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县政府每年元旦都会在县政府食堂宴请各下属乡的村长、书记和相关人员，感谢他们一年的辛劳，联络彼此的感情。
　　晚饭时分，轩怡跟着老粗他们，一同去食堂吃饭。老陈被老粗拉到了中央的桌子上落座，轩怡则被楚老师拉到边上的桌子，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照例是老粗的一番总结与展望，上了几道菜后，酒便喝了起来，觥筹交错间，气氛便热闹了起来。老粗自是主角，不断有人上前敬酒，说着酒桌上的话。几杯下肚后，老粗的声音大了起来，端着酒杯穿梭于各个酒桌，也有人喝得兴奋，没有了规矩，相互拉扯着，拿碗换杯的，撒泼耍赖的，闹哄哄乱成了一团。
　　老陈也被人围了攻，自家的孙女表现出彩，大家籍着这个理由围着老陈灌他酒。老陈也是不拒，脸上因酒的作用而泛着红光，眼睛因笑得灿烂而没了形状，嗓门也跟着大起来，将酒杯掷得响亮，更是与人勾肩搭背，完全没了矜持。往来间，多杯酒下去，竟是不醉，愈加兴奋。
　　“老陈啊，喝一杯，今天你家姑娘可是大出风头了。”
　　“你家孙女可是给你长脸了啊。”
　　“老陈啊，你家孙女都这么大了，都成大姑娘啦，怎么以前都藏着掖着，不让我们见识见识。”
　　听着耳边关于自己的话，轩怡不由地皱着眉头，心生厌烦。楚老师笑着捅了捅她，低头对她说：“你爷爷今天高兴，让他多喝点，不用担心，你爷爷酒量很好的。待会儿有舞会，你和我一起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场上已有了差别，主桌上还来往着，敬酒碰杯，十分热闹，其它桌边却安静了下来。楚老师拉了拉轩怡，两人便偷偷地溜了出来，往礼堂走去。
　　“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吧？”楚老师问，“乱哄哄的，都没了形象。”远离了酒桌上的喧闹，两人身边难得的清静。
　　轩怡摇了摇头，“他们也只能在这种场合，借着酒劲，去发泄自己的情绪。都以为是酒后胡言，其实不过是说了真话，却没人愿意相信。”
　　“轩怡！”楚老师侧头，捕捉着她脸上的表情。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着不属于她这年龄的语气，语调平淡，却富有深情。这是个怎样的姑娘？看着那隐藏在夜色中漠然不变的表情，楚老师在心中愈加好奇。
　　此时的天色已暗沉，四周的景物早已模糊了自己的形象，只标识出大概的位置。两人并肩而行，都将自己投入到这黑夜中，只有皮鞋落在青石板上轻缓的嗒嗒声在作响。
　　县政府礼堂是栋独立的建筑，专为开会而建，有着较大的中央空地和较高的层高。此时的礼堂，原先成排的座椅都已被清空，只在两边摆放了些茶几和靠背椅，当作休息的地方。楚老师和轩怡推门进去的时候，礼堂里正飘着舞曲，场地中央已有人在跳着舞。
　　场内的灯光不甚明亮，经由魔鬼灯、紫光灯、七彩射灯的照射，营造出轻松欢快的氛围，舞曲轻柔地飘着，从四周而来，在场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见，四周的窗户前都放着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空气，使得场里的温度上升，在这冬日的夜里，也不觉得寒冷。
　　轩怡从来没有在这样的舞厅里跳过舞，虽然作为曾诚的自己曾经踏进过比这还要豪华的舞厅，可在舞场上跳舞的经历，还只停留在学校里，同学间相互学舞的小广场上。那里没有灯光，没有音乐，更没有夜色，大家都抱着学习的态度，认真地学习着技巧。即便是与妻子多年的生活，两人也只是偶尔兴起，在家里放着音乐自己跳。
　　这里的灯光绚烂，流漫陆离；这里的音乐动耳，无处不在，轩怡有点恍惚，如梦幻般不真实。
　　楚老师拉着轩怡，坐到了礼堂深处，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
　　礼堂的大门时不时地开了又开，陆陆续续地有人进来，有的是从酒桌上下来，转到了这里，而有的是直奔着舞会而来。场上的气氛渐地活跃了起来，不时有人跳着舞，从她们俩面前划过，更是有眼尖的小伙子，发现了角落处的佳人，走上前邀请楚老师跳舞。楚老师礼貌地拒绝，来人看了看轩怡，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便退了回去。
　　“见过这样的场合么？”楚老师问。
　　“什么？”轩怡的反应慢了半拍，楚老师的问话，听不大清楚。
　　楚老师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没有。”轩怡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楚老师冲她笑了笑，自顾自地欣赏起音乐来。
　　舞曲在轮换，慢四、中四、快四、慢三、中三、快三。。。有人相邀着上场起舞，也有人相牵着下场休息。
　　四周如幕般的窗帘，阻隔了外界，时间便以舞曲为单位，在一首一首歌曲的切换中进行，轩怡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舞曲虽然不同，可节奏又轮转了回来。
　　视野中，礼堂中间的休息区有了些骚动，不知谁的到来，坐着的人起身相让。
　　这引起了轩怡的注意，她抬着头，于光线明暗中努力地辨认。身边的楚老师却是站起身来，径直往那人走去。轩怡愈加地好奇，目光跟随着楚老师移动。那人见是楚老师，站了起来，两人交谈着，甚是欢心，引得围着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人更是用手搭着她的手臂，动作甚是亲密。只是那人没有楚老师高，更是被楚老师挡着，不能辨认。轩怡愈加地好奇，左右摇摆着身子，想要透过人群的缝隙去辨认。不一会儿，那人便牵着楚老师，离开了休息区，一同走上舞场，在场中跳起舞来。
　　舞姿转换间，那人露出了真容，轩怡不由地暗笑，为自己的好奇而自嘲。那与楚老师跳舞的人，自己也认得，不是别人，正是楚老师的父亲：老粗。
　　轩怡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刚才的人群中搜寻，果然在他俩上场的地方，看见了站着的小王。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时红时绿，只是他全然不知，目光跟随着他们的身影，在场上来回。
　　一曲终了，楚老师挽着老粗，从场上下来。小王殷勤地迎了上去，递了一杯水给楚老师。楚老师笑着接过，却是没喝。小王又上去一步，低着头与她交谈。不知在商量什么，几句之后，楚老师摇了摇头，将水杯塞回给小王，转身往轩怡的方向走来，只留下小王，无奈地将水放回了原处，一身的沮丧。
　　“刚才和王叔叔聊什么呢？”轩怡好奇。
　　“没什么，”楚老师叹了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显然刚才的跳舞让她的身上微微地出了汗。她一身轻松地坐回了靠背椅，“刚才，王主任邀我跳舞，我拒绝了。”
　　又有人上来邀请楚老师，楚老师依旧一一回绝，即便是与她相识的友人，她也只是站起身来，客气地闲聊上几句，便又坐下。
　　“楚老师不愧是学跳舞的，舞跳得真好。”轩怡由衷地夸奖。
　　“你不也会跳舞么？”楚老师看着她，眉笑间含着深意，“怎么不上去跳。”
　　“你怎么知道我会跳交谊舞？”轩怡觉得自己在楚老师面前，没了秘密。
　　“要不，我叫你来？”楚老师回道，仿佛早已洞悉，“带你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比这里还精彩。不过，好像你一点也不感到惊奇。”
　　似乎不是问话，轩怡低着头，回以微笑。对于不愿回答的问题，她学会了微笑回应，只是她不知道到的是，她现在的微笑，没有了礼貌般的疏远。
　　“我去叫几个小伙子来带你跳。”楚老师拍了拍她的肩，才发现至始而终轩怡都没有上场。
　　轩怡连忙制止住楚老师，“别麻烦了，楚老师，我只会跳男步。”
　　“男步？”楚老师有点诧异。
　　“跟人家瞎学的，后来才知道是男步。”轩怡编着理由。
　　“那好啊，来，我跟你跳。”楚老师并不纠缠于此，拉起轩怡往舞场中去。
　　场上正切换着舞曲，一首快四将整个舞场变成了一个青春的欢乐场。这是属于年轻人的舞步，年龄稍长的都下了场休息，让出了舞场。
　　上到舞场，轩怡自然地挺起腰身，与楚老师相拥起步。两个走步，再一个平步，两人配合着，相互协调，在连续四步旋转后，两人的步伐与身形已没有了磕绊。楚老师的身姿轻柔，身体随着舞步的方向自然延展，随身而动的眼神，更是在两人的相视中，钻进了轩怡的眼中。许久没有遇到这么契合的舞伴，两人越跳越放松，轩怡更是放开了性子，将平步换成了蹦步，楚老师心领神会，两人的舞步更加地活泼轻快。旋转、连续旋转、追步、连续追步，轩怡抬手，楚老师便在她的手臂下旋转，没有一丝迟疑，长裙在她的身下飞扬，如怒放的花朵，一下子绽开了它全部的盛意。两人动作更加地多样，旋转，旋转再接双手拉花，他俩的双手相牵，身体来回交错，眼神更是交汇，融在了一起。
　　“轩怡，你跳得真好，比这场上所有的男士都跳得好。”回到场下，楚老师不由地夸赞，更是将她拉在身边继续相劝，“来舞蹈队吧，这么好的水平，不来浪费了。”
　　轩怡依旧摇着头，坚持着。
　　楚老师正要再劝，却是有人站到她的面前。那人应是与楚老师相识，楚老师不便直接拒绝，示意轩怡先回去，和那人聊了起来。
　　轩怡回到座位上。这样的场合，自己还是不太习惯，她想走，想着和楚老师说一声后就回去，便倚靠在椅背上，等着楚老师回座位。
　　身后有人在轻轻地拍着自己，轩怡回头，看见小王在身后向她示意。轩怡连忙跟着他，走到了角落处。
　　“王叔叔，你找我？”轩怡问。
　　“嗯，”小王道，“刚才看到你跟楚老师跳舞，你看能不能跟楚老师说说，我想请她跳舞。”
　　“被拒绝啦！”轩怡转头，指着身后楚老师的位置，“她可是我的老师，她不想和你跳，我也没办法。”
　　“帮帮忙，你看全场，她除了和老粗跳外，就只和你跳。”小王期盼地看着轩怡，“也。。。也就只有你有办法。”
　　“可是我。。。”轩怡还要辩驳。
　　“别忘了，你叫我帮你带的那些东西，哪一次我拒绝过。”
　　“东西？”轩怡隐约地想起了什么，无法拒绝，“好吧，我试试。”
　　“那好，赶紧回去吧。”小王催促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轩怡回到座位上时，楚老师已经送走了来人，在座位上等她。
　　“刚才去哪儿了？”楚老师问。
　　“去了趟厕所。”
　　“还要跳么？我们再跳一曲。”楚老师建议。
　　“不了。”轩怡摇头，想起了小王的嘱托，试探地问，“楚老师，王叔叔想请你跳舞，叫我当说客。”
　　“他倒是不死心，我已经拒绝过他了。”楚老师无奈地摇头。
　　“那为什么不和王叔叔跳舞呢？”轩怡问，“不过是一支舞。”
　　“是啊，不过是一支舞。”楚老师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狡猾地说，“要不这样，你答应我参加舞蹈队，我答应和王叔叔跳支舞。”
　　“什么！”轩怡没想到怎么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楚老师不给轩怡说话的机会，起身去找小王。
　　于是，这场舞会的结果，就是轩怡被框进了舞蹈队。
　　轩怡还想着反抗，却是架不住楚老师和小王两个人的轮流劝说，尤其是小王，真不知自己之前欠了他多少人情，一样样地翻出来，总能将自己说得愧疚，而隐隐之中，轩怡觉得他的话无法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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