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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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1)


      待整个憩云府只剩下焦炭时,火终于息了势,只剩下缕缕青烟从焦墟中不断升起,东边的天此时已泛起了鱼肚白,遍地银灰。安墨澄蓬头乱发,红着眼呆呆看着眼前这片废墟,他想起十年前凤鸣府被烧的那次,如今相似的事情再次上演,他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重新开始,他们已经丢失了全部的筹码,真相难道就这样再一次被掩盖下去?所有事情一时间都在他脑海里回溯起来。
      眼看着一切都将成空,万念俱灰,陆怀绮蹲下身去捡起一片碎瓦,紧紧攥在手里,随后又使劲将它掷了出去,狠狠砸在一根横倒在地已成炭的梁上,激起一阵飞灰。
      突然,安墨澄开口了,那声音中带着泠泠冷意:“怀绮,跟我一起回趟安府吧,有的人的欠债,我该去讨了。”
      陆怀绮颇有些疑惑,但依旧只答道:“好。”
      待他说完那话,安墨澄转身就骑上了捕影,陆怀绮紧跟着骑上了擒风,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留下疑惑不解的三人。

      一下马,安墨澄径直朝着中堂走去,自从他搬离安府之后,他再未踏入过这府门一次,时隔十年,安府里的陈设大变,变成了安墨澄不熟悉的样子,处处都在宣示这顾妧对这里的主权。
      大力一脚踢开门,安墨澄见到了顾妧被吓得倏地站了起来,惊恐的神色在她脸上闪过,看样子,是才起床不久。安墨澄站着久久不语,只是双眼发狠地死盯着她,站在他身旁的陆怀绮一手放在剑柄上,目光中夹了无数暗箭风霜。
      顾妧见这一番阵仗,有些害怕,但见他们迟迟没有动静,便又坐下故作镇定说道:“哟,安侍郎,哦,不对,应该叫你安县丞了,这身官服怎么还没被扒下来啊?如今你再穿着恐怕不合适了吧?” 说着,那副讥诮样又上了她年老色衰的脸上。
      陆怀绮听了她那番讥笑话,沉声稳气道:“如果你还想再多活几刻,这样的话就别让我再听见一次。”
      安墨澄慢慢走上前去,脸上的表情越发凶狠起来。
      顾妧又慌张起来,大声道:“怎么,憩云府被烧了,准备来找我算账?我告诉你,这火可不是我放的!”
      安墨澄停住了脚步,嘴角轻微勾了一下,可眼睛里的凶光不减,他道:“怎么,如今知道害怕了?当年害死我父亲时,我怎么看不出你怕呢?”
      陆怀绮听见他说的话,也讶然得顿了顿身形,一口气提上胸口。
      顾妧睁大了眼睛,眼光里流露出劣迹败露的惊慌与恐惧,她惊道:“安墨澄!你含血喷人!是你爹自己短命,病死的!”
      安墨澄又步步紧逼起来,语气里寒意森森:“病死的?你怕是正为昨日在宫中说的那番话得意吧?顾妧,言多必失,多亏了你的那番话,才让我想明白父亲的真正死因,你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便能逃得过报应?”
      见安墨澄不断靠近顾妧,顾妧身边的那个老婆子欲冲上去把安墨澄推开,陆怀绮一手将她拦住,头也不回地警告道:“我要是你,就不会自寻死路。”
      那老婆子闻言被吓得浑身一抖,识趣地退了回来,旋即又跑出门去。
      顾妧又从椅中站起来,死撑着道:“你含血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害你爹了?你有什么证据来说是我做的?他也是允澈的爹,我害他做什么。”
      安墨澄凶道:“你此刻又想起来他也是你儿子的爹了!”这一声吼完后,他又恢复那骇人气势,道:“证据,你以为我没有证据便没有法子让你伏法了?”
      顾妧瞧了一眼把手放在剑上的陆怀绮,急道:“你们要干什么?安墨澄,我告诉你,滥用私刑是大罪,你敢对我用刑,你就死定了!”
      安墨澄轻笑了一下,道:“对你,用不着那套,我说了是你便就是你,用不着你再狡辩半句,我要你死,你便得死!”
      陆怀绮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眼前的安墨澄似变了个人,一身红衣恰似一片猩红的血,把那一轮皎洁的月染成了一轮血月。
      顾妧咽了一口唾沫,抖着声音道:“安墨澄,你今天要是敢伤我分毫,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安墨澄又走近一步,目光凛冽地说道:“死无葬身之地又何妨,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要躺什么棺材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变了一个表情,望了一眼陆怀绮,随后便将右手伸了出去,示意陆怀绮将剑递给他。陆怀绮有些迟疑地将剑拔出来递了出去,在那剑离安墨澄之手只有咫尺之时,陆怀绮又改变主意,微微收了一些,沉声说道:“我来。”说着便将那剑又握紧了一些。
      这么多年的心酸痛苦一时间都化作愤恨涌向安墨澄的脑子,他恨不得自己亲手将眼前这人捏得魂飞魄散,可当他听到陆怀绮的那句话时,他的心还是颤抖了一下,双眼间的神色些微变了。
      顾妧睁大了眼睛仔细看着那面具下的双眼来,她大气不敢喘,见陆怀绮已将剑举了起来,顾妧双腿发颤,被他逼得跌坐在椅子上。
      陆怀绮正欲一剑刺去之时,门外大喊一声:“娘!安墨澄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住手!”
      两人缓缓回头去望,只见满脸惊骇的安允澈站在了门口,后面跟着刚才跑出去的那个老婆子。
      顾妧侧过脸去惊恐的望着安允澈,大叫道:“允澈!快来救娘!”
      安允澈跑上前来,挡住了陆怀绮比在顾妧心间的利剑,像是克服了巨大的恐惧喊道:“安墨澄!你们要干什么?”
      安墨澄沉稳说道:“我们要干什么?你娘该赎罪了。”
      陆怀绮见安允澈挡在身前不肯挪动,只好将剑移开。
      安允澈不解道:“赎罪,赎什么罪?我们在国主面前说的都是真的。”
      安墨澄走近了他,双手背在身后,道:“你娘害死了父亲,你说她是不是该赎罪?”
      安允澈睁大眼睛扭过头去,骇然望了一眼顾妧,随即又矢口否认道:“你瞎说!爹是病死的,而且都是因为你,害爹拖着病躯去救你,他才会早亡,娘才不会害爹!”
      这句话在安墨澄心里狠狠刺了一下,让他有那么一瞬胸口隐隐作痛,陆怀绮见到了他神色微动,开口对着安允澈道:“因为他?我劝你说话前先三思三思。”
      安允澈心虚地侧过脸去不看他,而后又继续义正言辞道:“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是娘害死的爹?”
      安墨澄轻轻笑了,道:“证据,呵,人人都要证据,她凭什么要证据?一个满手鲜血的罪人凭什么要证据?可笑!荒唐!”
      安允澈咽了一口唾沫,颤着声道:“我凭什么要信你的话!”
      安墨澄双眉紧蹙,道:“不信便不信,我不需要你信。你给我滚开!”
      陆怀绮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些话他从未在安墨澄的口中听到过半个字,那种语气与神色都变成了与往日不同的样子。
      安允澈依旧挡在顾妧身前没有挪动,似知道安墨澄不会杀他,便下定决心寸步不让。
      安墨澄见他不动,心中虽气愤,但他努力克制住了怒火,沉静道:“你要证据,好,我就给你,让你认识认识清楚你娘是个什么恶鬼厉魔。”
      顾妧低头不语,眉尖挂上一抹惶悚之色。
      安墨澄瞥了她一眼,说道:“父亲得的本只是普通风寒,只需吃药加好生休养便可好转,可父亲终日郁郁,对吃药这件事根本不上心,照料他日常起居的是你,你敢说你对此尽心尽力了?到后来病情加重之时,为何他几乎每日都在昏睡?他昏睡不醒,喝不喝药自然也是你决定。”
      顾妧嘴硬道:“药不管用还怪起我来了。”
      安墨澄质问道:“那为何我在家亲自照顾父亲时他便有好转?”
      顾妧眉毛一横,道:“我怎么知道!
      安墨澄眼角闪过一抹冷色,厉声道:“好一个你怎么知道!”他双拳紧攥,朝着顾妧走去。
      安允澈挡在她身前,辩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病情时好时坏本就是常事,又不能说明是我娘害的。”
      安墨澄微微侧脸过去,面色冷峻地说道:“安允澈,你到现如今还想不明白为何一向待你严苛的顾妧会在父亲病重之时轻易就准你去酒肆吗?你去惹了多少祸?有多少人找上门来?哪次不是被你娘闹得鸡飞狗跳?哪一次不是父亲从病榻上强撑精神来解决?”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是一连串惊雷,不断轰击着安允澈,他愣了好久,随后挡在安墨澄身前的两只手缓缓垂了下去,他怔怔睁大了眼睛缓缓扭过头去,抖着声对顾妧问道:“娘,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是故意放我出去闯祸的?”
      顾妧慌忙摇头,双手把住他的肩,连连道:“不是的,不是的,允澈,安墨澄他瞎说的,娘是看你念书辛苦所以才……”
      安允澈瞪圆的双眼流出泪来,不等她说完话,他就一把甩开顾妧的手,急声道:“娘,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去害死爹?”
      顾妧慌道:“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信他的话?你不信娘了?”
      安墨澄眼也没抬一下,冷声道:“好,你不认,有人会认。”说完他眼睛凝视着那个老婆子,轻松说道:“江翊赞,听闻你在战场上审问敌方探子颇有心得,今日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陆怀绮“唰”一声将剑插入剑鞘,随后理了理袖子,背在身后,朝着那老婆子走去,冷酷严峻说道:“安大人有所不知,审问犯人不能以死相胁,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有效的办法。”他两眼死盯着那已经被吓破胆的老婆子,轻声轻语,“都说十指连心,要是将那一根根细长的银针从指尖一点点、一寸寸,慢慢地、缓缓地贴着指骨全根扎入,那蚀心之痛可是难忍极了,一针下去,魂也疼没了,更不用说十根。每次我审问犯人都还未插满一只手,就全招了,而我审的人可全都是血性好战的胥靡人,就是不知这用到普通人身上会是个什么效果。”说着他就将手往怀里摸去。
      见他的动作,那老婆子被吓得神形俱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惊声道:“我招!我招!我都招!事情就是安大人说的那样,开始夫人心知老爷不会太在意吃药的事,便也就有一碗没一碗的。后来老爷病情加重,夫人故意给他用大量安神助眠的药,好让他一直出于昏睡中而不能正常吃药,后来她嫌这样老爷死得太慢,又故意让小公子出去惹祸让老爷劳心劳力,后来安大人不在府上之后,老爷就没吃过药了,他的情况也每况愈下,她还不让下人们去给安大人通报,说是外面瘟疫横行,出去怕是要惹来疫病。最后夫人还故意让人把安大人被代大人抓走的事透露给老爷,让他只身前去救安大人脱身。我说的都是实话,江翊赞放过老身吧!”
      陆怀绮轻轻扬了一下嘴角,把怀里的手又抽了出来,对着顾妧轻轻挑了一下眉。
      听着这些话,安墨澄攥紧的手更加用劲抠着手心,道:“怎么样?顾妧,可还要抵赖?”
      顾妧垂着眼帘不语,安允澈抓着她的双肩,哭道:“娘!你怎么可以害死爹!他是我的亲爹啊!”他脸上涕泗纵横,像是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沟壑。
      顾妧抬起眼来,恨恨乜了一眼安墨澄,后对着安允澈吼道:“他是你亲爹,可他把你当过亲儿子了吗!他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我的?嫁进安家的二十多年他可有真正把我当做他的妻子?他终日呆在书房,就想着那个早死了的宋玉荑,从未在意过我整日活得似守活寡一般。又有哪一年的除夕他好好与我吃过饭、说过话?”吼完那句话,她眼中涌了些泪水,她又骤然从椅间站起来,又对着安墨澄吼道:“赵云淑受得了!我受不了!我恨不得他早日死,什么情爱,什么夫妻之情还不及这钱财宅院来得实在!他死了,一切就都是我的了,都是我跟允澈的了。”
      安允澈哭着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
      顾妧站着摇摇晃晃,反问道:“我糊涂?我看是你失了智!认定了他这个狗屁爹!”
      安允澈哭着跌坐在地上,全身似泄了气的球。
      往事一幕幕涌上安墨澄心头,赵云淑冬日里给他在冷水里洗衣服、夜晚里补衣服,盖着的薄被与她病瘦的面庞,他除夕夜跪着的漫漫长夜,安洵临终前的模样……安墨澄咬紧了牙关,全身似紧绷的琴弦,他低声道:“今日你欠我娘的,欠我父亲的,欠我的,我都要叫你一并还来。”
      顾妧双眼恨恨,走近道:“怎么?你要杀了我,来啊!我看你杀了我,还能不能活着出兰台!还有他!国主可正愁找不到理由抓你们,你要送上机会,我可是很乐意成全你们。”
      陆怀绮一步挡在安墨澄之前,手又放在了剑上。
      安墨澄将他轻轻拉开,对着顾妧低声道:“杀你脏了江翊赞的手!我劝你还是自行了断!”
      顾妧愤愤道:“休想!”
      安墨澄继续冷声低语道:“你也别妄想我会把你送进官府,如果你今日不死,安允澈就要给你陪葬了。我反正也是被贬之人,想来国主早晚也要把我置于死地,再拉上一个垫背,黄泉路上岂不是走得更舒坦些?”
      陆怀绮扭头看着安墨澄,竟想不到这样一番话,是他说出来的。
      顾妧瞳孔中流露出惊骇之色,惊惧看着安墨澄,身形歪了一下,她双手抠紧了腿边的衣裳,颤抖着后退了几步。
      安墨澄紧跟着上前,继续威胁道:“你当初如何对我娘的?如何对我的?我只要你自戕,已经够恩惠了,怎么?还要考虑?时间不多了,等会要是要我亲自解决的话,就不止你一个人了,你看看你儿子,可是无辜的。”
      顾妧扭头去看安允澈,见他还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对现下的情况毫无察觉。
      陆怀绮见安墨澄雪白的脸上乌云密布,目光如霜,死盯着顾妧。
      顾妧抖着身子踉跄了一下,她再含泪望了一眼安允澈,便一把抽出陆怀绮腰间的剑,那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唤醒了一旁的安允澈,他还未起身,利刃就已划过顾妧的脖子,立马一道鲜血喷涌了出来,溅了满地。
      ……

      出了安府大门,刚才身后发生的一切让安墨澄有些喘不过气来,片刻前的事情他现在又觉非常遥远模糊,像是发了一场烧、做的一场梦。安墨澄望着湛蓝的天空,那个心脏慢慢平静了下来,仿佛之前的那个灵魂又回到了他这具身体,他深吸了一口气,发觉双手此时有些微微颤抖,他低头望着那双手,轻轻说道:“怀绮,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对的?”
      “澄哥哥,该死之人何错之有?”陆怀绮走近一步,握住他那双手,温柔说道:“对与不对,你都是我的澄哥哥。”
      安墨澄原本沉重的心情又被他说得泛起了涟漪,他微微一笑,望着皇宫的方向,随后却又立马敛了悦色,开口道:“既然我们下不了他的狱,定不了他的罪,我们便倾覆他的江山,改朝换代,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陆怀绮双手紧握了,坚定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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