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二心

　　沐俨出了寒熙宫，原本是想去刘、沈两家跑一趟，谁知没走几步，便在门口碰见了过来见他的霜华。

　　霜华脸色有些不好看，一见到他便道，“本宫方才去了正阳宫，可父皇她不愿意见本宫，可父皇他为何不愿见本宫呢？”

　　她脸色苍白，许是身子还没完全好的缘故。她眼中是茫然，也有痛苦，到底还是失去了从前的那种明亮。

　　沐俨的心痛了痛。他到底还是辜负了他母后临终的嘱托，他到底还是让他阿姐受苦了。

　　“阿姐……”沐俨眸光微暗，欲言又止，心中明白霜华大概已经知道了他们在背后所做的那些事了。

　　那些肮脏和残忍之事，他与他父皇都默契的不让他阿姐知道，可是他阿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病了这几个月，原因自然不只是因为燕平的失踪，更是因为她有些无法接受她一向敬重的父皇和一向疼爱的弟弟，背后却是沾满了鲜血的人。宁村那场大火，那些鲜血，还有沐康的失踪，都瞒不过她的。

　　可他做的这些，他不后悔，心中也无愧。有时候，为了守得江山的安稳，为了保得更多人的幸福宁静，就是需要小部分人的流血和丧命。这种代价，是不可避免的。

　　哪有什么真正的天下太平？

　　天下永远都不会太平的，只要有人，便总有不平。

　　只不过有时候，各种不平之间达到了某种平衡，暂时宁静了，便让人误以为那是太平了，但其实都是假象。

　　就好似一面湖，看似一片宁静，实在湖底的水在时刻流动，暗潮汹涌，一点都不宁静。

　　“本宫知道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母后，也是为了大恒江山，可……”

　　“阿姐，我们进去说。”沐俨打断她，忽略她微红的双眼，扶着她去了书房。

　　一路上，姐弟俩都沉默，到了书房，沐俨才道，“阿姐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我什么都跟你说。”

　　闻言，霜华果然冷静了一些，只是情绪复杂，静静的瞧着他，半晌后才问道，“这么说，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包括宁村那一次？”

　　“是。”沐俨道，顿了顿，道，“你猜得不错，那的确是父皇做的。”

　　“那沐康呢？”霜华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用了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沐康那可是他的骨肉，他怎么可以……”

　　“那可未必。”沐俨轻道，声音轻极了，好似并不是同霜华说。

　　但霜华还是听见了。

　　霜华愣了一瞬，眼中更是吃惊，“你是说……”沐康不是父皇的骨肉？

　　后面的话，却问不出口。

　　她脑子也渐渐清醒起来了。她听人说起过，刘贵妃入宫前，是好像与沈骥相好。而刘贵妃入宫不久后就有了身孕，后来顺利生下了大皇子沐康……

　　那么沐康不是她父皇扶孩子，而是刘贵妃与沈骥的孩子？

　　见霜华神色，便知霜华已经明白了，他没有明说什么，只道，“父皇他是极不易的，你别怨他。”

　　霜华抬眼瞧他，见他脸上的严肃与认真，她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垂下眼眸，神色更显疲倦，轻轻启唇，有些失落的问，“那么接下呢？接下来会如何？沈、刘两家下场会如何？父皇要怎么处置他们？”

　　“谈不上处置。”沐俨道，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们两家在朝中根基很深，想要将他们连根拔起，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所以只能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要如何从长计议？”

　　沐俨道，“那就要看他们的选择了。将他们禁足，其实也只是试探，接下来便看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太子失踪，刘家这边几乎已经乱了阵脚，若他们聪明的话，为了自保，自然不会做犯上作乱之事。至于沈家……”他顿了顿。

　　“沈家那边与前朝有扯不清的关系，按如今的形势，他们多半会起兵造反。”

　　“不对。”霜华眉头一皱，想到什么似的，“如今不是看他们两家如何选择吧？”她朝沐俨求证，“如今最重要的是刘家的态度吧？沈家根本不用想，是一定会反的。但刘家不同，刘家与前朝没有关系，他们没有必要跟沈家站一队。”

　　“本宫说得对么？”她站起身，看着沐俨，再次确认。

　　沐俨低着头，手上把玩着腰上的玉佩，却没有言语。

　　但霜华知道，他这模样，便是默认了。

　　“可是沐康呢？”她摇摇头，又觉得有些不对，“若是需要拉拢刘家的话，你们为何要对沐康下手，那岂不是将刘家往……”沈家那边推吗？

　　“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沐康。”沐俨打断她，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

　　霜华怔了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害沐康的另有其人？”

　　沐俨还是没有过多解释。顿了顿，只道，“阿姐可能有所不知，父皇在安排我回京都之前，便已经打算为我和刘家女儿赐婚。”

　　霜华微讶，“所以，你与刘茹的婚事，是你与父皇算计好的？”

　　沐俨不语，仍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好半晌后，他才道，“没有。”

　　除了这两字，他没有任何其他解释。

　　但霜华也没有继续问了，因为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一句话而言就是：沐康不能继承大统，但刘家很重要。

　　沐康是刘贵妃的儿子，是刘尘与刘禄的外甥，是刘家人。刘家为了巩固地位，自然要保沐康继承大统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皇帝这边，无论是出于血脉考虑还是出于才能考虑，都不会让沐康继承大统，这无形中便形成了皇帝与刘家之间的矛盾，换言之也是沐俨与刘家之间的矛盾。

　　一方面，沐俨若想名正言顺，就必须要将沐康拉下太子之位。另一方面，在沈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沐俨若想顺利守得住江山，就必须取得刘家的支持，所以才会有沐俨与刘家女儿这样一出看似有些矛盾的婚事。

　　“原本父皇选中的是刘禄的小女儿刘妤的。”沐俨忽然又说道，“因为她年龄合适，又是刘家推出去的太子妃的人选，她最合适不过。”

　　闻言，霜华更加了然。的确，刘妤才是刘家重视且精心培养的女儿，若能娶她，当然更能拉拢刘家。这样一想的话，娶刘茹的确好像没有任何好处了。

　　她微微走神之时，又听见沐俨说道，“若是刘家不跟沈家反，最后站在我这头，我娶刘妤是早晚的事。”

　　他语气淡淡，神色无波无澜，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事。霜华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不认识他。他是那样冷漠，那样冷静，的确具备了作为帝王的品质，在这一点上，沐康远远不如他。

　　他又看过来，起身扶着她，“所以阿姐你也别多想，也别担心，天塌下来都有我与父皇顶着。”

　　霜华心绪有些复杂，内心有些不安。

　　刘家是不会那样轻易妥协的。尤其是刘尘那老狐狸，老奸巨猾，常常让人防不胜防，若是他不顾一切，就是要站在沈家那头，沐俨就凶多吉少了。

　　刘家在沐俨这边，可以做个忠臣。但刘家在沈家那头，也完全做开国元勋。如今这个地步，站在刘家的角度想，刘家无论站在那一边其实都不亏。思及此，她担忧道，“一定要注意刘家的动向，最好在最短时间内说服刘家倒向我们这头。”

　　“嗯。”沐俨点头，“如今最关键的，是要查清楚沐康是被谁害的。”

　　“这当然重要，但除此之外，我们也需要做其他事。”

　　沐俨眉毛微挑，“比如？”

　　霜华微勾唇，道，“比如让你家王妃替我们求求情。”

　　沐俨眸光微暗，看霜华不似在开玩笑，这才道，“她不行的……”

　　正说着，门外忽然又小厮打断他的话。

　　“王爷，门外有人求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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