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胡语

　　御史台内，一群言官围着一张桌子啧啧称赞。
　　桌子上摊开了一幅书法佳作。
　　书法的开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幅字写的是行云流水，酣畅淋漓，描金云龙底纹白麻纸上跳跃着一股生动气韵，仿佛这些字马上就要活过来一般。
　　这是宋徽宗赵佶的《草书千字文》。
　　以瘦金体著称的宋徽宗赵佶，竟然有这样磅礴大气、疏朗灵动的狂草作品！
　　这是一篇实打实的佳作，见者无不称啧啧称奇。
　　唐百虎边看边摇头，他想转身也喊那便宜徒弟过来开开眼界，结果却被旁边的一位大臣拉住了衣袖。
　　“这样的好东西，就别分享给外人了吧，”那位言官温和的笑笑，“这是两广总督送过来的，但这样的好东西咱们也配不上，只能六爷那样的才能配的了。”
　　唐百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没有反驳，白花花的脑袋点了点。
　　言官们知道，唐状元护犊子，这胡言吾虽然是十八爷的人，但也是唐百虎的学生。
　　不过，毕竟立场有别，大事面前还是要拎的清。
　　唐百虎回到当房时，见胡言吾公事做完了，在看《贞观政要》，便又考了他几题，胡言吾昨夜看书看到子时，自然是胸有成竹一一应答。
　　唐百虎感慨胡言吾敏而好学，是个读书的好苗子，顺便又问：“六爷大婚，你，去不去？”
　　“当然，”胡言吾果断回道，“我还没参加过亲王婚礼呢，我也想去开开眼界。”
　　“哦……”唐百虎脸上有些许复杂。
　　胡言吾看出了他在担心什么，于是道：“但我不跟御史台一起过去，礼物什么的，你们送你们的，我和十八爷单算。”
　　唐百虎一脸歉意的表示这样再好不过了。
　　六爷的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
　　大晟尊古礼，结婚当日，嘉礼亲王在晨时带着女儿前往太庙祭拜先祖，宫里都安排好了，等到了黄昏，璟正王爷上嘉礼王府迎亲。
　　璟正王爷乘着輅车，身穿大红吉服，带领着一长队人马去嘉礼王府迎亲，璟正王爷没有正妃，也没有侧妃，却有几个妾，这几个妾都没一同跟着去，但是，妾生的孩子，琳珮与琳玠都一起带着了。
　　然后就是王妃出阁，登上朱红大轿，跟亲王一同前去皇宫，面见帝后与诸妃，是为妃朝见。
　　妃朝见完毕后，六爷才能带新媳妇回自家王府，再行三拜之礼。
　　总而言之，繁复异常。
　　胡言吾觉得正常百姓的六礼就已经够受的了，贵族的十礼简直要了人的命。
　　今儿是六爷大婚，大晟全国休息一天。
　　明儿不用工作，还能去看热闹，胡言吾索性前天晚上就呆了十八王府，当天黄昏的时候和段暄一起坐上了去璟正王府的马车。
　　“你给六爷准备了什么礼物？”
　　“金银玉器。”
　　“啧，”胡言吾眉毛一挑，“我以为你要送……”
　　段暄知道他要说什么，胡言吾本以为他会把那《草书千字文》送过去，但段暄有自己的打算。
　　胡言吾：“不管你送什么，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这个礼，算咱俩一起的。”
　　段暄“嗯”了一声，胡言吾这抠货表示心满意足。
　　到了璟正王府的时候，天边的红霞已经转为了紫红。
　　大臣们陆陆续续都到了，被璟正王府的佣人们带到偏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说着话。
　　十八爷一进门，众人便一捋袖子准备行礼，十八爷大手一挥表示不用了，璟正王府的下人连忙上前。
　　“王爷，这边给您备了雅间。”
　　“不必了，本王在这里同大家一起候着。”
　　“是。”
　　李玄甫、杨庭侦、徐行等人都到了，见段暄来了，自是过来迎他。
　　言官们自然是早早到了，胡言吾仔细找了一番，发现唐百虎并没有来，于是便跟着段暄一起，和赋税司那伙儿人呆了一起。
　　朝里的六部、大理寺、翰林院……包括外省的一些官员都来了，唯独缺了两个，一个是顺天府，还有一个是京畿的七里河大营。
　　顺天府也是能理解，毕竟头儿刚死，新官还未到。
　　而十三爷之前单独祝了六爷大婚快乐，今日便不来了，二人本来就不太对付，皇帝也并未责怪。
　　十三不在，但相爷韩文思在。
　　韩相爷正被六部的官员们围着，韩相面露微笑，时不时的点头，与官员们是一片谈笑风生。
　　赋税司这边给六爷准备的礼很薄，不过白釉冰裂长颈瓶一对，这是杨庭侦的主意。
　　胡言吾：“是从哥窑弄出来的吗？”
　　杨庭侦笑笑，“非也，这是从‘杨窑’弄出来的。”
　　“杨窑？”胡言吾掰着手指头，天底下五大名窑，不过官、汝、哥、定、钧，何时有个杨窑？
　　杨庭侦又是一笑，“这是下官家里装盐的。”
　　胡言吾顿时对这位年过四旬的大人肃然起敬，论抠门儿，胡言吾这样的都得甘拜下风。
　　“钱要花在刀刃上，”杨庭侦一板一眼的解释。
　　这位曾经的宝钞局主事，主宰全国的钱币制作，但可能是经年累月造成的职业病，对于钱币，杨庭侦是分外小心，抠到了骨子里。
　　除了胡言吾，李玄甫、段暄、徐行都未有诧异，对于这礼物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又坐了一会儿，随着门外的一声：“璟正王爷，璟正王妃归府！”
　　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纷纷在两边让开，给中间留出一条道来。
　　吹拉弹唱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飘了进来，最终礼乐班子在门外停下，又是在两边分开，然后新郎官与新娘依次走进屋内。
　　新娘子身穿大红凤纹吉服，手上捧了柄玉如意，脚上踩了双高底绣鞋，同样也是红色的，头上盖了块红绸子边角缀着细细珍珠流苏，慢慢地跟在六爷身后走进来。
　　六爷也是同样的一套红，但他脸上一脸严肃，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胡言吾一下子想到了曹鸳夕。
　　那个可怜的曹鸢夕死在了冰冷的大年初六，至死都没嫁给六爷。
　　他下意识地去看曾经曹家姑爷李玄甫，但李玄甫不为所动，看来，李玄甫并不知道他前妻和六爷的这些事。
　　新郎与新娘进来后，穿了红色吉服的宫人们将宫里的赏赐一一抬进来，跟在最后面的是璟正王府的二个小王爷，琳珮与琳玠。
　　胡言吾对这两个小崽子没什么好印象，去年伴读时这二人带头嘲笑他，足见璟正王府家教之差。
　　入门礼结束后，六爷开始发表致辞，致辞通篇都是骈体，声韵和谐，辞藻华丽，用作婚礼致辞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言官们是听的最认真的，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人还忍不住感动的流下泪来。
　　六爷说完，韩相又代表全体来访官员祝贺璟正王爷大婚，又是一篇华丽但空洞的骈文朗诵。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果按照正常的婚礼流程，下面喝杯合卺酒，差不多就结束了。
　　“啧，真没意思，”胡言吾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顺便用眼神瞟一瞟段暄。
　　段暄依然是站的笔直，面无表情，仿佛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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