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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这宫中的太医用药，一向讲究稳妥，所用之药通常药性温和，药性较猛的药都是能不用则不用的，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常的小毛病都要说的稍严重些，喝上好多碗药，养些个日子，更别说大些的毛病了，几次下来，我已是深有体会。之前还在想会不会是太医说的有些过了，此时看到方知这次四爷病的果是不轻。
站在皇上身后，望着床上又在昏睡的四爷，因为高烧脸色通红，比我上次见他又瘦了一大圈，我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些恨自己。旁边的四福晋全无家宴上见时那沉稳娴雅之态，一脸的憔悴，眼睛红肿，手中捏着帕子，不停地拭泪，四爷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她手上就是一紧，发现四爷只是在喊热，才又慢慢放松下来。我早发觉她从我进门开始就看了我好多次，却佯作不知。
皇上用手试了试四爷额上的温度，又回手试了试自己，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旁边的几个太医跪在地上，头上不断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说着一大串专业术语，我听得头疼，说白了意思就是：他们什么法子都用了，四爷就是无法将药吃进去，针灸什么的也都试了，四爷高热还是不退，且一直未曾发汗，再这样下去，就岌岌可危了。
瞧见一个太医几次看向皇上欲言又止，我也不便出声，只略一思索，碰了碰皇上，用手拍了拍胸口，做了个害怕的表情，又指着嘴摆了摆手，然后看向那个太医，皇上很快领会了我的意思，转头看着那太医，稍稍缓和了些脸色道：“你们要是还有别的办法，不必有什么顾忌，只要是管用的，尽管说出来！只要有效，朕就重重有赏！要是有却不说，哼！”最后一个字里透着杀气，让人寒意陡生，屋里的人都是一哆嗦。
那个太医果然抖着声音说道：“臣，臣有一法，只是臣也未曾试过，四贝勒千金之体，要是万一有什么不妥，臣怕，怕－－”
皇上冷声道：“怕什么！都这时候了，还废话什么！有法子尽管用！有什么朕担着！还有你们，有本事都给朕使出来，若是治不好四贝勒，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看着一个个不停磕头的太医，这些人也真是不容易，这心理素质不好的，怕是还没给病人治好病，自己就先吓出毛病来了。
“四福晋！”周围忽的一片惊呼，我本盯着四爷在瞧，闻声回头，才发现四福晋直直的向我倒来，本能的伸手扶住了她，她眼睛仍闭着，却在我扶住她的时候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我心中一怔，随即若无其事的喝止了慌成一团的丫鬟，招呼她们帮我一起将她扶到一旁的榻上，又叫太医来看。
皇上也吓了一跳，急问太医：“怎样？”
太医躬身回道：“皇上放心，四福晋是连日忧心焦虑，又没怎么休息，劳累过度导致的一时昏厥，用些安神的汤药，好好歇息歇息就好。”
皇上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围太医什么的一大帮子人道：“这里不大方便，你们把四福晋扶到她房中去，让她好好歇着，派人快去煎药。”
几个人抬了躺椅来，想将四福晋放在上面抬回房间去，我要让到一旁，可四福晋却是紧握着我手不放，我不好用力把手抽出来，只得轻声唤：“四福晋，四福晋，您醒醒，您能松松手吗？”
她闭着眼毫无反应，皇上在那边开口道：“冰儿，你就送老四媳妇回去吧！朕看这帮子奴才笨手笨脚的，别伺候不好，你帮着顺便照顾照顾。”
我应道：“是。”
到了四福晋房中，她很快就醒了过来，轻轻的道：“你们都先下去吧。”那些人施礼告退。她转向我道：“莹冰姑娘，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你千万别介意。”
我淡淡的道：“四福晋不必客气，莹冰不敢当，您有话不妨直说。不过如果是您托十三阿哥说过的那些话，那还请您恕莹冰不能答应。其中道理想必福晋比莹冰明白。”
她站起来走到我身旁：“道理我自然懂，但是爷现在这个样子，我……胡太医说爷是心中郁结，根本就是心里不愿好起来，要不断不至于如此，这些话却是万万不敢说给皇上听的，姑娘的话十三叔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姑娘为难，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打动姑娘，可是……姑娘，我求求你了。”
说着竟要跪下，我一惊，一把拉住她：“您这是干什么？”
“爷和姑娘的事，我也是知道一些的，爷昏迷时一直说是他对不住姑娘，让姑娘原谅他，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想来是爷的错，我只知道爷是心病，而心药就是姑娘，不管爷做错过什么，都这时候了，只求姑娘能不再计较，肯跟爷说上几句话，哪怕安慰几句也成，让爷愿意好起来……其它的以后再说，”她拉着我的手，话锋一转，“我看得出姑娘是个极善良和重感情的人，而爷对姑娘又是……这番怕也是为了姑娘……看爷这样，姑娘心里就真的不难受么？”
她一番话说来，毫不做作，一脸的恳切，给人以真诚的感觉，词锋却是厉害，一面说四爷的不是，一面暗暗指责我看到四爷病成这样还能无动于衷，四爷是一往情深，而我就是那薄情寡义的了？
好吧，这事早晚要解决，看到四爷这样我心里也确实说不出的难受，以前也是我处事不够果断明快，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解决吧！
我叹了口气道：“福晋对四爷真是尽心，莹冰试试吧。”心中却道：这人还真是大度，难道她就不吃醋的吗？
她大喜：“多谢姑娘，我这就安排。”说完躺回床上，喊了人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一阵，那人说了声是就出去了，我也不出声，随她安排。
她瞧见我看她的表情，突然道：“姑娘可是奇怪我明知爷和姑娘的事，却不生气？”我淡淡一笑，她也是一笑，却有些苦涩，“我嫁了四爷，爷就是我的天，只要是为爷好，能让爷高兴，我都愿意做的，爷欢喜我自然也欢喜，再说在这皇家，我要是为了这些个事儿生气，除了让自己难受，还有什么用？”
我不禁语塞，她却又道：“我早听爷和十三叔说过不少你的事情，也听说八弟妹与姑娘交情极好，心中早就想与姑娘想交，还曾想日后要能做姐妹也是爷和我的福气，到今日得机会与姑娘聊上几句，依我看来，爷要是不喜欢姑娘才是奇怪的呢，要不是……”她轻叹一声不说了。
“福晋实在是太高抬莹冰了，莹冰担当不起，依莹冰看来，四爷能得您为福晋，才真是四爷的福气，就这短短一会，福晋已让莹冰佩服不已。福晋对四爷的心意，让人感动。”
她一笑：“就冲姑娘这几句话，巧慧愿与八弟妹一般和姑娘相交，姑娘意下如何？”
管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多一个朋友没什么不好，再说这可是未来的皇后，好好巴结才是，笑道：“既是福晋抬爱，莹冰就高攀了。”
“好！只是你与皇阿玛……这称呼……？”她微蹙了眉道。
我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何妨，要这么说，莹冰高攀福晋才是逾矩了呢，各管各的，福晋要不嫌弃，莹冰私下里就唤您一声慧姐姐，可好？”
“那我就托大喊你一声冰妹妹了，妹妹真是与众不同，难怪连皇……”见我有些不自在，她赶紧停下了话头。
我侧头看着这个刚认的姐姐：“慧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怕姐姐怪我。”
“无妨，你说。”
“姐姐这会儿－－似乎并不像刚才那样担心四爷……”
她愣了一愣：“妹妹心思真是敏锐，胡太医告诉我四爷这病看着凶险，但只要心结一解，心绪放宽，便可无碍，我相信妹妹定能做到，不觉就放松了许多，就让妹妹注意到了。”
我轻笑，心中赞了一声：这些之前怎么没说过，这几个太医中，怕是其中八成都是他们的人，难怪派了好几拨太医，直到这拨才肯让诊治，现在看来恐怕不仅仅是四爷闹脾气的缘故，真是好手段！
不由冷笑，若仅就是为了引我来，闹这么大动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但四爷确实病的不轻，这心病的原因也确实不能让皇上知道，我一时也想不出还有其它的什么理由让他们这样做，暂且就这样吧。
不知她让人跟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叫人过来说他还有事先回宫了，让我多陪四福晋一会，晚些时候派人接我回宫，听了传话，又暗暗佩服了四福晋一把。
来到四爷卧房门口，十三阿哥也在那里，我冲他点了点头就随四福晋走了进去，她挥退了屋中的人，问道：“胡太医，四爷怎样了？”
“仍未见汗，已吩咐按李大人所说的法子准备，不知能否见效。”然后又大概讲了几句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李太医所说的办法，我听得好笑，按现代的说法不就是来个蒸气浴嘛，倒是个发汗的好办法，又有什么值得左思右想的了，真是奇怪。
两人又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太医点头，四福晋又让他也退了出去，自己走到四爷床前唤了几声，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瞧我这脑子，麻烦莹冰姑娘帮我照看会爷，我去去就来。”
我看她又换回了称呼，便也道：“是，福晋放心。”
她便往外走去，走过我身边又停下轻声道：“拜托妹妹了。”
我微微颔首，她就这么放心，她知道我会说什么，做什么吗？她是怎么想的，认为我该柔情安慰，说我心里还是有他的？那岂不是更加麻烦？万不可一时心软，再让自己陷进去了，要明白，和四爷已经是过去式了。反正她不过是让我想办法让四爷从心底愿意好起来，就当是任务完成好了，但怎么说呢？
等她走了出去，我才想起四爷根本就在昏睡，我说什么他都不知道，这让我怎么劝他，环顾四周，见书案上放着笔墨，走过去提笔想了想，他现在这样怕是一般的说辞都是听不进去的，只能从别的角度入手，怎么能表达出我的意思又能说服他呢？
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歌的歌词，也许管用，提笔写完叠好，走到四爷床边，凝视了他一会，不知第几次叹息了一声，将叠好的歌词轻轻放在他枕头旁边，回身要走。
手被人拉住了，我回头一看，四爷已经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冰儿？”
我稳住神：“四爷醒了，福晋有事去了，一会就回来，您要什么就吩咐莹冰好了。”见他直直盯着我不出声，又道：“你哪儿不舒服吗？莹冰这就去叫人来。”
“别走。”说着要挣扎着坐起来，我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扶起他来，又拿了垫子放在他身后，刚扶他靠好，他一把抱住我道：“你还是来了，你进来时我就醒了，只是不敢相信，我就知道你还是放不下我的，是不是？”
我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想好的说辞全都忘了，用力推开他，心中苦涩，只好掩饰道：“四爷要喝水吗，莹冰去给您到。”
他又拉住我：“不要，我只想要你。”
“四爷认错人了吧，福晋出去了。”我尽量冷静的说。
“我没有，冰儿，你不要回宫了，好不好？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你，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我们不要再想那么多，也不要再有顾虑了……冰儿……”
他不停的说着，从表情到语气都很是古怪，跟我以前认识的四爷仿佛不是一个人，跟我说话时竟带着三分小孩撒娇的神态，看得我浑身寒气直冒，怪不得十三和四福晋无论如何要我来，他们也许是真的没办法了吧。
他还在说着：“……你原谅我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知道我病了，一定会担心，会来看我的……我们……可是，可是我是皇子，是贝勒，不能什么都不顾的，我该怎么办……”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我觉得他不是很清醒，或者是不想清醒，他什么都明白，却又在不停地欺骗自己，我无从猜测他所处的状态，但我知道他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看起来劝说无用，只好激他一激。
我握紧了拳头，咬牙狠心打断他，冷冷道：“四爷这是干什么？是烧糊涂了吗？明知－－明知莹冰已是皇上的人还这样说？”
顿了顿又嘲讽的说道：“莹冰一直以为四爷是个冷静自持，心怀天下，抱负远大而令人敬佩之人，却未想竟是个自欺欺人，逃避现实，只知感情用事的软弱无能之辈，真让莹冰失望！您这样，只会让莹冰看不起！”
他一时呆住，望着我说不出话来，一脸的茫然，仍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我的心突然一阵刺痛，几乎疼的说不出话来，一眼瞥见墙上挂着一把一尺多长的短剑，快步过去摘了下来，又转向道：“四爷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是为了惩罚莹冰吗，您恨莹冰，觉得是莹冰对不起你，辜负了你的情意，想让莹冰一直愧疚痛苦，是不是！”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露出少许吃惊之意，我刷的抽出短剑，抛开的剑鞘“当”的落在地上，如一泓秋水般的剑身在手中轻轻颤动，我大声道：“好，四爷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四爷不想好起来，是莹冰的缘故，莹冰欠了四爷的，与其整日愧疚难安，还不如先来个痛快，也省得四爷糟蹋自己，也折腾别人！”
说完，回剑往自己身上刺去，寒光闪动间，四爷脸色终于大变，猛扑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心中深恨自己，手握剑回刺的时候基本没留余力，饶是四爷几乎用了全力拉住我，可他也是大病之中虚弱无力，只是拉偏了位置，剑尖仍是在肩膀上刺入半寸，四爷眼神已是清澈无比，再无迷茫之色，拉着我胳膊的手不停地颤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大吼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就好像受伤的人不是我一般，冰冷而决然的道：“四爷若是再用这么蠢得法子跟自己过不去，而想让莹冰因此愧疚的话，那是妄想！莹冰现今已是皇上的人，便会一心侍奉皇上，不想其他。如果四爷认为这是莹冰辜负了您，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来惩罚莹冰的话，莹冰别无它法，也绝不相劝，用命相陪便是。”
说着拔出剑尖，血一下涌了出来，我本就穿的是件浅色旗装，鲜红的血格外刺眼，我将短剑用力直直的贯在地上，盯着滴血的剑尖冷冷一笑：“如果四爷不信，尽管试试！”
转过身，不管身后呆住的四爷，以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十三和四福晋，径直走出门，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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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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