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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叛军
夜深人静时,一身姿轻巧的女子飞身跃上屋梁,她轻飘飘地落在瓦片上,竟没有发出一声动静。
“你是怎么骗过众人,让大家觉得你已经是个废人的?”原奉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远远地望着文岫。
文岫一撩衣摆,背对着原奉坐在了房顶上:“因为我的确是个废人。”
原奉没说话,抬手一甩,将原怀宁的信抛给了文岫。
文岫好似身后长了眼睛,她伸出两指,啪的一下接住了信。
“或许里面的内容会让你失望。”原奉说道。
文岫垂下手,信落到了一旁,她轻笑道:“失望?我一点也不失望,在来之前,我就已经料定了所有的结局。”
“既然已经料定结局,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原奉问道。
文岫转过身,那张清丽的面孔被皎皎月光映得动人,她看着原奉,勾起了嘴角:“因为只要有能够置你于死地的希望,我就会去尝试。”
听到这话,原奉反而笑了:“所以,你认定了我是害死文统领的罪魁祸首,对吗?”
“不然还有其他可能吗?”文岫冷笑道。
原奉没有辩解,他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沉默地看着如今已寂寥无人的庭院。
“从前是那个小丫头住在这里吧?”文岫开口道,“你真以为自己能把她关一辈子吗?”
原奉目光一暗,他垂下了双眼。
“就像过去原老将军对你一样,整日待在深深府邸,不见天日,唯一的乐趣就是和树上的蛐蛐说话。”文岫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般飘在空中。
“原崇令啊,我恨了你这么久,说实话,现在也有些累了。”文岫轻声道,“你恨那位也很久了,你累吗?”
原奉许久没答话,他静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说出两个字:“不累。”
“假话!”文岫嗤笑道,“你从小就喜欢在自我折磨当中乐此不疲。”
“这是你对我的评价?”原奉挑了挑眉。
文岫转过头,看向夜空:“不是我的评价,而是真实的你。”
原奉轻轻一摇头,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站起身,缓缓向院外走去。
“我以为你也会杀了我。”文岫突然说道。
原奉脚步一顿:“为什么?”
“因为我放走了郡主,还让她带走了信物。”文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而且……我还知道很多有关你的秘密。”
原奉毫不意外,他笑了笑:“你自己说过,我关不住郡主,所以这没什么差别。”
文岫看着原奉的背影,神色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只是可惜了那把云靳刀,落到了一个不会使刀的人手中。”原奉摇了摇头,迈步出了院门。
文岫从房梁上翻身跃起,冲着原奉喊道:“倘若别人向你问起我,你就说我死了。”
“若是问你去向的人是君兰呢?”原奉问道。
文岫沉默了片刻,答道:“也这么说。”
原奉一点头,他没止步,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文岫松了口气,她缓缓转过身,正准备跳下院墙。可谁知一抬眼,就见一只苍鹰静默地立在梁头,那双漆黑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此时,李司南正坐在灯下擦刀。云靳刀通体青黑,刀鞘已然斑驳,但当仔细擦拭过刀刃后,依旧能见丝丝寒光。
从前听玄冲道长讲过,云靳刀锻造于南梁初年,它的历任主人中,只有云靳留下了赫赫威名,其余的全都没身历史长河中,未曾留名青史。
“若是当年昭王渡了西江,拿下阆都,她一定能成为前无古人的女帝。”李司南轻声道。
这话话音未落,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我。”
李司南撇了撇嘴,她收起刀,不情愿地为图日西打开了门。
“白凉城入夜后天凉,我来为小娘子送床被褥。”图日西笑着道。
李司南抱着刀,戒备地看着他:“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但小娘子你并没有睡。”图日西挑眉道。
李司南一扬下巴:“深夜拜会年轻女子,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图日西听到这话,仰头笑了,“我本就不是君子,又何谈君子所为?”
李司南不想和他费口舌,转身进了屋:“除了送被褥,没有其他事了吗?”
“当然还有其他事,”图日西放下被子,毫不避讳地坐到了软榻上,“那日小娘子托我查的人,现今已经有眉目了。”
“是吗?”李司南精神一振,“她在哪儿?”
“不要急,”图日西倒了杯茶水,慢吞吞道,“小娘子要找的人是当年褚兰公主出嫁前的侍女,她曾在广宁府久居,去年才来的白凉城,对不对?”
李司南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没错,是她。”
图日西一笑:“我知道她现在就身处圆日会所辖的萨巫觋神庙中。”
“圆日会……”李司南一怔。
她想起自己在小银山太清宫中看到的密信,那是鹂娘寄给玄冲道长的,信中写道,白凉城危险,留她在广宁。
“她告诉我圆日会危险,居然是因为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李司南低下头,神色黯淡。
“不要担心,圆日会待她还是相当不错的。”图日西随口道。
“不行,我得把她救出来。”李司南一把抓住图日西,“你得帮我。”
“我当然会帮你,呼格楚信任我,我可以在萨巫觋神庙自由进出,还能见到你说的这位侍女。”图日西颇为得意道。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带出来?”李司南皱眉道。
“不要着急。”图日西摆了摆手,“我不把她带出来是有原因的,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意思?”李司南追问道。
图日西示意李司南不要说话,他望向了窗外,此时,不远处的街市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后又是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有官兵高喊道:“宵禁!宵禁!今夜宵禁!”
李司南霍然起身:“出什么事了?”
图日西抿了一口茶,悠然说道:“这就是原因,圆日会造反了。”
自那日神庙燃起了圆日圣火后,白凉城中流言四起,阿雅旧部蠢蠢欲动。
有人说,这是阿雅王的神灵降世,以此惩戒草原上的异族,为黎民行道,降下责罚。
还有人说,白凉城的西南方向早就有火光滚滚、烟尘燎燎,那是阿雅王带着泉台部众杀回王庭的先兆。
当夜,白凉城本督府中便走了水,衣衫不整的本督被迫披着棉被跑到大街上。据说,那一晚,在萨巫觋神庙中,时有空灵的歌谣传出。
民心总是随着鬼神之说而四浮,阿雅遗民也在圆日会的煽动下揭竿而起。
没到三天,从苁沙营旗口到白凉城外二里地的马市,皆有骚乱发生。
此事传到了王庭上离,柘木儿王挥手令座下督帅哈尔达领五千精兵,南下镇压。
听闻此事,原本的小规模骚动瞬间爆发。当天,一伙手持兵械的起义军便袭击了白凉城的本督府,将年过半百的本督从他小妾的床上拉起,挂在城门上示众。
暮夏里,草黄雁归,秃鹫盘旋,滴滴鲜血顺着城门淌在堰渡河中,一条野狗红着眼睛,舔走了本督的半只手。
“宵禁!宵禁!”有官兵大喊道。
李司南趴在墙头,看着他们匆匆跑过,城中又有一处宅院燃起了大火,火光映得黑夜发紫,烟尘熏得城池落灰。
“别看了,小心把你也逮去。”图日西站在墙下,笑着说道。
“该小心的人是你,不是我。”李司南跳下墙头,掸了掸衣上灰尘。
图日西一挑眉,不置可否。
“现在圆日会身处何地?我听说哈尔达的人已经血洗萨巫觋神庙,将里面仅剩的几个老妪揪出来车裂了。”李司南说道。
图日西摇头:“如今呼格楚行踪不定,他的手下也散落各处,看来是早有准备。”
“呼格楚一直把鹂娘带在身边吗?”李司南问道。
“大概吧,他很看重那女子。”图日西一顿,接着道,“不过这两天,呼格楚很有可能会传我去见他,到时候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带着你一起。”
“真的吗?”李司南眼前一亮。
图日西眉梢一扬:“我给呼格楚送去了一封极其重要的密信,现在在圆日会里,我的地位不比从前了。”
李司南狐疑:“什么密信?”
图日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封让他有胆量就此掀起巨变,提前所有计划的密信。”
李司南皱了皱眉。
“好了,此时不早了,休息吧。”图日西道。
眼下,白凉城的街市上一片狼藉,黎民流离失所,木棚坍塌倒压。
二里地外的马市中人烟稀少,只有几个还未收拾好行囊的商贾没有离去。集市中招牌破碎,商货遍地。
图日西骑着一匹白马,从那昔日热闹的商路中穿过,他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客栈前,翻身下了马。
“是慕和之子?”客栈下有一身材高大的男人问道。
图日西颔首行礼:“旁勒阿雅?慕和之子图日西前来拜会大祭司。”
“请进吧,大祭司已经等候你很久了。”阿亣日说道。
图日西跟在阿亣日的身后,走进了这间不算宽敞的小客栈。两人举着火折子,拐进了后院中的一栋小楼里,在小楼的正堂,图日西见到了呼格楚。
“请坐吧。”呼格楚看上去有些疲惫,他点了点面前的位子,又示意阿亣日退下。
这个能明显瞧出老态的圆日会首领身披觋衣,脸上的油彩花纹还未洗去,那顶沉重的金羽冠饰已经摘下,被他捧在了手里。
“我听说,大祭司的手下放跑了那个小女子。”图日西低声道。
呼格楚平静地点了点头:“被一伙刺客劫下了。”
“刺客?”图日西不动声色道,“大祭司没有查出这伙刺客的来路吗?”
呼格楚面色严肃:“没有。”
图日西平和一笑:“大祭司保重身体,不要为了这等事而忧心,毕竟现在四处都是战事,都需要大祭司您执掌乾坤,那广宁府的忆锦郡主也不过是个……”
“她不是郡主。”呼格楚淡淡道。
图日西眼角一动:“什么?”
“她不是郡主,她是阿雅一族最后的血脉,是王的璧心公主。”呼格楚声音低沉,缓缓说道。
图日西的脑中浮现出了李司南的那张脸,他记起,这个小丫头在见自己第一面时,神色中就充满了抗拒。
阿雅氏,旁勒阿雅氏……
图日西嘴角一颤。
“她在广宁府生活了许多年,从前一直被一个名叫‘阿鹂’的侍女照看着。”呼格楚说道。
图日西缓缓点头,这些事,他早就从自己安插在呼格楚身边的耳目那里得知了。
“过去,我一直在想方设法除掉褚兰和中原肃王的杂种女,失败了两次后,事情传到了阿鹂耳中。就是那个时候,她被迫袒露出郡主的真实身份。”呼格楚轻笑了一声,“女人总是对家国大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象,都是妇人之仁罢了。”
“大祭司,”图日西敏锐地捕捉到了呼格楚话中隐喻,他故作好奇道,“褚兰公主乃是阿雅先王的亲妹妹,她的女儿也是先王的外甥女,您何故……”
“呵!”呼格楚冷笑一声,“褚兰,若不是她,大俞皇帝的秘密又怎会落到乌赤金的手中,柘木儿王又怎会轻而易举的拿捏住长鹰军的命门?”
图日西登时来了兴趣。
“好了,不说那些了。”呼格楚没能如图日西所愿,继续说下去,他转而道,“圆日会能有你,是圆日会莫大的荣幸。你与你的父辈不一样,他们只是在谋生存,但你却选择了一条明路。”
图日西抬起头,望着呼格楚真诚一笑:“大祭司言重了。”
“不,”呼格楚一摆手,“虽然你只是柘木儿王手下的一个小小纾园司主事,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多。”
图日西当即起身,屈膝跪地行礼:“大祭司放心,臣属一定不辱使命。”
呼格楚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大祭司,”图日西抬眼看向他,“如果臣属能亲手把殿下送到您的面前呢?”
“那我必定……”
啪嗒!呼格楚的话没说完,他身后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呼格楚厉声道。
随即,门被人撞开,屋内两人一齐看去,只见一披头散发的女子摔在了地上,阿亣日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外,手中还拿着一把短刀。
“阿鹂?”呼格楚皱眉道。
伏在地上的女子抬起头,狠狠地瞪向呼格楚:“你就是不肯放过她,对吗?”
呼格楚没答这话,他冲阿亣日道:“看守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人跑出来了?”
阿亣日用刀指着阿鹂的后颈:“是这女人奸诈,趁着看守换班,自己打晕了仆妇,跑了出来!”
“带回去。”呼格楚不耐烦道。
鹂娘被阿亣日揪了起来,推搡着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图日西,冷笑道:“我见过你,叛徒。”
图日西冲鹂娘一笑,文质彬彬地答:“多谢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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