露出一丝无奈,没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背影,有些喟然,一向注重仪容的汋萱,连朝服都不换就赶来看她的皇姊,可见是心焦的,只是她的这番心意,如今的公主殿下真的能领会吗?
我匆匆步出宫门。
脑中却狂转不已。我猜公主的暴躁和失神不说一百也有九十是因冥辛的事,她现在大概在犹豫,犹豫究竟如何处置冥辛。
我上次虽然将人救出了石洞,可那算作以命相逼,等公主想通过来,我一个人的命哪里抵得上尚国千千万万的人命,冥辛的结局也就昭然若揭了。
兴许也不用等她想明白,我估摸着以她近来浮躁诡异的心情,指不定哪天就冲进暗牢将人一刀宰了。
我必须加快计划了。我沉思着。
“你竟然比我一个囚犯还心事重重哪?”
“我在想事情。”
一日,我又跑去暗牢,探她是否还健在。
进门时颇费了一番功夫,那守门的横着剑说噙梦管事不准人进,我心虚地道我是奉公主命,那守门的仍然将剑横在中间,气势十足;如此我也虚张声势起来,将药箱推出去,格住剑身,目露凶光。
而后她身后一个同僚闪过来,卷起一只手附在她耳边,被我听到零碎几个词,“公主殿下并未……只是噙梦……她可是……心上……惹不……”
她说得极轻,然而仍被我听出了大概,再加上那位气盛的小守门,从一开始撇着嘴上下打量,到中途微睁大眼,再到此刻有几分惊慌,我便知这事儿成了,徐徐将药箱放下,慢慢理了理衣襟,掠了掠鬓发,做一副宽容大量不计前嫌的模样。
“小的新来不懂规矩,误了白大人大事,请大人惩罚!”那小守门收剑欲跪。
“不妨不妨。”我将人截住,“你这样尽心尽责,公主殿下会很欣慰。”
我微笑地慢悠悠地神色自若地拐进了门,内心却极不平静,在一丝惭愧之外更多的是惊慌,噙梦已有所动作,如若我以后连个暗牢都进不来我还救个啥?
“是在想我罢?”冥辛道。
我猛然回神,“你胡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看了我多少眼,又叹了多少次气?还是一边看一边叹,我都被你看衰了。”
“你已经很衰了,不差我这几眼,唉——”
“又来了!”冥辛道,“你想事情就想事情,干嘛唉声叹气的。”
“因为我在想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唉——”我不禁又叹了一声。
“是在想怎么救我出去罢?”
我大惊失色,忙探出头去看看牢门外,四野无人,再折回来坐好,“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说了么,你的眼神很哀怨,你的叹气对着我,你说你在想事情,自然是我的事情啰。当然了,想着我的死感到心痛不舍也很说得过去,不过我死这事不难,难的当然只剩下救我的事了。”冥辛说完瞅了瞅我,眼中呼之欲出是求表扬的暗示。
此人是一刻不得瑟就会立时暴毙么!
“谁心痛谁不舍了?”我叫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这人就该摁进土里埋好,出来晃得人脑壳疼。”
“我这样世间罕见的人,见到是一种幸运。”冥辛悠然道。
你当你是锦鲤么!我懒得再同她说,别过脸去不看她,内心起了一丝动摇:我真要救这么个货?旋即深思起来。琢磨了良久,我不经意间又向她投去一瞥,她恰好也看过来,就在我欲张未张之时——
“你别!”冥辛冲过来一把捂住我的嘴。
那口含苞待放的气被我惊回了肚中。
冥辛收回手,在我旁边坐下,侧首道:“那么你想出什么来了吗?”
我略缓了缓,才低声道:“想不出。”
冥辛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她道:“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救我?”
我难道能说是被你冥大将军短短数载却波澜壮阔世间罕见的人生所震慑感动了吗?自然不能说,这说了她还不要上天?我道:“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把你看作一个人,一个我娘曾经救过的人。”
“你娘救过我?”冥辛惊道。
“其实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不过年龄,还有……”我指了指她身上隐约的黑印,“这些一条条的,都对得上,你身上这些是一直就有吗?”
“呃……”冥辛的视线有些闪避。
我深表理解,毕竟这维持幼态不长的怪病,说出来也挺瘆人的,我继续道:“总之我娘救过的那个人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我忘了她当年是在哪儿救的人,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沦落到婺国,不过算了,这些也不重要,反正我就当重做一回我娘曾做过的事好了。”
“对了,”我道,“上次我拿来过一个玉簪,你那时还抢去了,那就是我娘从,”我不知道那个老婆婆是冥辛的谁,改口道,“从你们那得的谢礼,放在我那儿也是压箱底,下次过来我还你罢。那簪子好像来头不小,你说不定是那什么上古遗孤,了不起还是个天潢贵胄。哎,不说了,给你越说越得意了,不好。就是……”我顿了顿,“下次不知还进不进得来……”
冥辛定定地看着我说完,眼神略显深邃,接着她动了动,伸出她的胳膊,我警觉地看着她那胳膊向我靠近,就在要触碰之时,我“啪”的一下将它打掉。
“我这次不会叹气了!”我喊道。
“我难道是要捂你的嘴吗!”冥辛也喊道。
“那你过来干嘛!”
“我是要……!”冥辛面胀得有些红,旋即倏地坐了回去,粗声道,“算了,当我没说。”
莫名其妙,我也坐了回去,这人怎么恼火起来了?静坐中,我忽然灵光一闪,好像悟出了端倪——她刚刚莫非是揽手相拥的动作?因为感动于我的善心而情不自禁了?
这……我偷偷瞟了一眼,她正低头沉默,不好——我恐怕在一朵可怜幼小的小心灵上落下了一点轻伤。正当我犹豫着如何将这谜样的局势破开,就听身边这人道:
“你要救我,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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