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长安

　　他们在一个黄昏到达安条克城，塞巴斯蒂安的城堡。那是一座建立在山腰上的建筑，夕阳给雕刻着精致浮雕的大理石镀上橘红色，而城堡并非是山崖的尽头，隔着一道玫瑰花墙，凿造的悬崖边可以眺望大海与对岸的岛屿，而向日葵会在眺望者脚下怒放。“这里是地中海。”他对他说，“你看到那座岛了吗，那里是塞浦路斯（1），传闻里维纳斯（2）的故乡，她从海浪掀起的泡沫中诞生，是爱与美的女神。”

　　“我不了解你们的神话。”顾煊目送着夕阳沉入海水，漠然道。

　　“我以后会慢慢讲给你听的。”塞巴斯蒂安说。

　　他们在城堡中的宴会厅就餐，六根蛇纹石立柱与六根缟玛瑙立柱交错排列，上面雕刻着藤蔓与月桂的花环，穹顶上嵌入的宝石如繁星般耀眼，而由红宝石和黄金砌成的帝国徽章，双头鹰和皇冠在正中央俯视着整个厅堂。

　　墙壁一面朝向花园，另外三面则是马赛克的宝石镶嵌画（3），分别以狩猎、战争和宴会为主题，脚下则是繁复美丽的波斯地毯，柔软得像是踩着云层一样。金银制的圆拱形长桌上摆放着同样用黄金做成的的餐具，表面镶嵌宝石描画彩绘------十分精致华丽，尽管大部分都派不上用场（4）。

　　桌案上的瓷瓶上插着新鲜的花卉，是紫丁香和玫瑰的馥郁芬芳，一侧则是用水晶杯盛着的葡萄酒，形式各异的烛台上点着白色的蜡烛，燃放时有着他不太能辨别的异香。侍从依次端上盛放在金盘里的菜肴，从主食的面包、水产到他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飞禽走兽。最后端上来的一盘羊肉：“这是羔羊肉，没有一点腥味。”塞巴斯蒂安对他说，“如果不喜欢的话，以后这道菜也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那盘羔羊肉是焗烤的，上面摊着乳白色的烤化的奶酪，其上又星星点点地撒着黑色的胡椒。仆役已经将肉切成可入口的小块，他夹了一块，感受到与紫微城中不同口感的鲜美，除肉本身的鲜美外还有着奶的味道，似乎还有着酒与蜂蜜的甜香。“我很喜欢。”他轻声说，虽然不知道这道菜用了什么方法来腌制，但他确实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腥膻味，并且这不同于尚食局任何一道佳肴的做法并不让他厌恶。

　　塞巴斯蒂安松了一口气，又请仆从给他端上其他的菜，从非洲运来的鲟鱼到刚刚射下的大雁，最后是甜点和产自希腊的酸奶，这里的酸奶比他曾经见过的要浓稠许多，餐盘边还配有一小瓶蜂蜜，他按照塞巴蒂斯安的指示将蜂蜜倒入酸奶中，雪白的奶上立刻铺开了一层灿烂的金黄。

　　“你不用给我找大秦的厨子了。”这是吃完饭后顾煊对塞巴斯蒂安说的第一句话，他用烫热的毛巾擦拭着嘴角，在心里承认他应该并不用担心以后口腹之欲得不到满足，但他并不想表现出这一点。

　　“是你不想麻烦我，还是你认为，已经可以满足你了？”塞巴斯蒂安走到他身边。

　　“是因为你能找到的人一定比不上宫里御厨的手艺，我不想失望。”顾煊脸色一冷，不着痕迹地偏过头。

　　激怒塞巴斯蒂安永远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确实如此，那现在去你的房间吧，你有不满意的地方要修改起来就比找一个厨子容易多了。”

　　他的房间要穿过好几道厅堂和旋梯，走廊上挂着华丽的挂毯和漂亮的画作，应当都是出自来自各个国家的名家之手，他能分辨出的几幅来自东方的画作无不出自声名显赫者。而他的房间门前以白玉质的拱形为饰，两侧则是安放在黄金底座上的雕像。

　　踏进房间后他算是明白了塞巴斯蒂安为什么选择这里做他的房间，这里四面悬挂着丝绸与织锦，床榻也应当是在大秦订制的。是南方用的拨步床（5），他上前观察着床廊的雕刻纹样，是镂空雕刻的飞卷流云，泰康年间江南时兴的花样。

　　长安城中是从不会有这样的床的。可能塞巴斯蒂安并不清楚大秦南北的差异，只觉得是秦式的便以为是他惯用的。

　　他转过身，冷不丁又被唬了一跳：北面的墙上竟然还镶嵌着一个青花瓷的壁炉。他从没有想过瓷器还能这样使用，一时不知是该觉得暴殄天物，还是啼笑皆非。回头看到塞巴斯蒂安期待的眼神，又突然有些不忍。

　　不论愿不愿意承认，罗马一直在给他惊喜，城堡也是超乎他想象的华丽，这个房间却实在有些令他失望。不过眼下他反而失去了刻薄的兴致，斟酌着语句，缓声道：“我不想再见到来自大秦的东西。”

　　他确实也有些这样的抵触在里边，绚丽的织锦、丝绸和瓷器会令他想到长安和紫微城，抛弃了他他也想要割舍的故土，他想要忘记他的过去，甚至不想再想起他本是大秦的人。他回头，看到塞巴斯蒂安眼里若有所思的失望之色，一时倍觉刺眼：“我将来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不必再把我当做异乡人看待。”

　　（1）塞浦路斯：地中海岛国，实际上离安条克挺远的，拜皇的后花园其实看不到。
　　（2）维纳斯：即希腊神话里的爱与美之神阿佛洛狄忒。
　　（3）马赛克：指古罗马贵族常用的艺术形式，东罗马宫殿也常常采用这样的装饰。
　　（4）描写参考了《拜占庭的成就》第十章内容。
　　（5）拨步床：一种造型奇特的床，形似把架子床安放在一个木制平台上，平台前沿长出床的前沿二三尺，带顶架，可以悬挂蚊帐，多见于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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